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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路黎总是忍不住想,我到底是林旭川的谁啊,我凭什么要求他为我做这做那,我凭什么这样赖着他不放。这样下去,只会给两个人都造成困扰吧。
      她想起有一年冬天下大雪,她不知怎么得罪了大院里的小头头——她自小便不是一个易讨人喜欢的孩子——整个冬天的打雪仗游戏中她都被全院的孩子追着打。常常在回家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棉衣里带的全是雪水,像要把人冻成冰棍儿,压得人喘不过气。额发一绺绺黏在脸上,颧骨上浮着两团异样的潮红。母亲只当是小孩子单纯的爱玩天性,只会面色阴沉地把她拎回家,看似狠命地给她裹毯子搓头发。林旭川是全院里唯一一个帮她的。他拽着她的手在楼栋之间东躲西藏,纵使扔雪球的功夫十分了得,终因寡不敌众而屡屡落于下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旭川的各科课本上都布满了用水笔写的脏话。
      从那时起,林旭川就在保护路黎啊。从那时起,林旭川就因为路黎而被众人孤立啊。
      路黎自问,你凭什么呢。
      路黎找不到答案。于是她开始刻意回避林旭川,找各种理由搪塞他而不与他结伴回家,偶尔同行也不再占据林旭川单车后座的那个位置。
      林旭川不知其中缘由,却也只任她如此。
      也许就要这样渐行渐远。

      新年悄然而至,步子轻盈细碎。
      从放寒假开始,路黎就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非她不愿意出去疯一把,只是实在不知要找谁,去干什么。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一个乏味的女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她不热衷于逛街化妆,不懂得手工涂鸦,没有太旺盛的好奇心和功利心,和不太熟的人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都用沉默来打发。最大的优点大概是个性认真而独立。自然不会受大多数女生的欢迎,也不符合男生们梦中情人的形象。以往的新年多是和林旭川一起过的。想到这里路黎有些心酸,于是自我安慰,反正外面那么冷,还是安安心心做家里蹲比较好吧。
      除夕夜的时候家里分外冷清。从来都是与林旭川在院子里放烟火守岁的路黎从来没想过过年也可以这么沉默。一家三口围着电烤炉坐着,电视机的光芒明明灭灭映在人脸上,春晚的笑声在这样的寂静中显得有些假。路黎心里难受,原来这些年他们过的就是这样的新年吗?
      母亲捞了一把瓜子,磕破瓜子壳的声音异常清脆。她眯着眼睛,像是悲悯又像是自言自语:“要不,咱把旭川接来过年?”路黎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那他爸和谁过年去。”母亲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路黎心头莫名一颤。
      门外楼道里传出响动。以前也是在这个时间,林旭川就会跑到她家门口找她出来,只弄出些奇怪的声响,偏偏不敲门。路黎下意识地冲过去揪开门。昏黄浑浊的灯光下空无一人,春晚倒计时的声音从门里漏出来。从扶手间隙望下去,有个影子一掠而过,沿途洒下轻而急的脚步声。
      这个场景如此熟悉,让她想起那个微有薄雪的清晨。学校楼道里鼓满了林旭川温润的嗓音。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呢?其实也没有多久吧。但是为什么遥远得像是发生在现实的彼岸?
      路黎的心脏跳得极快。是林旭川吗?她按着心口想。
      然后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不是他。不会是他的。
      母亲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也许是楼上哪家的兔崽子急着放炮仗去吧。”
      路黎没有说话,守完岁以后就一声不吭地钻进了被窝。

      一夜无梦地醒来,路黎心情大好。母亲正在收拾行装,见路黎要出门便叫道:“路黎你干嘛去呢,待会儿就要出发了。今天行程安排得可紧,到时候你可别……”路黎人已经出了门,闻言又缩回来应了声:“哎,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路边法国梧桐枝桠光秃,应景地悬缠着鲜艳的中国结和小灯笼。即便大年初一人迹稀疏,也不显冷清。街边商店大多关了门,暂停营业。只有一家奶茶店尽职尽责地挂着Welcome的牌子,飘出的淡淡奶茶香味糊在路人的鼻尖。
      这家店路黎常去。这里的奶茶和咖啡味道很正,香气不够浓郁,但口感醇厚幼滑。含在嘴里才发觉香气已经深深浸到了心底。是路黎喜欢的方式。店主是个聪慧温婉的女子,每日端坐在柜台后面,或看书,或绣花。是真正的繁杂琐碎的刺绣,而不是因简单而流行的十字绣什么的。偶尔她停下手里的活,凝神打量形形色色的客人,遇到感兴趣的她就会像猫一般眯起眼,差服务生递张纸条。
      路黎曾有幸蒙她青睐,有些受宠若惊地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纸条。纸条上是这样写的:“While we are young,we should create things with loved ones that are warmer than summer.”多多少少带了些许亲昵意味。从那以后,就像达成了某种默契,路黎在周末空闲的下午就会来到店里,多半时候坐在角落的位置写作业。有时作业少便翻一翻晦涩难懂的英文原著或是绘本。桌上的热饮慢慢放到凉。
      座位靠窗,明亮的落地窗正对着街心公园的喷泉水池。木椅背后有一株生命力旺盛的盆栽植物,枝条恣意向外伸展。略有些坚硬的叶片时不时搔到她的脖颈。
      她习惯性地来到她的角落专座,木椅上躺着一只手机。珠光白的小巧的女性手机。路黎握着手机,只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桌上一杯没怎么动过的卡布奇诺还微微地冒着热气,因此路黎断定手机的主人还在附近。她下意识地向窗外望去。街心公园里有些长青植物依旧葱郁,却没了什么力气。水池早已停了喷泉,落叶在水里安静地腐烂。水池边上坐了人。
      那两个身影,路黎再熟悉不过。林旭川的侧脸太模糊,看不清。叶纹别婉转而怅然的笑意色彩鲜明地映在她的视网膜上,生生地疼,却干涩无比。
      那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她翻开手机的通话记录。一个路黎倒背如流的号码,拨出时间是23:59。那个时刻的路黎正站在楼道里发呆。不知道是由于昨夜自作多情的猜测还是别的什么,路黎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
      是什么让两个人从新年伊始就待在一起呢?
      路黎想不到,也不愿深究。

      路黎怔了怔,第一反应是躲得远远的。可一转念,有什么好躲的呢。然后她握着手机,大大方方走出来,想一脸欢喜地上前打个招呼。只是脚下像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动。踌躇间,林旭川已经发现她了。
      是啊,以他们的交情,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来?路黎有些懊恼地想。
      于是她扯着脸上的肌肉,上前走到叶纹别面前。叶纹别坐在粗糙的石板上,双手向后撑着,浅驼色麂皮靴的鞋跟一下一下敲击在石块上,发出暗哑的笃笃声。她动作轻盈地跳下来,抚了抚毛料的裙子,接过手机时优雅地说了声谢谢。本来路黎还想着顺道揶揄他们两句,无奈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于是她点了一下头,迅速转过身要走掉。
      林旭川紧走两步赶上来,扣住她的手腕。路黎下意识地转头,在看见他面孔的那一刻突然感到好像有一根生锈的针刺在心脏上,生出一种麻木的疼痛。她没有理会,只是用力挣开那只手,抬步离开,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路黎没有回头。林旭川追了两步后始觉失态,停下脚步,像是才发现叶纹别还在这儿一般对她抱歉地笑了笑。叶纹别挺直了脖子和背,骄傲地从他眼前走过。

      听见门响,母亲只翻了下眼皮,似乎没有留意到路黎异常的表情,又继续手中的动作。路黎径直走进房里,关上门。她拿手揪住胸前的衣服,抵着门滑坐下来。不一会儿她神色如常地走出来,冲母亲笑了一下:“妈,今天我们去哪拜年呢?”

      除夕夜。
      林旭川轻手轻脚地徘徊在路黎家门口,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手机。他想,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要找路黎。这是传统,是惯例。他尝试着这样说服自己。然后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思考今天要用怎样的方式来提醒路黎上面。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划破了沉寂。林旭川一惊,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起来。几乎不假思索地,他奔下了楼梯。
      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里。
      从逼仄的楼道里冲出来,林旭川拐进另一栋楼,按下了接听键。“你是?”
      一群小孩子欢呼着跑下楼,手里攥着线香花火之类。他们很快寻好了一块空地,大朵烟花绽放。
      原来已经过了零点。
      手机听筒里,一个声音从时断时续的电流声中浮现出来:“我是叶纹别。”

      23:59。
      叶纹别捏着手机,最终拨通了林旭川的电话。
      “你是?”也许是因为经过电流的转换,男生的声音有些奇怪。
      叶纹别一直紧张地绞着手指,听到林旭川的声音却反而放松下来。等到嘈杂的环境声音沉淀下来才开口道:“我是叶纹别。”
      “哦,有事吗?”听不出他的声音有什么起伏,她有些小小的失望。不过很快她将精力放在斟酌词句上:“那个,嗯,我听说了你的事。我想,我想让你陪我过年。”她只觉得自己的话听上去奇怪,没注意到她的语气仍是同平时一样带了些命令的味道。
      林旭川听到她前半句话本想一口回绝,但她的命令式恳求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叶纹别淡淡添上一句:“也许整个假期我家除了我以外都不会再有任何人了。”不知为何,林旭川心里动了一下。他想了想,答应下来。
      切断电话以后,叶纹别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沉默。窗帘大开,房子里没有开灯。点点灯火跌碎在木地板上,显出一种寂寂的通透感。一块玻璃,把她和外面的世界冰冷地隔绝开。她看着街道上的红男绿女,夜空中的明亮烟火,以及它们留下的久久不散的烟迹,内心冷静如死。她所拥有的亲情不过是一栋钞票架构起来纸房子。她敢打赌,要是哪天她被绑架了,只要绑匪不知会她爹妈一声,恐怕也得过大半年他们才知道。
      她把自己狠狠地砸在沙发上,头埋进抱枕堆里。良久,她抽出一只手在茶几上摸索遥控器,粗鲁地摁开了电视机。世界顷刻间吵闹起来,满室的寂寞都被春晚的掌声震得粉碎。那些声音就像从定格中活动起来的瀑布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她。
      忽然她抬起脸来,满心欢喜。然后她爬起来盘腿坐着,眼睛发亮地看起春晚来,心里想着待会儿要好好做个面膜再睡个美容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站起身来,拔掉了电源插头。人声鼎沸又瞬间平息。就像生命中的一段喧嚣,莫名地出现,又莫名地终止。
      洗漱完毕后,叶纹别斜靠在枕头上,身体夹在厚厚的棉絮中间,膝盖上平摊了一本安妮宝贝。但她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每次稍微集中了点注意力就忍不住翻手机检查闹钟。她感觉纸页上的字符标点都要跳起来嘲笑她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把身子缩进被窝。
      光洁柔软的被面温和起伏。

      整夜都睡得不踏实,在梦境里沉沉浮浮。睡眠浅便极易惊醒。叶纹别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离定的闹钟还有一段时间,却因睡意已淡,干脆起了床。
      她随手拽了一件外套便出门。约定的地点在公园,而林旭川还没有出现。在水池边信步踱了几圈,对面一家奶茶店仍然忠于职守,大敞着带暖意的怀抱。它的招牌上写着Half A Summer,窗边垂下洒金布幔。于是她将靴子的短跟敲击地面的节奏踢进了店里。
      才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就看到林旭川的身影在树木间闪现。拿出手机看时间——提前一分钟。她笑,果然路黎没有说错,他的习惯永远是刚刚好。然后她把手机搁在椅子上,站起来整理裙子。直到对自己的形象满意,才向外面走去。
      却忘了拿走手机。
      走到林旭川身后叶纹别才突然拍他的肩。他回过头,只是笑:“等了很久么?”
      叶纹别勾着嘴角说:“哪有,刚到。”

      五分钟之后,便出现了有路黎参与的那一幕。
      林旭川无奈地追上叶纹别,连声说着抱歉。叶纹别态度冷淡:“既然不想来一开始就别答应啊。”林旭川紧走两步,堵住她的去路,朝Half A Summer扬了扬下巴:“去坐坐?”
      现在他们在玻璃桌两侧相对而坐。桌面有磨砂花纹,叶纹别透过浅浅的大片模糊盯着自己不断摆动的脚尖。林旭川显然驾轻就熟:“原味奶茶。”然后将征询的视线投向叶纹别。
      “一杯清咖,谢谢。”叶纹别敛了眼神,一边将音量控制在林旭川刚好能清晰听见的大小,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清咖是路黎的嗜好。路黎说奶茶她喜欢甜的西瓜加哈蜜瓜口味,咖啡却习惯了口感醇厚却浓郁苦涩的清咖。干净而单纯的咖啡味道,永远不会让人想太多所谓的苦尽甘来。
      林旭川皱眉:“你还没吃早餐吧?空腹喝清咖对身体不好。”他把脸转向服务生:“换成拿铁。”想了想又补充道:“多加奶,不放糖。”
      叶纹别截住他的话:“还是卡布奇诺吧。”
      林旭川疑惑:“怎么突然换成这么甜的口味?”
      “我本来钟爱的就是卡布奇诺。尽管常常甜得腻人,也有一种真实的幸福感。”
      林旭川定定地看着她,少有地以直白而犀利的口吻说:“叶纹别,你缺爱。”
      叶纹别仍旧微微笑着,毫不退缩地直视他的眼睛。
      “是。我缺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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