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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江南老 ...

  •   “嗖!嗖!!”一对铜蒺藜几乎擦他鬓角掠过!眨眼不及,刺入十步以外那只巴掌大小的铁环正中心——矢无虚发!刚走进来的男人蓦地愣在原地,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似的,眨巴着眼睛。他向园中不远处站着的女子望去,后者手里正拿一只铁弩机,面上持着她惯常的傲气。
      来者乃是赵云,他正奉了诸葛军师之命向这位方显过巾帼本色的刘氏当家主母回报近况、并听教诲。谁成想刚走到这里,脚还未踏进门,脖颈以上却险些被两柄利器施了个“下马威”!
      “属下拜见夫人。”赵云端端正正行礼。为刘氏看护眷属的几年间,他早已立下“目不平视、俯首即听”的规矩,手底下做事的皆以他为榜样。
      孙夫人却一声未吭,只冷着面子将手里的兵器抛给身边侍奉的几个婢女,转身朝内室走去。赵云不好跟随,只是向前象征性地迈了两步,拱手作揖道:“报夫人:近日江上有水贼出没,多以夺财为目的,寻妇孺老幼下手,营中正在整饬防务,以备危机。但若想将水贼清剿,尚需时日。因此军师请属下转告夫人——望夫人务必看护好公子,也请夫人注意自身安全。”
      孙夫人凤目微挑:“哦?按军师之意,本夫人不能将阿斗看管好了是吗?太平时日不见诸葛军师差几个人前来问公子安,如今有危,却反前来提醒,莫非是觉得我不知如何照料孩子?若如是,倒真显得我这‘夫人’百无一用了。”
      赵云本就不是个唇舌伶俐的,此番再被她这么一驳,自然哑口无言。
      孙夫人不甚柔和的眼光掠过赵云的细甲,仍似使了气性般,仗剑就走。赵云追上几步,又一番不卑不亢:“夫人,军师还托属下带有主公手书,一并交付夫人。”
      孙夫人眼眸骤张:“既是军师托汝带来,就烦劳将军再将它带回给军师。”
      “……”赵云陷入窘迫,不知如何是好。
      孙氏虽是个青春貌美的女子,然性情极为刚烈——就好比一匹骏马,周身上下全无驯服的杂迹。自幼生长在父兄羽翼庇荫之下的她仅以豆蔻年华便坐享一县食邑,那“孙郡主”之名,江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刘、孙联姻已近三载,这位孙夫人跟着刘玄德久居襄阳城内,一众侍女个个儿都是习武的美娇娘,仗着主母气焰,也飞扬跋扈得很——俗话说得好,正是那“不爱红妆而爱武装”。这伙人也因此极难约束。当初留赵云在荆楚,岂是仅仅为襄佐诸葛亮虑,不过恰是看其心志坚如磐石,为人严正,治下有略,能够掣肘这孙氏。
      然而即便自知能与主母制衡二三,赵云也不好在面子上挑明了给她看。所谓“主母”二字,尊卑有别,主从有分,其间界限,恰在于此。
      “你去吧,赵将军。”孙夫人摆摆手,脸上是寡然失趣。
      赵云只得唯唯作退。
      “紫苏,备船。”
      唤做“紫苏”的立刻按着腰间短剑,大步越过赵云的视线,朝外走了。赵云心中略微惊诧,不禁道:“敢问夫人这是要……”
      孙夫人沉了脸色:“此间浑浊,本夫人去江边吹吹风。”
      赵云拱手道:“末将请带十余下属跟随夫人,以护夫人安危!”
      孙夫人突然移开了目光,她微微昂着脑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随着赵云的话刺疼了她的眼睛。
      “……将军、请便。”女子虽还维持着倨傲,然而喉头却已凝滞。
      赵云心中亦不是滋味,眼下却只能恪尽职守。而这又同样是来自主公同军师的意思:在坚守本职工作巡视襄阳军务的间隙,他还必得掌握孙氏的动向并报与军师。最为可悲的,是这孙夫人自打来到荆州就明白如此安排的用意。她踏上这块土地,就已知道这枕边人怀着几分真情又持着几分假意……然而,就是这样的日子被风儿一页页翻过,竟也好赖磨过了三年,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真心做黄土,假意据上风!
      可她别无选择。她眼前这位将军同她一样,心知肚明,却也别无选择。

      江面倒是开阔无量。汉江两岸从来如此——掀潮起猛浪,一桅即挂风。
      昨夜刚飘过雨,江上水雾尚未散去,尽皆苍茫,细碎的小水滴带着清新的腥气,一步不落地追逐着江风的步伐,朝站在江边的人裹挟而来。她不禁打了个轻轻的寒战,更将衣带束紧了些。身后的婢女正欲为她披上一件更厚的外氅,却教拒了。
      “郡主,岸口风紧,站站就回吧?”
      虽已过去三年之久,但自小伺候她的她们仍然跟在她身后,对她喊着“郡主”。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任何一个身在此局里人都不愿去捅破的一层缄默的“窗户纸”。
      ——这是她的耻辱。一场互相算计、互相利用的婚姻。她那位坐拥九郡的兄长和这个不辞而别的刘玄德,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博弈,却以她的幸运和后半世的自由押为赌注。
      “……啊呀,郡主!您、您怎么哭了呀?”婢女突然慌了神——她是一众人等里陪伴这个女子最久的,已经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她这位神采飞扬、英姿飒爽的孙家掌上明珠了,但她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十岁入孙府时,吴氏太夫人用她那双宽柔温暖的手牵着自己的手,将自己引到这个姑娘面前,笑吟吟地正式叫她认眼前人为主子时的那日——冰雪消融,正是江南二月天。
      这个女孩子就笑着站在一众魁梧的男人中间,好像当天正碰上吴主设宴款待江东氏族,张、陆、朱、顾……江东四家大姓的青年才俊都在前堂往来谈笑,但只有姑娘的模样是最为俊俏,也最为夺目……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眼前这个愁肠百结、周身尽皆灰暗的女人与曾经那个明眸善睐、鲜衣怒马的孙小妹……竟是同一个。
      一场看似盛大的婚事悄然改变了事情的走向,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数。
      “我想回家了。最近总是很想阿兄、想母亲,也想……他。”瑟瑟江风里,孙氏咬唇垂泣,情难自已。几片旋了尘埃的枯叶绕在她的身旁。
      “身已随刘氏而来,莫说郡主再想与他相见,就算只是回家——我们、我们今生今世……还能回家吗?”婢女伤怀难忍。
      赵云就站在离她们不远处,虽不知她们在说什么,但从他这侧望去,不知怎的,竟平添悲怆。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女子启唇低唱几句,直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胡乱撕扯了一通,她喉口滞涩,再难发声。
      归去、来兮。日暮乡关,何以为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江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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