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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

  •   谭烟回房后,一直坐在床边喝茶。女婢小苏打着哈欠过来送茶,见谭烟看着噼噼啪啪烧着的灯花眼神呆滞地发着呆,以为是不习惯敦煌的风沙天气。女婢本是好心,一边替谭烟斟上茶,一边又去整理榻上的被褥。

      这位新来的客人脾气算得上是好的,比院里的其他几位姬妾都好说话。谭烟刚来的时候,大伙私底下都说,这一遭城主该娶夫人了。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家来了位秦公子,那模样,那身段,真真是不用说,还对谭门主体贴入微。下人们都说,这姑娘真是好命,不光城主对她好,还有个玉树临风的秦公子也对她好。

      现在时至三更,女婢小苏困得要命,迷迷糊糊地竟然开口来劝谭烟:“谭门主,你被怪婢子我多嘴。按我说呀,门主算是好命的了。”

      谭烟捧着茶杯望了望小苏,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按我们乡下的说法,姑娘家活着不就是嫁个如意郎君然后生三两个娃娃。谭门主你命好,身边有那么多的好郎君,何苦委屈自己大半夜还不睡觉熬得自己脸色蜡黄呢?”小苏打了个哈欠,揩掉了眼角的眼泪,继续铺床。

      谭烟自觉好笑,她有娘生没爹养,自己受的欺负吃的苦怎么是她个小丫头片子知道的。谭门主放下茶杯,又问道:“姑娘年纪不大,知道的事情倒是挺多的。”

      小苏揉了揉眼睛,更来劲了:“这都是老话!谭门主,小苏我多嘴说一句,你别只看到秦公子日日往这里跑,对你好在面子上。你是不知道我们城主在你的身上用了多少心思!你看看这屋子里的摆设哪一件不是城主精挑细选的!”小苏说着把床上的锦被拽了起来。

      谭烟一听,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现在他最怕知道的就是澹台音之在暗地里拼了命地对自己好。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没有推脱也没有要让小苏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小苏压根就没有读懂谭烟的意思,把那软绵绵的丝绵被子扯了一扯:“这是西域送过来顶顶好的宝贝。全府上下就只有城主屋子里有一条!”

      谭烟顿觉全身被雷劈了一个正着。全府上下就澹台音之的床上有那么一条,那自己床上的这条难道是……?谭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问道:“你的意思是?”

      小苏看谭烟终于明白了个中玄机,立马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城主把自己的锦被给你都拿过来了。谭门主,你说说城主对你有多上心。那正是既然不成一起入寝,那就是盖同一张被子……”

      后面的话谭烟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就觉得耳朵里嗡嗡地响个不停。谭烟心想,朋友妻不可欺,何况秦落衣跟澹台音之是莫逆之交。澹台音之也是堂堂君子……等等,澹台音之貌似从来都没有以君子自居过。是的,的确他很完美,简直……但是他怎么能这样!

      脑子里炸开了花,谭烟闭着眼睛手一指门外道:“把这床被子抱出去!今晚,我就是冻死也不会盖它!”

      小苏傻傻地抱着被子,摸着脑袋。两眼溜溜地看着谭烟,末了灰头土脸地把被子抱了出去。这一夜,盖过城主锦被的谭门主守着一床新被子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一夜无眠的必然结果是鸡鸣时分,顶着一双乌黑眼圈面对容光焕发的秦落衣。秦大公子看了特别心疼,以为谭烟是挂念着昨晚冰窖里的事情一晚上没有好好睡觉。

      两人一道用着早饭,清粥小菜特别爽口。一边服侍吃饭的下人见谭烟这一顿吃完后渐渐神清气爽起来,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又多了一句嘴:“城主听说谭门主昨晚睡得不好,特意叫我们备了……”谭烟顿觉胃里的清粥搅起了一阵猛烈地胃酸。

      秦落衣适时地开口道:“昨晚,我跟音之……”

      话说了一半就见谭烟五根手指并成一掌挡在秦落衣面前,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如今,她一听澹台城主、城主或者音之这样的称呼就浑身上下不自在。她露出一个笑脸:“这件事情晚些再说吧。”

      秦落衣皱了皱眉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谭烟揉了揉笑僵了的右脸:“还有你办不到的事情?”正说着话,就有人急急忙忙往院子里面跑。来人是个武将打扮,长得十分英武。这英武大将一脸的不悦,见秦落衣正笃笃定定地在吃早饭,立马横刀一拜。

      此人是澹台音之身边的心腹,大清早急急忙忙来找秦落衣,一定是出了大事了。谭烟见两人对视里,神色不妙,忙禀退了下人。自己也躲到了帘子后头。那武将性子沉稳等人都散尽了才道:“出大事情了,恐怕是摩尼教已经开始动作了!”

      秦落衣忙问道:“报音之了没有!”

      听到着,武将脸上的神色显得越发地焦急:“四处都找了,就是找不到城主!下人说早上的时候还见到在书房里,一转眼人就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事情紧急,城主已经嘱咐过,有什么事情找不到他本人就来找公子你!”黝黑的肤色映衬着深邃的瞳子。

      澹台城主从来都是有担当的男子汉,怎么今天就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自己躲了出去。秦落衣在武将的催促下赶去看个究竟。武将紧随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报上。

      谭烟等两人走后才从幔帐后头出来。澹台音之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样,实在叫人猜不透。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庭院里的一方磐石,将这几日的事情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怎么平时不见有人在自己跟前说音之的好话,偏就是这要紧关头。那些听了让人心乱的话跟潮水似地涌了过来?

      门外的蒲草柔软如丝,缠绕着磐石,随着它的形状而生长着。

      谭烟想着想着,忽然一怔。对呀,澹台音之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他心里想着的事情不会说出来,却有本事让人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下去。从冰窖里出来,澹台音之最避讳的就是自己过问他哥哥的真实身份,而现在澹台音之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套让我钻进去,让我以为他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念及我跟落衣的感情,我不就一心想要躲着他了吗?我不就不会去过问九莲座的事情了吗?

      想到这里,谭烟终于想明白了澹台音之这只狐狸布下的圈套。用自己的相貌做诱饵从来都是澹台音之擅长的。这一次差一点就要被这死狐狸给骗了!

      心结打开了,谭烟在镜子前理了理鬓发,又把匕首藏回了袖子里打算出门抓住死狐狸来个当面对质。既然澹台音之想尽办法不让自己问这件事情,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澹台音之是个不会说假话的人。

      谭门主出门向右,步履轻健。日头懒洋洋地挂在当头,晒得青石板的甬道上冒出一阵青烟。府里能逮到澹台音之的地方算起来并不多。谭烟决定一个个找过去,说不准这位大城主躲在什么房梁上吹箫也不一定。

      敦煌府城虽然有些陈旧,但细细地看横梁和环壁,那一笔一划的描摹和一刀一顿的刻度依旧可以看出当年工匠们的细心雕琢。谭烟在府里转了半天,先转到了一处花木茂盛、磐石掩映的僻静之地。这里头有一座飞檐小楼,两层高。通过雕花窗棂,还能见到里头摆设的书架上放满了青蓝皮子的书籍。

      谭烟心想这里说不准就是澹台音之处理政务的书房,见四下无人就偷偷猫进了书房。这书房外层都是线装本,里面的案头上摆满了布套装下的竹简。阳光透过雕花格子在书卷上落下变换的光影。谭烟眯起眼,书房里书籍的香味叫她仿佛能幻化成一道雪白的身影。

      在淡淡的光雾里,那一瞥白衣挺立在金色的光辉里。乌黑的长发静谧地笼在背后,映衬出那修长的脊背。他单手握着书简,左手随意地垂在一边。平静似水的眼神里没有了往常的冷峻。

      那白衣笼罩下的身躯透露出迷香的意味,谭烟在虚影的召唤下一点点靠经光影。她眯着眼,似乎听到澹台音之用最温柔地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她的喉间变得干涩,那白衣笼罩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巨大的磁力吸引着她。她伸出手,设法去触碰澹台音之的脊背。

      手指在微微颤抖,指尖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胴体。光线在眼前旋转起来,亮片似地飞旋而来。

      “去广场看看!”

      门外传来这一声说话的声音,把谭烟从幻觉里惊醒过来。是秦落衣的声音!是的,这里是澹台音之的书房,秦落衣自然是在这里。透过窗格,秦落衣行色匆匆地往大门的地方走去。身后跟着早上的武将也是神色紧张。

      谭烟捂着胸口,赶忙躲到书架后面。其实现在她站的位置,秦落衣是笃定看不到的。然而今天的谭门主,怎么像是慌不择路的兔子般惊慌起来了?

      谭烟在书架后面猫了一会,听到脚步声已经走远,还是不敢出来。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谭烟用力暗示自己平静下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么会出现这种荒诞的梦境,还是想要去触碰……谭烟摇了摇脑袋,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

      在书房里平静了气息,谭烟转身上了二楼。一进二楼先是一道屏风隔断,后面摆设着书案笔墨。布置得看似简单,但处处显示出儒雅的气息。谭烟随手看了看桌上的砚台,不出所料果然是一等一的好东西——端州紫石砚。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澹台音之身上特有的味道。谭烟用袖子掩住了鼻子,四周查看了一下不见什么蹊跷的地方就转身出了门。然后又去了药殿。自从上次被发现药殿的秘密后,澹台音之依旧没有派人驻守,也没有上锁,谭烟在里面转了一圈,又四处查看了一番,还是没有任何端倪。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走了出来。

      时间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在不知不觉中跑得飞快。从药殿出来,已经是红霞满天的时候了。谭烟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仰起头,万千流云似含情般脉脉地在橘红色的天空中流淌而过。看着流云万千,谭烟的心神也飘渺起来。

      正是这心驰神往的时候,有人在云霞的一方轻执了洞箫,吹出一曲缠绵悱恻之音将谭烟的心思自云端里缠了回来。谭烟耳听着箫声,又变得痴迷起来。她眯着眼,仿佛看到了云霞幻化成飘渺的云间山水。

      吹箫者是何人?怎有这般令人神往的功力?谭烟回神,决定循着箫声去探探吹箫人。

      沿着曲折小径,踏过几方怪石,几丛幽兰。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一处青墙围绕的曼妙之处。谭烟的眼神掠过青石墙,里面是一座三层高的岑楼。楼头上挂着青铜风铃,随风发出叮叮的响声。橘红色的光晕里,红色的柱子显得尤为耀眼,然而更为耀眼的是那懒懒散散依靠着围栏,曲腿半躺在长椅上的吹箫人!

      那是一件水绿色的绸衣,散开的大片衣摆似涟漪般泻在椅子上,地上。那人带着温柔的笑意坐在二楼上,仰头望着流云,信手按着长箫。湖蓝色的流苏在风中轻轻舞起,线段轻柔地抚摸过坠下的玉玦。星眸半闭,朱唇微启,箫声忽然在一个陡然高起的音符后戛然而止。

      谭烟还沉静在前一刻的良辰美景里,就见一支翠色的洞箫从美人的手里划过下来。那洞箫将将打谭烟眼前飞过,弹指飞烟一抬手。洞箫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手掌之中。

      美人还是懒洋洋将手垂在栏杆外面,然而这时见洞箫落到了谭烟的手里,他终于低下头对楼下的人笑了一笑。云蒸雾绕里,那藕段似的手段摆了一下,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更多的白皙。

      谭烟抬头看吹箫人,这一看一口血涌到了胸口。又是她最害怕的东西——澹台音之温柔得像是满月一样的笑容!女子瞳孔紧缩,那酥麻了全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谭烟,劳烦你把箫给我送上来。楼梯就在那边。”

      谭门主的脊背已经僵硬得不能动弹了。她努力地转动了下身体,这一刻心里的春水再一次被搅乱了。什么九莲座,什么狐狸的阴谋又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蹬蹬地漫步上楼,深呼吸平静心态,硬生生将九莲座三个字拉回脑海。

      上到二层,澹台音之半仰在栏杆边上。那柔若无骨的身体真的是那个踏过大漠黄沙还能直挺着走进敦煌城的大城主的身躯吗?在毫无遮掩的直白眼神里,澹台音之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推开身后的门。

      门后是一间仅有微弱霞光的房间。房间里充满了西域的异香,仅仅是站在门槛外,谭烟就能断定这是一间舒适到极致的房间。澹台音之的长长衣摆引领着女子走进屋子。大城主亲自点起一盏灯台,又将红色的灯罩笼上。

      在微弱的灯光里,她终于看清了这间屋子。绛红色的幔帐,逶迤于地。薄纱后又是天鹅绒的厚重帘子,透过帷幕,依稀可以见到百工床上镶嵌着的七宝在闪闪发光。床榻放置在房间的略高处,澹台音之手执着红灯,赤罗着雪白的双脚踏上汉白玉的台阶,他将灯盏放下,又轻轻地冲谭烟招了招手。

      是迷醉了,还是被蓬莱仙客引诱了?谭烟站在原地,不敢前进。这哪里是一般的居室,这里任何一件摆设放在敦煌的集市里,就连最富有的客商都会为它的价钱而皱眉。在这间用奇珍异宝堆砌的房间里,谭烟感到了害怕,因为她知道自己被诱惑了。

      澹台音之没有生气,而是将百工床的帘子挽起,又赤足走到谭烟面前。他比女子高出一个头,他低下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伸出手,轻握着那双玉手在掌间,像是对待最珍惜的宝贝般小心翼翼。他领着谭烟走到床边,他转过头,鼻息落在谭烟的额头上。

      “你一定会成为这件卧室的女主人。”

      “这是哪里?”

      “栖凤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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