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龙隐寺 之 相见欢》十二律律

5、第 5 章

　　每年上元节，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名正言顺出游的日子。
　　这一天，蟠龙镇的十字街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会隆重举行“请灶君”仪式，然后不分男女，皆可出行游灯会，街上挂龙灯、舞狮子、踩高跷、猜灯谜，热闹非常。远处会有农户放夜火，点燃稻草火把，焚烧自家天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若是往年，我定会拉住佩儿去买灯笼猜灯谜。可是这日我只想快些摆脱家丁们的跟随，尽快见到你。
　　我们约定戌正时分，在盘龙寺以北的竹林见面。我向佩儿使个眼色，她立刻会意，让家丁稍后，说要陪我去选个灯笼。我们快步挤进人群，往十字街中心走去。潮水般的热闹从我们身边流过，我像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鱼，艰难的向前，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我要对你说什么呢？说我就要嫁人，不要再跟我讲述那些江湖轶事，我根本不想听？说你不必痴心妄想，我也不必有所期待，因为这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我已经在悄无声息的改变了，眼前的热闹不再吸引我，我心里好像有一团的火，它熊熊燃烧着，无法熄灭，也不能示人，我要如何对你说？
　　穿过十字街，继续向北。身后的家丁已经被甩掉很远，蟠龙寺的钟声近在耳边，仿佛一种警示。再往北就是竹林，灯光渐暗，行人也稀少起来，再走一段路，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了。
　　我和佩儿两人站在正月的寒风里，远处有农家正在放夜火，被竹林挡住，也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光亮。佩儿握着我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这时，竹林里有人走出来，不是一个，却是两个高大的身影。我心里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这两人穿着黑色夜行衣，黑色面纱遮住嘴脸，只露出凶狠的眼睛。我心想是遇到劫匪了，拉住佩儿转身向蟠龙寺方向跑去。谁知刚跑了几步，另一个黑衣男子拦住去路，三人将我们围在中间。佩儿颤声问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那三个黑衣人中的一个上前一步道：“要死的人了，问那么多干嘛？程小姐，今日送你上路，得罪了。”
　　说罢抽出腰间朴刀，举刀便砍。佩儿尖声叫着挡在我身前。电光火石之间，我脑中一片空白，心里想着就这么死了，爹娘和哥哥不知要怎么样呢。
　　一声金属的撞击传来，那柄刀没能劈下来，被另一把兵器弹开了。然后是兵刃打斗的声音，低声呼喝的声音，在夜晚的竹林中格外刺耳。佩儿护着我躲到一边。我才看清那是你，以一敌三与他们斗在一起。我不敢细看，只看到你手中的长剑在夜色下闪着冰冷的银光，黑暗中有不时撞击出点点火花。一声大叫，是有人受伤了，不知道是不是你，毕竟你练习剑法没多久。原以为这些人是普通的劫匪绑票，没想到竟是来杀我的。脑中思绪混乱，不敢再想更多，和佩儿两人紧紧相拥，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一声唿哨，那三人中领头的叫了声“撤！”，就消失在了夜色中。你提剑走来，右脚微微有点跛，看来也负伤了。许久不见，你的身量越发修长，但仍是瘦弱，身上穿着厚棉衣，系上腰带仍显得空空荡荡
　　“没事了，他们走了。我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你。。。受伤了？”
　　“那三人刀法生猛，但身法笨拙，奈何人多，难免照顾不到。不过他们中有一人被我刺了个对穿。”你的声音和往日一样轻松自然，甚至有一丝得意。好像刚刚经历的不是一翻生死搏斗，而是平常测试一般。
　　佩儿哭道：“秦公子，你若再晚来一步，我和小姐就……”
　　你扶起我们，三人一起往蟠龙寺方向走去。
　　路上佩儿又抽抽搭搭的说：“小姐，我早说过让你离他远些，你偏不听……”
　　“你这丫头，我刚救了你，你竟说这混账话。再说了，今日明明是你家小姐约我来的。”
　　我惊魂未定，一时竟忘了约你来的目的。此时才想起。
　　“阿梁，我下月就要大婚了。”
　　“是吗？”我努力辨认你的态度，可是几乎没有变化，好像此事与你无关，我心里略感失望。“你爹要你嫁给谁，侯家，沈家还是金家？如果你嫁给别人，我就会去捣乱。”
　　“别闹了阿梁，你到底要怎么样？”我被你的儿戏激怒了，不知你到底真心还是假意。
　　“我要你跟我走，我早就说过了。”你的眼神像黑夜洞口突然飞出的蝙蝠，将我整个人笼罩起来。“你明明不喜欢大宅门的生活，刚刚你也看到了，我可以保护你！你会跟我走的对吗？”
　　今日早些时候，我曾反复在心里演练如何拒绝你，劝慰你，告诉你“不！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可是此刻，在经历了刚刚的惊魂一刻，我却无法顺利的说出这句话。
　　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如果我真的就此死去会怎么样呢？爹娘给他们未出嫁的女儿办一场体面的葬礼，我被埋进土里，□□腐烂，被蛆虫啃食，终成一具白骨。生与死都如此仓促，没人问过我的意见，也没人关心我的好恶。我的一生都在被别人安排下活着，如同一具提线木偶，不具备任何意义。如果有机会再活一次，为何我不能遵从心底的意愿，跟着你一起走呢？
　　你说的没错，我根本不喜欢大宅门的生活，尤其是在你向我那么清晰的描绘了外面的世界之后。是的，我会跟你走，我多希望能跟你一起走。
　　可我只是含着泪说：“爹要把我嫁给沈家了。”
　　这是一句求助，你听出了，你笑了。可是随即你的目光冷了下来。“沈家。。。刚才那几人便是沈家的人，我认得他们的兵器。他们为何要杀你。。。”你像是在自言自语，眉头紧锁。
　　这时，远处传来人声和火把的光亮，是家丁来寻我们了。你机敏地抬头，决定在他们看到你之前离开。离开前你对我说：“别怕，等我，我一定想办法带你走。”
　　看着你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寒冷夜色里，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过去的我像是生活在云端，如一个空壳般懵懂，如今终于可以站在地上，做真正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