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橘子》司契

4、晞洒

　　这场大雨来的晚，却迟迟不愿意停住。
　　暴雨落下的声音扰乱了陈涧的心绪，林遇的话，也在一点点地勾起陈涧的回忆。
　　他好像，确实问过这个问题。
　　他被曲明光带去尚城的那一年，林遇病复发了，而陈涧，就是在林遇入院那天离开的。
　　林遇说他逃跑说的没错，他确实在逃避。
　　陈涧害怕自己在意的人永远的离开他，所以他觉着，只要他离的远远的，不去靠近，不去知道，不去了解，慢慢的，他可能就忘记这个人了。
　　那是陈涧小时候的想法。
　　他知道没有人可以永远陪着他。
　　但他不想再体验到自己在意的人离开的感觉了。
　　所以陈涧还是会逃跑。
　　陈涧低头，他的手有些颤抖。
　　“林遇……”他想走了。
　　他和林遇之间，是九年的不曾见面，或许他不该和林遇再次接触，这样他就不会回忆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就不会想去靠近林遇。
　　就不会在意林遇。
　　就不会在林遇离去的那天难过。
　　他应该逃跑。
　　陈涧缓缓地走到门口，他的语气颤抖：“我……我该走了，我婆婆会等我……拜拜……”
　　“陈涧。”
　　陈涧停住去拉门的手。
　　“拿着伞。”林遇的声音很轻，像雪，会融化，“下次，别说拜拜了。”
　　陈涧没有拿伞，他只想赶紧离开。
　　雨下的真的很大，大到陈涧看不清眼前的路，他发了疯似的朝山下跑去，跑的满身泥泞。
　　陈涧，你挺狠的。
　　都不跟他说再见。
　　万一真的见不到了怎么办？
　　下次记得说再见。
　　陈涧想。
　　……
　　自从那天过去之后，陈涧快一个星期没有和林遇见过面了。
　　陈涧回来当天发了烧，外婆拿橙子味的小儿感冒灵给他喝，第二天他就退烧了，一度让发烧的陈涧觉着橙子味的小儿感冒灵好像是神药。
　　不过这个时候生病，陈涧觉着是天意，这样他就可以待在屋里，外婆也不会强迫他出去遛弯，他连院子都可以不去。
　　期间他也有听到过林遇的声音，外婆喊他，他不理。
　　林遇是来还他的衣服，衣服洗过了，上面有一股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林遇的衣服陈涧是让陈思易帮他送回去的。
　　小姑娘说，林遇什么都没问。
　　这样也挺好。
　　陈涧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相册，他今天进外婆房间时，在外婆的床头上看到了这本相册，他翻开第一页，是外婆和外公的合照，外婆年轻的时候是真的好看，舅舅长的像外婆，他继续往后翻，有他小时候没有穿裤子的照片。
　　“……”
　　又看了几页之后，陈涧看到了一张照片，或许是没有保护好的原因，那张照片有些花了，即便如此，陈涧也能认出来，
　　他继续往后翻，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照片中的女人笑得很开心，她穿着红色的毛衣，女人长的很漂亮。
　　和外公有点像。
　　那是他妈妈。
　　他已经九年没有见到妈妈了。
　　“想你妈妈了？”外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倚在门上，依旧带着一顶黑圆帽。
　　“还行。”陈涧笑了笑，如果不是照片，他可能已经忘记了妈妈的样子。
　　外婆走到陈涧身边，靠着他坐下，她从陈涧手边接过相册，低着头看着照片，嘴角微微扬着，目光十分温柔。
　　“你妈妈长的像你公公。”外婆说，“真是的，留了个长的不像自己的娃娃。”
　　“……”
　　“还是像的，眼睛像。”
　　“她眼睛和你像。”
　　“哪有，没有我年轻的时候大，随了你外公，眼小，你眼睛也小。”外婆看着陈涧，笑得很开心。
　　“你眼睛也小。”
　　“我现在只能睁这么大啦。”
　　陈涧没有说话，伸手抱住外婆。外婆想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她轻轻地说，语气温柔：“去看看她吧，上次你没去看，该让她看看你长大的样子了。”
　　陈涧抱着外婆，外婆身上有阳光的味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喜欢晒太阳。
　　“嗯。”
　　陈涧翻完相册，就打算出发去看他母亲，舅舅在家里停了辆电动车，陈涧犹豫再三后，决定骑车出门。
　　他刚刚把车推出院子，看到眼前下坡路后，突然有些怂。
　　“芳啊，我要是从这里下去，不会翻吧？”
　　“不晓得啊，没事，死不掉嘞。”
　　“……”
　　“要不然你就走一个多小时嘛，看看风景，一下子就过去喽。”
　　“……那我还是骑车吧。”
　　于是陈涧在外婆地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坡，风在耳边快速刮过，陈涧最后听到外婆在喊。
　　“你喊小声点！”
　　陈涧是第一次在晞洒骑电动车，如果不是路程太长，他是真的不愿意碰这辆车。
　　算了，出都出来了。
　　山很多，一会上坡一会下坡，陈涧感觉自己已经看花了眼。
　　他骑着车，穿过金色的稻田，早稻已经熟了，风里是稻子的味道，田里有人唱着山歌割稻子，陈涧不自觉地我跟着喊了一嗓子。
　　耳畔的风温柔地吹起他的头发，暖阳照的一切都很温暖。
　　晞洒的稻子有晞洒的味道，晞洒的天空是无尽的湛蓝。
　　大概骑了半个小时后，陈涧到达目的地——念汝山，他爬上念汝山山腰，从这里可以看到稻田，远远的还可以看见晞洒。陈涧小时候来过这里，不过就来了几次，如果不是外婆再三讲述方向在哪里，他可能就找不到了。
　　念汝山是座坟山，外婆说，念汝山就是想你的意思，晞洒的人去世后，一般都会埋葬在这里。
　　从这里可以看到日出日落，可以看到万里延绵不绝的青山，还可以看到晞洒。
　　她说，离去的人会想家。
　　陈涧想着外婆说的方向，再加上小时候的记忆，摸着路，就看到了两座坟。
　　“公公，妈，我来看你们了。”陈涧说着不太标准的方言，亲人嘛，说着乡音才更加亲切。
　　外公和妈妈的坟挨在一起，小时候，外婆说妈妈是陪外公去了，其实就是说这个。
　　陈涧拿出一瓶苞谷酒，全部倒在了外公坟前。
　　“我家婆婆让我带来的，她说你喜欢这个，还是刘家酿的，不过老头子前几年去世了，这是他儿子做嘞。”
　　陈涧没有见过外公，外公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陈涧盘坐在坟前，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米酒，外婆在他出门的时候煮好的，他轻轻的全部倒在妈妈的坟前，“这个是米酒，婆婆说你喜欢喝，让我给你带了一瓶。”
　　“我很好，就是有点想你。”
　　“也没有很想。”
　　陈涧说完，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打开背包，拿出纸钱，在坟山点燃，他盯着纸钱燃烧的边，又说。
　　“前几年曲明光不让我回来，今年我是把身份证偷出来才回来的。”
　　“下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他管不住我，我得回来看我家婆。”
　　“妈，外公，你们要真的能听见我说的话。”
　　陈涧盯着两座墓碑，他又抬头看天，云很多，很厚，像是伸手就能摘得但。
　　不知道这么厚的云，会不会把他的愿望挡住。
　　“听得见的话，希望你们保佑我家婆身体健康，快快乐乐。”
　　“还有啊。”
　　“你们可能不认识，有个叫林遇的，希望你们也能保佑他。”
　　陈涧说完，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又从背包拿出一挂鞭炮。外婆说，来看故去的人要放鞭炮，这是晞洒的习俗。
　　陈涧点燃，鞭炮响了起来，他便把它轻轻丢在了地上。
　　鞭炮很响。
　　他也很想。
　　“我走了，下次来看你们。”
　　说完，陈涧背上书包，下了山。
　　他骑车回家的时候，硬是在外婆家门口的那条上坡路卡住了，要不是邻居过来帮忙，他可能上不来。
　　回到家之后，外婆就在笑他，说他是小废物，陈思易不知道又从哪里窜回来了，跟着外婆笑他。
　　“写你的作业去，小学生。”
　　“你怎么不写作业啊。”
　　“我，高中生，牛哄哄的，不写作业。”
　　“切，高中生最累了，你还不写作业，不是好孩子。”
　　“……”
　　损完陈涧，陈思易就跑回屋里去了，外婆在洗土豆，说今天天好，晒土豆片以后吃。陈涧无聊，就坐在旁边，帮外婆将土豆都削成片。
　　“你跟小林遇怎么了？”
　　“啊？没怎么。”
　　“那你不去找人家玩。”
　　“玩什么，都过了那么久了，都不熟了。”
　　外婆洗洗着已经去了皮的土豆，张口又说。
　　“还是多去见见。”
　　陈涧没有立刻回外婆的话，他刮完手里的土豆又说。
　　“婆婆，林遇他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瞎说的。”
　　“可是我怕，怕离开。”
　　这下子，外婆没有说话了，陈涧没有去看老人家，他低头继续削着土豆片。
　　“我妈去世的时候就开始怕了。”
　　九年前离开晞洒的那次，就是因为害怕林遇像妈妈一样离开，所以他才跟着曲明光离开。
　　“幺儿。”陈涧扭头看外婆，老人的手已经十分苍老，她的手在水里洗着一颗颗土豆。
　　“想开点，都会离开嘞。”外婆说，“无非就是谁在你的身边能停留的长久一些，最后的结尾，都得你一个人走啊。”
　　“别等人家走的时候，你连再见都讲不了喽。”
　　陈涧拿起一个洗好的土豆，继续削了起来。
　　“嗯。”
　　“院子里的梨可以吃了，你要吃的话记得摘。”
　　“好。”
　　等把所有的土豆削成片，外婆又将土土豆片和一堆香料放进锅中开始煮，煮好的土豆片过水倒进桶里，陈涧就提着捅登上了屋顶，把席子铺好，三个人在屋顶上晒起了土豆片。
　　天很好，很凉快，没有尚城那么热。
　　鹅黄色的土豆片被排列在席子上，等晒干以后，用油炸一下，非常的好吃。陈涧小时候吵着要吃薯片，外婆就用这个唬弄他，结果陈涧觉着，这个玩意儿好像比薯片好吃。
　　不过后来去了尚城，他就很少吃过这个了。
　　陈涧偶尔偷吃几片，陈思易跟着他一块偷吃，外婆一开始是不想管的，结果孙子孙女将一张席子上的土豆片吃了一小半以后，外婆敲敲两个孩子的头。
　　“吃吃吃，这是晒干了以后吃的！”
　　“哦。”
　　“哦。”
　　外婆咧嘴笑了，躺在躺椅上开始晒太阳，不管两个孙孙了，见老太太闭上眼不说话，陈涧带着陈思易又吃了一小片，看着被吃光的那一部分，陈思易立马阻止了她哥企图再吃一片的手。
　　“别吃了，再吃就没有了。”陈思易小声地说，陈涧良心发现，拉着陈思易下了楼。
　　兄妹两个坐在院子里。
　　陈思易啃着陈涧给她摘得梨，突然听见她哥问。
　　“易啊，你喜欢你林遇哥哥么？”
　　“喜欢啊，林遇哥哥长得帅，聪明，会唱歌，会……好多好多。”
　　“……”
　　林遇在小丫头心里面的形象可以说的上完美了。
　　陈涧看着梨树又问。
　　“那要是有一天，你再也见不到林遇哥哥了怎么办。”
　　“不知道。”陈思易想了想，又说，“林遇哥哥应该会记得我的吧，他记得我就行，我觉得我应该也能记得住他。”
　　“奶奶说，一个人记着另一个人，就不会有分开的时候。”
　　“哇，你小脑袋瓜子居然能记住这么多。”
　　“……你大脑袋瓜子也没什么用！”
　　“……”
　　陈涧进屋，想去拿陈思易的作业来惩罚她，结果无意间，他看到了被他放在客厅桌子上的青橘子。
　　陈涧把橘子拿了出来，他坐在陈思易的旁边，把橘子剥开皮，自己取下一瓣，将剩下的部分给了小姑娘。
　　“哥，青橘子酸啊。”陈思易没有接过，表示不太想吃。
　　陈涧没管她，把手里的那瓣橘子吃了。
　　没有他意料中的那么酸，还挺甜的，和林遇说的一样。
　　“不酸，甜的。”
　　陈涧又吃了一瓣。
　　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