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离开》病叟

2、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深秋即过便是初冬。不知是为了什么，她总是觉得今年的冬比过去的几年都要来的冷。裹紧身上略显单薄的秋装，她快步走向那个街角的吕氏医馆。

　　吕氏医馆的掌柜姓吕，这是毫无疑问的。在越州城没有人不知道吕氏医馆的名号，这个建馆三百多年，将近在建国初便有的医馆在越州城不知救好了多少的人，也是越州城最大的医馆。

　　虽然在接连的两拨战争中，越州城已经早已失去了原先的繁华和精致，商铺半开，行人寥寥。

　　吕掌柜拨着算盘噼啪响，余光不断的瞥向站在门口的少女。她已经站在那里好半天了吧，吕掌柜心里想。暗自叹了口气，他放下手中的算盘，走向门口。“我说孩子，你站在我门口也没有办法啊，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啊。”

　　门口的那个少女略低着头，嘴唇不自觉的抿着，缓缓开口道：“可是他们都说你这里是全城药材最全的地方了，我真的只要再一味药，仅仅只是一味。”她的声音软软的发着颤，像是恳求又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吕掌柜看着那个少女，不自觉又长叹了口气，她应该还只有七八岁吧。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子，半长的发不断被风吹乱，遮住她已经青紫的脸。本也该是躲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年纪，何时竟也要担起这乱世的后果呢？

　　“是，我这里的药材是全越州城最齐全的，但那也是以前啊，现在不要说是你要的那味药了，就单是让我拿出熟地当归这类普遍的药材都极为困难啊。”

　　乱世之中，药材本便难寻，更何况接连两个月，这越州城已被两拨人马攻占统治，这店里的药材早已经被搜罗一空，哪还有什么剩余。不是他无医德救人，真真是不能啊。医术再高有何用，无药治病终是一场空。

　　这少女不说话，只是继续低着头，任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得得得——”慌乱的马蹄在清冷的街道上响起，伴随着少年人青稚惊慌的呼喊。“前面的人快让开，快让开，马，马我拉不住……”

　　街上人本来不多，经着一喊，总有人自家中探出头来，看着在这人心自危的时候还能在路上跑马的人。

　　那少女也听到了声音，抬起头，初冬的阳光并不猛烈，还带着清冷，但是什么的影子连这道清冷也遮了去。

　　“那孩子……”

　　不知谁喊了声便没了声响，所有人心一紧，猛然闭上了眼。战乱中的人虽看惯了血，但在自己面前发生的事情仍然有些不能接受。

　　“吁——”马在嘶鸣，高高抬起腿。

　　“砰——”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的声音。

　　天地一片寂静。

　　有人大着胆子睁开眼，却楞在了当场。那少女依旧站立在那，紧闭着眼，浑身发着抖。而她面前的一尺处，横躺着一匹马，口吐着白沫，而那马下，少年探出头，挣扎着将自己从马下拉出。他的脸上沾满了灰，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好几处，甚至还有血迹自腿上的衣服不断地晕染开。
　　越来越多的人看见这一场面，都不由发出赞叹声。虽然大家都是些市井小民，没有见过什么高手，也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做到的，但那样一匹马在瞬间倒在地上，应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是一个少年人所为。

　　长久等待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少女半睁开眼，却看见一张略显轻佻的脸。细长的眉眼，深邃的眸，挺直的鼻，薄唇微勾，似笑非笑。

　　“你没事吧？”她听见他在问她，视线向下移，略过他沾满灰的衣裳，落在他满是血迹的腿上。
　　“哇——”温热的泪忽然夺眶而出，像是要宣泄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和伤痛，豆大的泪珠不断滚滚而出，打在衣襟上，嚎啕大哭起来。

　　少年显然是被吓到了，唇边的笑僵在脸上，手足无措。原先看上去轻佻的脸竟然也显得端正不少。“你，你别哭啊，别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他视线一瞥，看见还在地上不断抽搐的马，清咳了下，“当然我是有一点点吓到你，但是你这样哭……”

　　他的话未完便被抓着他衣襟的手打断，那手很小，但胖胖的很柔软，偶然间碰到他的手，冰冷的触觉自她的手背传到他的手臂，慢慢渗透皮肤渗进血液。这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衬着他灰白的衣裳，让他说不出话来。

　　那女孩渐渐的止了哭，眼泪还是扑簌扑簌的直往下掉，但已经不哭喊了，她抽噎着，一字一顿：“嬷嬷，嬷嬷，快要死了。”

　　那是少年的她对少年的他说的第一句话，从那天起，那个叫沈沫的人开始走进他的人生里，扮演着他辉煌一生中并不出色却极端重要的角色。很多年之后他走过很多的路，遇见过很多的人，重新踱步走在越州城回想起早年的岁月，他对身边的女子说，那年有个人，对着他为着别人哭，不知怎的就软了心动了情，然后终其一生，放不开忘不掉。

　　他身边的女子亲密的挽着他的手臂，巧笑倩兮，你也有放不下的人。

　　他只是浅笑，目光温柔，你不知道，那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哭，哭的那么丑，那么脏，却那么真。以至于他过早的对生活缴械投降，对人生认命。师父说的男子当风流于世，愤然当今他都不在乎，那样的眼泪早已负荷了他一生的重量。

　　只是当时的他没有想到，当时的她也不曾奢望。那时他十岁，她八岁，都还有好长的路要走，都还有很多不可待，都还有很多的不可为但非要为之的事情。

　　乱世的号角还在吹响，兵戈的征尘还在行程，谁能在世道凄凉的今日目光炯炯的看清人世的悲离喜聚，恩怨情愁。

　　正如当年见证他们相遇的所有人一样，有谁可以知道，只是这个少年，掀起了乱世征战的止戈之战，翻手覆手间便是这天下的兴盛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