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都说我是带恶人》一只好兆头

7、饥饿

　　厨房里，剁菜的声音早已停歇。绿川光走出厨房，恰巧和坐在会客厅沙发上的清水真一对上了视线。他的目光扫过被打开的礼物盒，在装着灰烬的骨灰盒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有些不安地落到清水真一手中拿着的绘本上。

　　实际上，将绘本放进礼物盒之前，他是有些犹豫的。读绘本转移注意力是个好主意，这种目标人群为孩童的书籍在阅读时不需要进行复杂的思考，也能得到其中的乐趣。

　　但有时，那些痛苦的人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安慰他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时间以外，没有人能真正帮当事人分担痛苦，只能尽可能地避免让当事人更加难过。

　　幸好，清水真一看起来并不反感这份礼物。

　　“谢谢。”清水真一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长发遮住他的脸，绿川光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抬起又落下、沾着晶莹液体的手背来看，他应该是在哭。

　　绿川光叹了口气。

　　“要吃点东西吗？”他问。

　　清水真一站起身，走进厨房。饭菜已经做好了，菜式丰盛，色香味俱全。他沉默地坐到餐桌前。

　　“我开动了。”他小声说。

　　他拿起筷子，每道菜都夹了一些放到碗里，麻木、机械般地将它们塞进口中，数着咀嚼的次数，怀抱着“必须要用餐点来维持生命”的态度吃完了碗中的米饭，然后站起身，带着《彼得兔》的绘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悲伤。只有平静，平静得叫人害怕。

　　不过唯一能看到这副表情的“生物”不光不害怕，反而高兴地在朝他打招呼。

　　「欢迎回来！」

　　「啊，是绘本！」

　　躺在桌子上的书页弯起自己的右上角。

　　「好可爱的兔子！它的名字叫彼得吗？」

　　「话说，我闻到饭菜的香气了！」

　　「呜呜……好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啊……」

　　“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清水真一说，“不过，这顿饭应该是好吃的。”

　　食材之间的配合非常和谐，调味也刚刚好。

　　可惜，享用它的人是清水真一。

　　「哎？」

　　书页疑惑地卷起四角。

　　「明明是很好吃的饭菜，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是因为那个人吗？那个在监视你的人？」

　　清水真一摇摇头。

　　“不，他人很好。你的绘本是他送给我的。”

　　「这样吗？」

　　书页思考了一会儿。

　　「那他是好人！」

　　不知道这句话怎样戳中了清水真一，总之，他看起来高兴了不少。

　　“你的善恶观还真是简单。”他笑着说，“如果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就好了。”

　　「是夸奖吗？」

　　“是夸奖。”

　　「好耶！」

　　书页欢呼。

　　“至于我为什么不开心，”清水真一陷入沉思，“该怎么说呢……我不太喜欢吃东西。”

　　他拿起书页，双手高举着它，躺倒在床上。

　　“清水有一股铁锈的味道，有点像血液；蔬菜是带着泥巴的土腥味，还有些发苦。”

　　“肥肉给人一种油津津、满是恶心的脂肪的感觉，瘦肉像是被吸吮完所有甜水的、干巴巴的甘蔗。”

　　“顺带一提，甘蔗的甜水是剌嗓子的腐败水果味。”

　　「……哎？」

　　“海鲜是挥之不散的汽油味，豆类是硬邦邦的、长得像虫卵的石头，熬过豆类的水——比如说，年糕小豆汤，它是抹布味。年糕是有弹性的橡皮味……”

　　「哎哎哎哎哎？」

　　书页陷入沉思，在正中央留下一个圆形、会转圈圈的“加载中”图样。

　　「是这样的吗？」

　　“是哦。”清水真一说，“如果我能像你一样不吃东西就好了。”

　　「人类每天都要强迫自己吃下这些东西吗？」

　　书页整张纸都厌恶地皱了起来。

　　“其他人似乎真的很享受那些食物……我能感觉到他们很开心。”

　　“也许他们已经习惯了那些味道了吧？”

　　“真可惜，我没有这种才能。”

　　「所以他们会有喜欢吃的东西。」

　　书页成功抓住了重点。

　　「我们也可以找到你喜欢吃的东西！然后只吃它就好了——啊，不对，这样的话营养会出问题。」

　　「那我们可以把所有东西都调成你喜欢的味道！就像，就像有些豆子做的东西可以被调成肉的味道！」

　　清水真一弯起嘴角。

　　“是个很好的主意。”他说，“这么说来，我确实有喜欢的食物。”

　　「是什么是什么？」

　　“柠檬。”清水真一说，“因为饥饿是柠檬味，所以吃下柠檬味的食物会给我一种胃里空空、没有恶心的食物堆积在里面的错觉。”

　　「饥饿是柠檬味？」

　　清水真一翻过身，把书页放到床上，胳膊支在旁边。

　　“是啊，”清水真一仔细地回忆着，“我很少会有饥饿的感觉，但很多天不吃东西的话，嘴里会有奇怪的柠檬味。”

　　“酸涩的汁液从喉咙口反上来，腹部传来阵阵被腐蚀一般的灼烧感，肠胃咕噜咕噜地发出抗议。”

　　“很像柠檬汽水吧？酸味的，充满气泡的柠檬汽水。我很喜欢柠檬汽水，如果所有的东西都是柠檬汽水味，我想我会很开心的。”

　　「好耶！柠檬汽水万岁！」

　　书页欢呼。

　　清水真一笑出了声。

　　“真好。”他说，“你好像那种童话里的角色，突然出现在主角身边，然后用魔法改变主角的命运。就像灰姑娘里的仙女教母一样。”

　　但是魔法会在十二点钟声响起时失效，仙女教母也会在灰姑娘嫁给王子，获得“幸福”后从故事中隐身、消失。

　　书页是他的幻觉，也许明天早上起来，它就会消失了吧。

　　「嘿嘿嘿……是这样吗？」

　　书页弯起上面的两个角——清水真一已经见它这样做很多次了，知道它这是在用双手捂住脸。

　　它真的很容易害羞。

　　「也没有那么厉害吧……嘿嘿嘿……」

　　“我要睡觉了。”清水真一说着，手中抓着书页，从床上慢吞吞地爬下来，“你想要被放到第几页？”

　　「要插画最多！最治愈最可爱的那一页！」

　　“那要看完这本书才知道了……我还从没看过这本书呢。”

　　「啊，是哎。」

　　「那就把我随便夹在某一页里就好了！」

　　“明天我会看完的。”清水真一认真地说。

　　「wwwwww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当然。”

　　他翻开绘本，把书页夹到中间。

　　“晚安。”他轻柔地小声说，“祝你好梦。”

　　「晚安！」

　　清水真一合上绘本。

　　他走到椅子旁边，拉开被他扔到椅子上的背包拉链，从里面取出手机。

　　是时候面对现实了。

　　他点开短信，不出意外地发现，大部分新的短信都来自于琴酒。

　　「宾加已经醒了，他想要你的联络方式，给不给他由你决定，我把他的电话发给你」

　　「原本打算明年再推荐你，但现在……哼」

　　「你的代号测试将于十天后开始，在那之前，做好准备」

　　「绿川会教授你一些简单的、使用武器的技巧，并且在考核当天开车带你去到考场」

　　「如果你对绿川不满意，可以提前换掉他」

　　宾加……那个奇怪的玉米辫男人。

　　清水真一看着那串代表了宾加联络方式的数字，默默地将它存到了通讯录里。

　　他在醒来时是什么反应呢？

　　估计是在大笑吧？

　　他看起来像是会这样做的人。

　　除了琴酒之外，雪莉也发了几条短信过来。

　　「你在哪儿？」

　　「宾加做得太过分了」

　　「安全到家了吗？」

　　「明天见」

　　清水真一简单地编辑了一条回信，发给了雪莉。

　　「谢谢，明天见。」

　　他走到门边，关上灯，躺在床上。

　　说实话，他完全睡不着。但他经常睡不着，所以今天也不会太难熬。

　　很久以前，当他突然意识到“死亡”这个概念的时候，他疑惑地向母亲提问：

　　“死亡是什么感觉？”

　　母亲温柔地笑着。

　　“是一场无梦的长眠。”

　　那之后，清水真一就很难自主入睡了。每当他强迫自己去睡觉时，对死亡的恐惧感就会促使他睁开双眼。他的心跳会加快，呼吸会变得急促而困难，焦虑会在脑中蔓延开来。

　　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这件事让他很高兴。尽管无梦的睡眠能够让他更好地休息，但梦境会提醒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还活着。

　　所以一切都没关系。

　　只要活着就好。

　　他打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些短信。

　　琴酒、雪莉、宾加、伏特加、绿川光、宾加、雪莉、琴酒、绿川光、伏特加……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这些名字。

　　这是现实吗？从父母死后开始的一切都是现实吗？

　　也许他应该去睡觉了，等他醒来，母亲依旧怀着恶意，装出那副温柔的样子，告别他和父亲，出门上班。父亲沉默地换好西装和皮鞋，送清水真一去上学，在门口朝他挥手。清水真一依旧怀着“今天也活得很好”的心态，期待地回到家，检查父母今天是否也还活着。

　　然后等待着母亲杀死父亲后，带着温柔的笑意持枪站在门口，看着清水真一回家的那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