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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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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原本不姓陈,姓周。
是个早产儿。
打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多病。
偏偏还生在一个特别穷困的小山沟里,小时候好几次差点没救过来。
生父母家一共三个娃。
他排老二。
老大是个女孩。
他们那里重男轻女风气特别严重。
他是个男孩,按理来说应该很受宠才对,但因为从小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跑医院,费时费力又费钱,折腾得一家人都不安生,也让本就清贫的家庭变得雪上加霜。
他5岁那年父母又生了弟弟,便彻底失了宠。
尤其他生父,自私贪婪又现实,脾气还差,看他每天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烦得不行,总觉得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恨不得拿他去送人。
老天爷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
陈曦的小姨父被查出不能生育。
周武便说要把陈曦过继给他们。
面上说得特别好听,说是以后让陈曦给他们养老,但其实是自己不想养又不想担那弃养的名头。
陈择生夫妇多方求子无果,本来也起了收养的心思。
陈曦虽然体弱,也到了记事的年龄,但毕竟是亲外甥,再怎么也比毫无血缘的孩子来得更亲近些,而且陈曦天生长了张惹人怜惜的无辜脸,性格又乖巧,陈泽民夫妇很喜欢他。
陈曦的生母也觉得把陈曦过继给自己亲姐姐是个不错的主意,既能帮姐姐姐夫弥补心中遗憾,也能让不堪重负的家喘口气。
至于陈曦的意愿则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5岁的陈曦躲在堂屋门外听大人们商量事情,似懂非懂。
后来被带到C市好几天了才反应过来父母把他“送”给了大姨。
他只用了两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全程没哭也没闹。
因为周武以前喝醉了就经常骂他是个赔钱货,骂哭了还吓唬他,再哭就卖掉。
他庆幸父母没有真的卖掉他。
姨妈和姨父对他很好,这些年倾其所有在爱他。
他们把他捧在手心里宠了11年。
在陈曦心里他们才是亲父母,他要努力读书,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当个高级工程师,挣很多钱,好好孝敬他们。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高二那年,养父母出了车祸双双遇难,他终归还是成了孤儿。
上天好像总在戏弄他,一边给他开门,又一边给他关窗。
他长得很好看,但天生羸弱,个子也不高,以前在学校总是被欺负。
幼年时命途多舛,闯了几次鬼门关,却又因为家里穷被送给了心地善良的养父母,得了很多他想都不敢想的宠爱。
谁承想雏鸟还没完全学会飞翔,就又被巨石砸到了地上。
爱他的父母永远离开了他。
那司机疲劳驾驶,还敢把大货车开得飞快,害人又害己。
父母出事的时候陈曦正好在期末考试,手机关了静音放在柜子里没听到。
等考完试,老师跑来找他,再风风火火冲到医院时,他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那段时间,陈曦整个人都是懵的,浑浑噩噩,像断了线的风筝,彻底失了方向。
养父母的后事是他生父来办的。
因为有他这个“纽带”,周武这些年私下没少跟陈择生夫妇借钱,说是借,却从来没见他还过。
现在他们走了,周武又打上了遗产的主意。
陈择生是C市某建筑集团的高级工程师,做了十多年,工资很高。
要不是因为前几年家里两个老人生重病,医了很多钱,加上又给陈曦读的国际学校,两夫妇这些年能攒很多钱。
周武也以为他俩存了很多钱。
跑起腿来格外殷勤。
后来才发现两夫妇所有的财产加起来都不到60万,还因为去年刚买了房子欠了100多万的房贷。
这些年陈择生夫妇把陈曦宠得有些不谙世事,除了学习,家里其他大小事情完全没操过心。
他俩这一走,陈曦还是未成年,他的监护人就又变成了生父母。
周武骗着他把C市城里的房子卖了,说用剩下的钱去他们那边的市里全款给他买套小的。
陈曦那时哀思过度,整日昏昏沉沉,加上那阵子周武装模作样对他嘘寒问暖,又是亲生父亲,陈曦不仅对他降低了戒备,还对他生出了一丝依赖。
哪想周武会算计他。
房子买是买了,却不在他名下。
周武骗他说,卖房子那边的人说的,他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只能由法定代理人购买。
等他成年后再过户给他。
陈曦哭闹,没用。
原来的学校读不起。
转学还得监护人给他签字。
除非他不想再读书,不然只能乖乖听周武的话。
父母花了那么多心血才把他的成绩提上去,不继续读书,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培养。
而且除了读书,他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原本他心底多少还对生父母存了点期待,可是周武那一系列的操作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他们就像水蛭一样,一旦粘住了不吸干你的血就不罢休。
周武甚至都不愿意帮他转去县城好一点的高中,而是直接给他转到了老家镇上的学校,因为镇上的学校看完他的成绩后表示可以给他免学费。
乡镇高中的教育条件和一线城市国际学校的教育条件差了有N多个重点高中那么大的距离。
就好比是奥迪换成了奥拓。
陈曦底子再好,学校的师资力量跟不上,也起不到锦上添花的效果。
好在养父母早就教会了他不能怨天尤人,不能自暴自弃。
他用了一个暑假的时间调整好心态,整个高三都卯足了劲逼着自己努力学习。
高考成绩与他估算的差不多。
第一志愿他选了个离唐家沟十万八千里远的985学校。
第二志愿也在外省。
周武和李香云小学都没读完,根本不懂填志愿的事情,只知道他那分数能去很好的大学,镇上还给了5000块奖励,他们高兴得到处嘚瑟,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出了个重本大学生。
还在陈曦18岁生日那天破天荒给他办了场酒席。
唐家沟人口少,凑齐了也没几桌,年轻人基本都去沿海打工了,留在农村的都是些老弱妇女,还有就是像周武那种有伤病的——他前些年打石头被砸了腰,干不了重活,所以一直留在农村种庄稼。
村上为数不多的年轻主力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赵裕海就是其中之一。
晚上大家酒足饭饱,各自回家,只剩一桌大老爷们儿还在喝酒。
陈曦帮着他母亲收拾其他桌的碗筷,视线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往赵裕海身上瞟。
赵裕海比他大5岁,长得人高马大,身上肌肉勃发,皮肤黝黑,剃个平头,坐哪里都特显眼。
他小时候是村上的孩子王,调皮捣蛋,成绩稀烂,特别惹人嫌,长大了却是他们那波年轻人里最有出息的。
陈曦小时候基本足不出户,两人很少一起玩,加上后来去了C市,便彻底没了交集。
哪怕同在一个生产队,隔得也不远,陈曦都回来一年多了,他俩也没见过几次,更没搭过话,彼此不熟。
他偷看得太频繁,赵裕海似有所感,抬眸望过来,陈曦心头一紧,赶忙收回了视线。
后来赵裕海接了个电话,说有事,便跟周武告了辞。
陈曦赶紧跟了出去,结果一出院门转角就发现赵裕海在等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喊了声“裕海哥”。
“你有事找我?”
陈曦有些难以启齿:“我想问问你们还缺人手不?”
他听小姨(生母)说赵裕海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天生脑子活泛,很会搞钱,13岁就出了社会,经验丰富。
前两年与他相依为命的奶奶得了下肢静脉血栓,严重到差点锯腿,后来通了也只能拄着拐走路,还得长期靠药保着。
所以赵裕海从前年回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
现在条件好了,个个都想回家挣面子,把自己老家的房子修得个顶个的气派。
于是就有了像赵裕海他们这样的乡镇施工队。
他这两年在乡镇上帮人建房子,挣了不少钱。
之前周武也跟着去干过两天。
结果两天就干趴下了。
“你想去工地干活?”赵裕海猜到了他所求何事,有些诧异。
先不说陈曦这小身板能不能抗得住那么高强度的工作,就他身上这气质也跟工地格格不入。
他还记得去年陈曦回来时,在路上碰到他爷俩,那时陈曦比现在还胖一些,小脸圆圆的,皮肤白净细腻,眼睛也圆圆的,乌黑瓦亮,就是精神头不好,像个落难的小王子,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回来农村一年多也没见他晒黑多少,眉宇间还是那副恬淡自守的乖巧模样,也不社恐,让喊人就喊人,勤快又安静,学习成绩还那么好。
这种小孩该要坐在钢琴房里弹钢琴才对,怎么能去工地干粗活呢,不是大材小用么。
“我想挣点生活费补贴家用。”陈曦撒了谎,怕他嫌弃自己,尽可能地做出让步,“我可以给你们打小工,什么活都可以做,你到时觉得我值多少就给多少,怎么样都行。”
他去镇上和县城问过,兼职的服务员或者其他发传单的工作,一个月做满都不到两千。
跟着赵裕海他们打小工,就算只拿其他人的三分之二,勤快一点,一个月也有四千来块。
他不怕累,但他需要钱。
“不是你值不值的问题,是你适不适合的问题,你完全没经验,年龄这么小,万一出了事我担不起。”
都一个队的,赵裕海也知道周家的经济情况。
他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爸妈的意思?”
这要是周武两口子的意思,那他真是无语,好歹是亲骨肉,换成其他人家,就算家庭条件再不好,父母健在,都不至于这么急着让看起来身体就不怎么好的孩子出来干活养家,条件好一点的,考了这么好的成绩,还不得整天宠着。
“我还没跟他们说。”陈曦强调,“他们会同意的,小姨父上次就让我暑假找点事情做。”
“……”赵裕海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姨父”是谁。
明明是亲生父母,陈曦竟然不改口叫爸妈,看来心里意见有点大。
昏黄的灯光自顶上洒下,衬得陈曦白净的面庞更加柔和,他低垂了眼帘,两排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泄露了心底的紧张,又让他看起来有些无助。
赵裕海年龄不大,但走南闯北十来年,见惯了人情冷暖,早已练得心硬如铁,刚刚却有一瞬的心软。
“你父母没同意,我不敢收你。”
其实他手里现在最缺的就是小工,陈曦一米七三的个子,又是个成年男子,力气再小也不可能比他手里那俩大姐小多少。
但周武没放话,他不敢收,到时真磕了碰了,还不够他讹的。
陈曦听他这样说,差点要哭。
“他们会同意的,我等下回去就同他们说。”他抬眸巴巴望着他,“裕海哥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他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祈求,看起来脆弱又倔强。
赵裕海被他用这样专注又渴求的眼神自下而上地仰望着,心脏顿时漏了一拍,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怎么的,心中忽然闪过一抹不可言说的感觉,好像不答应他都是在犯罪一样。
他暗自吸了口气,终归还是退了一步:“这样,你先回去跟你父母……不,你小姨父说一下,到时让他跟我打个电话。”
“好。”陈曦脸上瞬间阴转晴,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谢谢裕海哥。”
“不客气。”赵裕海觉得自己真有点醉了,陈曦一望过来,他竟然莫名有点心慌,脑子也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