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小孩的情事》伐如是鱼

17、第十六章

　　醒来的时候又在熟悉的医院。秦思虞下意识搜寻某个人的身影，却徒劳地发现自己只有一个人。
　　将没有打点滴的左手贴在自己额头上，因为浑身发热的关系，也感觉不到现在怎样了。合上眼睛，眼角缓缓流出眼泪，浸没在枕头上。
　　其实一直都没有哭过，包括当年知道言微鱼离开的时候。
　　他哭不出来，那种感觉比哭难受一百倍。他只是经常发呆，然后做着所有人向往的事情，似乎很快振作起来，似乎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个时候，言微鱼有多坚强，他就有多懦弱。他没有办法面对父母异样的，探问的话语，却再也不忍说出任何伤害言微鱼的字句——哪怕言微鱼一无所知。
　　如果早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全部，会不会还那样深深伤害？
　　他不知道时光倒流，他会怎样。也许掩盖在自负骄傲的外表下，他是很害怕失去这一切的。失去父母，失去自己傲慢的本钱，所以他退缩了，他把一切都推到了言微鱼身上。
　　每每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己，只觉得齿冷。
　　在时间渐渐流逝之中，他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对别人的喜欢，对别人的讨好不再有众星拱月的愉悦，总是在人群里不经意就因为和言微鱼相似的身影而欣喜若狂，连吃巧克力的时候都会想起他乖巧的表情想到心里又酸又甜，晚上吃什么药都睡不着，就一遍遍听着下载的“大灰狼和小白兔”，可是陌生的声音，不同于言微鱼的温柔声线，只会让他更辗转难眠……
　　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彻底失去了那个温柔的人。
　　于是在高考结束后第二天，他来到许久都没有拜访过的言家，跪在了言家的门口，整整一天，言妈妈先回到家，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扶他起来，他摇摇头，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阿姨，对不起，是我辜负了微鱼。”
　　言妈妈愣了，架着他进了屋子里，倒了水给他，他没有说更多关于他和言微鱼的事情，翻来覆去就是“我错了，是我不能没有他”“我想去找他，和他在一起”“是我没有担待，我没有站出来保护他，以后不会了，请相信我”这类的话。
　　言爸爸也回来了，言妈妈和他耳语几句，然后言爸爸问秦思虞：“你喜欢他什么？”
　　“……他很温暖。”秦思虞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其他的我说不上来，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他。”
　　“你还小，现在以为的爱情，未必是真爱。”言爸爸的声音有些冷漠。
　　“我已经想了两年多，我不能失去他。”秦思虞一字一句地回答，“过去的我也许不能说什么，但是这次高考我有把握，我会念好的大学，我会继承我父亲的公司，我可以给他很好的生活……”
　　“这就是所谓的爱了吗？”言爸爸口气变得愈发漠然，“你考虑过他的想法了吗？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秦思虞语塞，眼中露出些许迷惘。如果，对微鱼好，他不就应该回到自己身边了吗？
　　“现在的你，只知道‘你能给他什么’，却从来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言爸爸下结语，“我儿子用心保护的人，不该只是这个样子。”
　　闻言，秦思虞只觉得好像被人扇耳光一般，脸上又红又辣。
　　“你不够资格爱我儿子。虽然他没有后悔过，不过他值得更好的人。”言爸爸下逐客令，“你想要怎样随你，只是不要去骚扰我儿子。”
　　……
　　在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躺在病床上，他发觉，自己这么多年，也许还是像当年言爸爸说的那样，不够资格爱言微鱼。
　　他完完全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言微鱼，明明是想对他好的，明明是想他回到自己身边的，却总是让他逃得更远。
　　“你，睡着了吗？”探问的声音让秦思虞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目光一点一点氤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揪住了言微鱼的衣角。
　　“不要走。”

　　像他这样突然昏倒，自己要走是根本不可能的啊。
　　周沐已经送了爸妈回去，然后踌躇着想说什么，他主动解围，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秦思虞是他表哥的事情。周沐请他放下前嫌，照顾一下秦思虞。
　　事实上，即便不拜托，见到这样的秦思虞，他也放不下。
　　不想回头，但不是不心痛。
　　“我联络一下叔叔阿姨，你休息一下。”言微鱼想把衣角从秦思虞手里抽出来，却发现他揪得死紧。
　　“他们不在国内。”这些年父母还是一样，东奔西跑。他们觉得，他已经长大了，更加不需要他们。
　　言微鱼倾身，右手摸在秦思虞额头上，秦思虞的心猛地一跳，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言微鱼。
　　“你的烧已经退了。有朋友电话吗，我联络你的朋友来照顾你。”言微鱼的话让秦思虞的心沉到谷底，他松开言微鱼的衣角，闷闷地拉着被子蒙住脸。
　　“这样不透气……”拉下他盖住脸的被子，看见秦思虞皱着眉的可怜模样，“不要这样，告诉我你朋友的联系方式。”
　　“没有朋友。”秦思虞扁着嘴，哀怨地看着言微鱼，“连等我好起来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这样很无赖。吃定自己不可能一走了之，所以就为所欲为了？
　　言微鱼不说话了，沉默的样子让秦思虞有些担忧又有些惶惑：“微鱼？”
　　“我没有照顾你的义务，如果没有朋友，我可以请人来照顾你。”言微鱼这么说着，然后就要走，秦思虞慌乱地起身要阻止他离开，结果扯掉了手上的点滴，还拉伤了，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言微鱼吃了一惊：“你在干什么！”然后按铃找医生。
　　秦思虞浑然不顾手上的伤，只是惨兮兮地抱着言微鱼的腰，把脸贴在他小腹上：“我错了，对不起，不要走……”
　　感觉眼前的他，回到那一年，他第一次亲吻自己之后划伤手然后委屈不已的样子。
　　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松开，我不走。”
　　秦思虞迟疑地放开了言微鱼，见他有退开的意思立刻又揽得死紧。
　　……太卑鄙太小人。
　　言微鱼深吸一口气：“放开，我要生气了。”
　　秦思虞愣了一下，然后松开了他。
　　医生来了免不了是一番训斥，秦思虞不情不愿地贡献了左手，重新被挂上了点滴。
　　等到又剩下两人时，气氛一时间有些静默。
　　“以前，你生气了总是低垂着头不理我。”秦思虞看着站在窗前的言微鱼，歪着头陷入了回忆里，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但是你从来都没有记恨很久，总是会原谅我。”
　　“人是会变的。”言微鱼没有看他，只是淡淡说。
　　“是啊，人总是会变，总是任性自私的那个，也可能会变得有资格去爱。”秦思虞低低地说，然后突然声音变得有些讨喜的小得意，“微鱼，我现在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呢。我知道你的生日在六月二十二，虽然我们的星座好像不太配不过完全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很爱吃清蒸鱼，所以我现在也非常爱吃鱼，我还知道你喜欢听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其实比起《天鹅湖》我更喜欢《睡美人》……微鱼你小时候真的是很可爱，还有扎辫子的照片，看了让人很想亲……对了我这么多年都不抽烟喝酒，参加聚会也从来都不过夜，而且绝对都是参加从众的活动，不单独约会男男女女，我很洁身自好实在忍不住都是DIY……”
　　“够了！”听着秦思虞乱七八糟的话语，却发现窘迫的是自己。言微鱼用微凉的手背贴在脸上，这个小动作那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微鱼你害羞了啊。”心情大好，“我记得的，你原来经常做这个动作，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原来是害羞的意思……”
　　“闭嘴！”呆不下去了。想要离开的念头又蔓延开来。
　　“微鱼过来一下好不好？”某人乞求的声音响起。
　　迟疑着走过去，被拉住了衣角，小狗一样润湿明莹的眼睛，泪汪汪地看着自己：“我困了，可是睡不着，可以给我讲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吗？”
　　心底的一角软软地陷落，只是想知道答案，于是问着：“总是睡不着吗？”
　　“每天。”秦思虞闭上了眼，觉得空落落的心终于被填满，右手背有些疼，但是手心里俱是温暖安心。
　　“骗人……”一定是撒谎吧。
　　“安眠药吃了十年，现在吃四粒有时候都不行。”秦思虞将脸靠近他的衣角蹭蹭，头脑因为觉得恹恹欲睡而变得浑噩， “其实……偶然也能睡着，但是睡得不好就是了。”唔……现在觉得好舒服，好想睡过去。
　　突然觉得眼睛湿了，言微鱼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秦思虞已然陷入了梦乡。
　　根本就不用讲故事了，只要他在身边，不管做什么，他都能睡得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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