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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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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供奉的牌位一样,破被放在一个精美的支架上。阳光里漂浮着尘埃,照亮剑鞘上素得几乎没有的花纹。谭烟拿着剑道:“父亲许是不希望他的剑被束之高阁的吧。”戚莫没说话,因为他看到谭烟的嘴角晕开的笑意。
两个同方年纪的人,又同是江湖中人,戚莫决定在谭烟临走前说明心意。戚小子怀着萌动的春心在院子里摆了一桌酒宴。敲了半天房门,说了半天好话才把谭烟从房间里拉了出来。
谭烟看着酒菜知道他花了心思,也就坐下来举着筷子。两日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戚莫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门主,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一个多月来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晃着手里的酒杯,谭烟笑了:“戚莫,你知道这把剑为什么叫破吗?”
戚莫清明的眸子闪过一丝犹豫,点了点:“断情弃爱后的无坚不摧。其实,门主你知不知道我……”戚莫很想告诉谭烟他自己或许就像她的父亲,偷偷地喜欢上了一个人,却不敢开口。
话没出口,谭烟又笑了,自顾自地把酒饮下后说:“戚莫,我给你讲个故吧。”戚莫点了点头,那时的月亮很亮,皎皎月华铺在谭烟的脸上,她闭着眼开始讲述一个曾经轰动了长安城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位痴情的大理寺卿,有一座载着万千美梦的百子轿,有一场照亮了长安的轰天大火。
戚莫开始明白,她口里讲述的人是秦落衣。如今躺在太极宫里即将出殡的驸马。故事在继续,故事变得缠绵悱恻。谭烟一直喃喃地说着:有一个女子负了这位大理寺卿,有一个女子忘了这位大理寺卿。他们爱过错过,他们生死两隔,而他至死都是别人的丈夫。
戚莫的心口变得冰凉,鼓足了勇气他问道:“门主,你爱秦落衣,对吗?”
花枝上的花瓣落在谭烟长而卷的睫毛上,她仰着嘴角笑得很烂漫:“事到如今,我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铸破。因为他想告诉母亲,他不会再爱别人。”后来的酒喝得更凶了,一人一杯地下肚,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谭烟靠着手臂,眼眶里湿润起来。她想她许是要哭,又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眼泪。花瓣落了满头,她睡得很沉,梦里有人叫她烟儿,那人长得似清风一般。
戚莫看着谭烟,心里酸了又酸。本以为自己不过是她命里的过客,喝完了这顿酒就各奔了东西,她还是门主,他还是铸剑庄的少主。但世事弄人,他没有想到几年之后他会成为谭烟手中最锋利的剑。
鸡啼的时候,谭烟从宿醉里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今日是落衣出殡的日子。这个念头叫她的血脉开始喷张,不再多想什么,她决定逃避,决定离开长安。
从铸剑庄的后门出来,由于路不熟在街上晃了好一会。走着走着竟然回到了早前的馄饨摊。婆婆隔着薄雾看不清楚人,约莫眼神也不太好,只招徕着客人。谭烟在凳子上坐下,要了碗馄饨。
婆婆端着碗过来,一看是谭烟就似自家闺女一样问长问短起来:“姑娘,莫要想不开,大好的年华,大好的相貌,能有什么能难住我们呀。”婆婆絮絮叨叨地说着,谭烟低头数着馄饨什么也吃不进。
“姑娘要是为了哪家的情郎呀,依婆婆看你们年纪还轻什么都不懂。等到了婆婆这年纪呀,就想我家老头子能活着,就算是吵架也不在乎。我家老头子现在是去了,想见一面也不行了……”婆婆的话,还在耳边响着,谭烟猛地一怔,是呀,若不是想再看看他也不会一拖再拖在长安耗上这么些日子。
谭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恭敬地递了一锭银子就走了。
要是落衣知道自己送他最后一程,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吧。谭烟快步往主道上走去。在铸剑庄的时候,没少听底下人私下里议论这轰动朝野的大事。慕辰公主要与秦大人在葬礼上成亲。这个消息一传出,长安城里酒楼茶楼一下子就赚了大大的一笔。消息灵通人士打探出了秦落衣出殡的路线,转手就卖给了几个酒楼老板。老板们消息一到手就张罗着买掉了靠窗面街的好席位,供百姓们观瞻这一次的盛世。
谭烟在路上走着,远远地就听到有鼓乐悠悠扬扬。站在小巷的出口,前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人群中有人小声猜测着慕辰的长相,有人抹着眼泪哭哭啼啼。
鼓乐渐近,百丈之外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素白。只有一辆垂着流苏的马车上华盖亭亭蒙着耀眼的红布绸缎。四角的银铃叮叮作响似女人的哭泣声。百人众的长队绵延了整条长街,漫天的素白里裹着秦落衣冰冷的尸体。
慕辰坐在马车里,任凭石子路颠簸。含笑的嘴角再一次扬起,摸着怀里的牌位:“落衣,大家都不曾忘记你。落衣,送你的人,很多。”透出窗格,看着街上大片大片的人,看着长安的繁花似锦。心一点点地没落。
素白与赤红的辉映刺得谭烟心口直疼,不觉得眩晕起来。透过马车上的窗子她似乎看到了慕辰的温存,慕辰的得意。最终还是她留住了秦落衣。这样的想法挥之不去,人群里的议论还是火上浇油。
“慕辰公主竟然抱着秦大人的排位成了婚,此情真是天地可鉴呀!”
“谁能比得上慕辰对大人的心呀。秦大人也算是有了最好的归宿!”
慕辰同排位成亲的事情一时间在长安城里传为了佳话。自此每每提起秦落衣,慕辰公主变成了不得不提的人,没有人在去追究当年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叫秦府化为了灰烬,又是怎样的女子叫秦落衣魂牵梦绕。
谭烟从人群中黯然地退出,心里想着许是该离开长安城了吧。步子迈得轻飘飘地往前走,路过一家茶楼,上头黑漆金字地写着两个大字:画坊。
笔迹熟悉得叫人窒息。谭烟断断续续地回忆着的当口,就有小二出来迎接:“姑娘,来我们茶楼坐坐吧,我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是全长安城里嘴皮子最利索的!”小二见谭烟不动只楞楞地看着匾额,又天花乱坠道:“姑娘,好眼光呀。我们这茶楼以前叫问天茶楼,后来有一次皇帝陛下同当年的大理寺卿秦大人一同微服来喝茶被我们老板看破了身份,叫秦大人留的。当初秦大人大笔一挥留了着两个字,我们茶楼也就改了名。姑娘知不知道秦大人呀,就是今天出殡又成婚的驸马呀……”
小二的话说得谭烟脑袋就快炸开了。画坊,犹记得那年在扬州,他大笔一挥写了画坊两字就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站在街边当起了招牌。原本他从来不曾忘记过什么。原来他心心念念地只有当年的他们,连题字也变得偏执起来。
谭烟被小二拉进了茶馆,找了张桌子坐下后,小二指了指靠窗的一个位置道:“那个坐座位就是当年皇上跟秦大人坐过的。”桌子临窗,隔着面雅致的屏风,桌子空着,谭烟轻声道:“小哥,我想换到那张桌子上。”
小二看了看姑娘一身的素服,面有难色道:“姑娘,不是我为难你,那个位置要不少银子。”谭烟瞥了小二一眼,摸出三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小二哥眼珠子转了转,马上恭敬地把谭门主引到位置上。
茶楼里人也不少,人声鼎沸间又突然安静了下来。穿青衣长衫的说书先生噔噔噔地快步上了台,惊堂木一拍就变得口若悬河起来。眉飞色舞地讲着段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动作。先生讲得很卖力,台下掌声叫好声阵阵。谭烟一字没有听进去,淡淡地望着楼下的街景。
“又说那大明宫气势蓬勃,宫阙层层……”被台下人的热情供着,先生的兴致更高。谭烟回神听了听,真是应景的段子——说的是秦落衣当年决心尸谏大明宫。谭烟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也不曾顾及到小二的茶水和糕点迟迟没有送来。
“姑娘,你的茶水和糕点。”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谭烟淡淡道:“放下吧。”眼神依旧在车水马龙上打转。
而送来茶水的人已在桌子对面坐下:“姑娘,这位置也是要花大价钱的,姑娘真是好雅兴呀。”显然说话的人不是见钱眼开的小二。谭烟扭过头淡淡地扫了来人一眼,青衣折扇,摇了摇头:“公子,我想一个人呆会。”
青衣公子对女子的婉拒丝毫不放在心上:“姑娘好像对我这一身装扮颇有微词呀。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身装扮是长安现下最风行的装束,据说叫秦郎装,配着这个发型,是不是恰恰好?”折扇摆了摆,青衣公子展颜一笑。
暮春时分,风里压着繁花的香味送进茶楼。
茶汤清澈,送入口中。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举手投足间却是极为俊朗:“姑娘生得好俊。不过一脸愁容的模样,莫不是为情所困?”青衣公子见谭烟不笑不语,将手中纸扇一合:“姑娘莫要小看了我,在下不才也略通相面之术。”
男子的声音似有魔力一般,叫谭烟不得不抬起头正视着他。四目相对间,谭烟承认这人眼眸似沁了春水一般,只一眼就难以忘怀。
“姑娘,是不是要离开长安?”纸扇轻挑,对座的人换了一个姿势,“我说姑娘今日出不了了城。”
“为何?”
“不妨打个赌吧,要是在下赢了,烦请姑娘舞剑看看,如何?”
谭烟看了看自己长茧的虎口,恍恍惚惚就想起了几个月前在西湖岸边秦落衣冲她推算的那番话。谭烟低着头笑了笑,鬼使神差地答应道:“好,不知到时候要如何找公子呢?”
纸扇轻摆:“我自然会来找姑娘。”自袖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公子挥了挥衣袖起身:“小二结账。”衣袂飘飘,肩膀高高低低地耸着。谭烟看了看那人走路的样子才明白,原来是个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