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孜

11、第 11 章

　　云层又厚又低，一望无垠的黑沉。
　　沿着丽池公园（Retiro Park）的主干道慢慢往前走，四下悄无声息，只有风刮过常青树抖动枝桠的小小骚动。
　　长野瞄一眼身边表情严肃的坂本，小声说：“好像走进鬼气森森的树林一样，前后都没有人诶～”
　　坂本明显耸动了一下身板，沉着脸说：“因为……快下雨了啊，而且今天是工作日，几乎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逛公园。”
　　“嗯……如果天再暗些的话，旁边的这些树似乎真的会浮出什么怨灵的样子哦。”
　　“……走快点，要下雨了。”
　　“而且这里喷泉好多哦，怨灵最喜欢有水的地方了。”
　　“……………………”
　　“毛利先生！你走太快了啦！”
　　“都说了要下雨了！”
　　长野小跑着追上前面发狠使劲走路的人，搭住他的肩膀，说：“毛利先生，你……怕鬼？”
　　坂本露出非常不自然的僵硬表情。
　　“啊，其实我也怕！”长野深有同感地点头，“所以，我从来不……”
　　——从来不写恐怖小说——
　　差点脱口而出这样的心声，他马上住嘴。
　　“胡说！”坂本同时打断了他的话，“刚才你明明一副万圣节打算去要糖的表情。”
　　“……其实我是怕它们出现啦。不是经常说，人算不如天算么。如果那些可怕的事情我这个人类都能想到了，它们基本就不会发生了呀。一般发生在生活里的不太好的事情，不都是那些让人想都想不到的措手不及的事？”
　　“哈？”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种名字叫做“乌鸦嘴”坏事一说就中的讲法，你不知道么？
　　坂本果然不懂得眼前这个人的想法。
　　长野用“这是常识啊”的眼神看回来：“毛利先生小时候没有这种经验么？比如：第二天要春游了，晚上兴奋地睡不着，又担心第二天下雨春游被取消，于是就把下雨啦下雪啦下冰雹啦台风啦泥石流啦想上一圈，然后第二天起来就一定是个大晴天，可以安心快乐地去春游。这样的事情没有么？”
　　“呃，那是因为学校挑好大晴天才决定出游，完全不会发生你顾虑中的状况。”而且春天去哪里找雪找冰雹找台风啊，想那些东西只对催眠有益吧。
　　“嘛，小时候不知道那种事情啦。不过，这种方法真的很好用。被我想过的最糟的事情，之后就没有发生过哦。”
　　那是因为你运气比较好吧。
　　坂本看着他认真想要说服他的脸，不由自主地这么想。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被幸运女神眷顾而出生的人的话，那么他真心希望面前的这个人会是其中之一。
　　“所以说，托你的福，幽灵鬼怪是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吧。”
　　“嗯。希望不会才是。”长野小声说。拉高了衣领，把下巴缩进衣服里。
　　“喂！你自己一定要相信才行！”坂本突然觉得很好笑。
　　前路依然是苍茫惨淡的树影重重，天色也愈渐灰暗，远处还有隐隐的雷声滚动，但是此刻的心境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他相信，现在就算有鬼冒出来，也一定是胆小鬼，长野博属性，完全不足为惧。
　　“怕鬼的侦探，真伤脑筋呀。”坂本心底清楚他们的关系还不至于到他可以随口开他玩笑的程度，但是话没有经过大脑过滤，就这么自然出口了。
　　长野理所当然地回答：“嗯，所以不接命案。完全不碰。”
　　“不接命案？”
　　“侦探本来就是自由职业，当然按自己喜好挑选案件。”
　　“……难怪会有揭不开锅的时候。”看来也许不是接不到案件，而是不愿意接某些案件吧。
　　所有任性都必须付出代价呢。
　　“冈田先生一般都处理什么案件？”
　　“就和毛利先生猜的一样咯。不过，不止外遇专门哦，还包括寻人和寻狗的业务。”
　　坂本暂时陷入长野戴着遮掉大半张脸的古怪帽子，深色墨镜，身上配有很多窃听记录机械的鬼鬼祟祟的模样的状态，发愣中。
　　“最近还接到一个男人要寻找自己恋人的案子哦。”长野笑眯眯地说。
　　“分别多年的初恋情人么？”坂本打破之前关于长野的幻想，替换成某个空白脸上划着问号的冈田准一。
　　“似乎不像。那个男人很可能是暗恋。”长野继续笑眯眯。
　　因为暗恋两字，坂本突然想起了井之原，刚想起就让他心里不舒服，于是马上抚开脑海中某人的那张脸，转移话题说：“你不是正休假么？”
　　“是休假哦，所以——”长野突然高兴地指着视野里出现的人工湖，“有人在划船耶！”
　　“啊，的确很难得。这种天气一般不开放游人上船的。”
　　“要不是快下雨的样子，我也想去划一划呢。”
　　“想划就去划吧。”坂本完全没想过要拒绝长野这个提议，虽然长野并没有拉着他的袖子说“我们去划船吧”——好吧，长野连拉他袖子的可能性都没有，他不该毫无节制地照着国中生的年龄段来想象长野，更不该觉得不划船长野会失望。他明明就只比自己小一岁，还是一个完全独立自主的成年男性。果然是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了。
　　“雨也不是说下就下的。”这话刚说完，天上就开始下雨了。
　　“哈哈，毛利先生好乌鸦嘴。”
　　你原来也知道乌鸦嘴呀。——忍了很久，坂本才没说出口。
　　“那些离岸很远的人太可怜了，在船上会淋湿的。”
　　“再不跑的话，我们也会很可怜。”
　　“可是，马约尔广场太远了。”
　　“不用到马约尔广场啦，前面有水晶宫。”

　　“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坂本跺着鞋，甩掉鞋面上的雨水，望着透明玻璃外越下越大的雨，想着本来这个时候也许正跟长野坐在暖暖的小餐馆里，听着爵士乐，吃着唐吉诃德的杂烩菜和牛肚，上一盘烤海鲜，还可以给某些无肉不欢的人点一道马德里薄切生牛肉，在那些新鲜的生牛肉薄片上淋着橄榄油生吃，口感生鲜美味自然不用说。当然，这个时候酒是必不可少的。
　　“这就是水晶宫呀！”长野围着整个宫殿的内部转了一圈，踢踢踏踏着冒着水汽的鞋子，回到他面前，毫不吝啬地大声称赞：“好漂亮！”
　　简直就像这宫殿是坂本昌行本人设计建造的一样。
　　虽然称赞的不是他本人，他还是抑制不住高兴地笑起来。
　　长野脱掉身上的羽绒服大力抖了抖，一颗水珠甩飞粘上了他的睫毛，他眨眨眼，水珠还挂在上面，晶莹剔透的就像水晶一般。
　　“那里有很多一人高的雪花型的水晶灯哦，”抖完衣服，穿了回去，长野指着某处，一脸憧憬地说，“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点灯呢。夜色下亮起灯光的宫殿，会不会就和童话世界里一样的梦幻呐？”
　　“说不定就和长萝卜和黄瓜的玻璃暖房里开着电灯的效果是一样的噢～”坂本无法解释现在为什么想要打击他泼他冷水，可能是他了解夜晚孤身一人来水晶宫，对语言不通完全不明白情况的旅人而言，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尤其对于面前这个单纯天真什么都好奇的家伙，更是深不见底的龙潭虎穴。他并不能保证长野是不是真的想要在夜晚时分再来一次，在彻底打消他的好奇心前，他无法不为他担心，尽管从各种角度看，长野都是一个有理性有判断力并且生活经验不比他少的成年男性。
　　“啊啊啊，竟然说暖房。穿着华服的灰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原本能看见新生活的华美水晶宫殿，一下子就变成了需要辛苦劳作的暖房了。”
　　“对不起呢，生活永远不会变成童话。”坂本继续打击，“何况童话也很残酷，美丽的苹果里一定有皇后的诅咒。”
　　“毛利先生，你说得好黑暗，”长野高兴的神情变得冷静下来，坂本一时间真觉得有些抱歉。但长野转眼又嘻嘻笑起来，他脱掉脚上的鞋子，穿着毛绒绒黑白条纹袜子的脚在水晶宫的大理石地砖上跳了几步，回过头，指指窗外，对着身后神情凝重的人，说：“是为了应景才说的么～”
　　转头才发现窗外风雨飘摇的世界一片混沌。
　　雨和风糅合在一起，黑沉的天色，加上室内温度高所产生的水蒸气，完全看不清玻璃之外有什么，对比之下，虽然没有照明，仅凭稀薄的天色，维持着能见度，但隔着雨声和风声，室内完全像个安全的孤岛。
　　全部由玻璃和铁柱构建而成的透明宫殿，原本的确是出自童话的幻想杰作，而现在仿佛真的成了安全性保暖性极佳的暖房一样。
　　长野走到空间的正中央，盘腿坐下来。
　　被雨打湿的头发还没有干，发梢上闪着小小的光芒。明明没有光源，眼睛却不知从哪里反射着很亮的光芒，在暗处里就像宝石一样。
　　“你不过来坐我身边吗？”
　　从白色羽绒服里伸出略失血色苍白的手，正小幅度地对他摆了摆。
　　那对很亮的眼睛，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也许拒绝会比较好一点？
　　坂本听见自己的心脏急速鼓动的声音，脱掉鞋子，朝他走近。
　　一步一步又一步，直接走到正中心。
　　心脏好像要停掉了。
　　长野的眼睛一直跟着他的脚步，然后把视线投回他的眼睛，愉快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