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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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顺忽然抬起手来，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带着哭腔说道：“陛下您明鉴！李公公是宫内监的总管，这宫里伺候的人，除了那几个职分和他相当的总管，其余大大小小太监宫女，哪一个他管不到？哪一个不怕他三分？再说他又是太后的人……要作践我们这些没名没姓的奴婢，当真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看中了我侄子，老奴也没有别的办法推托，还想日后在宫里混得稍微像个人样儿，只能任凭他……唉，任凭他摆布了……”
平顺闪烁其词，吞吞吐吐，中间涉及颇多隐情，只是腌臜不堪，当着皇帝的面不便明言。
宇文昭还在琢磨李公公看中他侄子究竟有什么不妥当，倒是高睿先明白了他话语中的隐晦之处，摆了摆手，吩咐道：“这段旧事就不必再说了。”
太监虽然已经去势，但作为男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还是有的，自古宫中便有太监宫女“对食”之风，假凤虚凰，虽说有名无实，终究是个模样。高睿既然生长深宫，即使未曾亲眼见到，多少有所耳闻。至于李公公看上平顺的侄子，那也不过是把宫女换成了男子。
宇文昭年少不识风流相，却是低头想了一想，方才明白这中间的暗示，不由得脸颊一热，垂下眼睛，瞅了一眼高睿。
平顺听到皇帝不再寻根究底，又磕了个头，答道：“是。从那以后，李公公就把老奴从杂役所调派到凝香苑来了，这点小事在他来说也不算什么。老奴自从到了凝香苑，一年到头，不管五冬六夏，总是在暖房里伺候花草，既见不着外人，也没有机会和别人说话。”
宇文昭听他絮絮叨叨，扯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正想喝止，忽然又一转念，琢磨道：“眼下是什么时辰，生死攸关之际，只要一句话出了错，那就性命不保，这老太监怎么有闲心胡说八道？嗯，他是在给自己铺设台阶，预先开脱罪名，让元仲和我知道，他没有机会跟别人交谈，自然不会泄露那个关于洛妃之死的秘密——可是他今天若是说了出来，那件事就再也不是秘密了。事关洛妃清白和太后的阴谋，元仲一定不肯善罢甘休。这老家伙是个软骨头，贪生怕死，难保他不会在别人的威逼利诱之下吐露真相，要不要索性杀了他灭口？一刀下去，干干净净，从此元仲也就没有心病了。”
他这么想着，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平顺的脖颈上，转了一圈，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手最便捷。
平顺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小校尉已经起了杀意，却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彷佛身后吹来一阵阴风。
高睿不愿再继续兜圈子，直接问道：“平顺，你刚才说，当年是……有人逼迫威胁你，加害我的母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心中对太后的恨意越来越深，甚至于不愿意提起她的名号，只用“有人”二字含糊代替。
平顺一边发抖，一边答道：“是……不，不是……老奴没有加害洛妃娘娘……真的没有……是……是太后……不，不，当年她还是杨妃……她……”
平顺想起当年旧事，磕磕巴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宇文昭听得不耐烦，截住了他的话头：“平顺！有你这么跟陛下回话的吗？先想明白了再说！”
“是，是。”平顺磕了个头，强作镇定，喘了两口气，说得比方才流畅了些：“那件事发生在乾宁初年，当时也是夏天，武帝他老人家还健在。先帝刚刚被册封为太子不久，洛妃娘娘又传出喜讯怀了身孕（他说到这里，高睿暗想“那孩子便是我了”，胸中一阵酸楚，连忙收敛心神往下听）……所以武帝特意下旨，让太子和太子妃住到青麟宫，方便皇后和宫里的太医照料。洛妃娘娘喜欢茉莉花，经常打发身边的小宫女来剪，有时候也亲自过来看花赏玩——她不光长得比仙女还美，就连心肠也跟菩萨一样，待我们这些低三下四的奴婢很和善，说话轻声细语的，从不呵斥责骂。那时候陛下每天赏赐她很多新鲜瓜果，青麟宫里的人吃不完就拿来分给大家，所以每次洛妃娘娘来的时候，我们这些人都跟过节似的，人人欢欣喜悦，只盼能远远地看她一眼，不管她开口要什么东西，都恨不得立刻捧来献上……”平顺絮絮叨叨，开始回忆当年的往事。
高睿以前除了能从那张画像上窥及几分母亲的容貌之外，从来也没有人跟他提过任何关于母亲的言行。宫中人人皆知，洛妃的名号是文帝的忌讳，一旦被他听到了就要大发雷霆，所以谁也不敢在皇长子面前提起。
现在高睿亲耳听到平顺讲述母亲在世时的种种懿德，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从外人口中知道母亲的事情，禁不住心潮翻涌，眼中热泪盈眶，却舍不得分神去擦，生怕漏掉只言片语。
宇文昭听得高睿呼吸急促，□□，知道是情绪激动所致，伸手在他背后轻轻安抚。
平顺说道：“……有一次洛妃娘娘又来取茉莉花，不知怎么地竟然遇到了陛下——我听人说，当初太子把洛妃从掖庭宫带回东宫，还执意要册封她做太子妃，惹得陛下老大不高兴，爷儿俩吵过几场，陛下终究是拗不过太子的脾气，还是顺了他的意思。所以陛下对洛妃一直心存不满，连册封那天都只有皇后一个人出面，陛下托故头痛的旧病犯了，自己躺在寝宫里，谁也不准打扰。后来每次洛妃去请安，陛下对她连正眼也不瞧一下——现在陛下不小心撞见了洛妃，很是懊悔，连连顿足，说不应该听信谗言，拖延到现在什么的，要是能够早点儿见到她就好了……”
宇文昭听到这里，心头突然跳了一下，暗自想道：“这件事情不对！武帝若不是故意的，怎么会那么巧正好撞见洛妃？他又为什么追悔莫及？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自那以后，洛妃就不再到凝香苑来了，听说她一直住在青麟宫，直到皇长子——啊，不对，您看我这记性，又犯糊涂了，还当现在是乾宁二年呢——直到陛下您出生为止，洛妃娘娘一步也没踏出过宫门。”
平顺喘了一口气，似乎连续说了这么一大篇话，有些疲惫。
高睿知道他正讲到了关键之处，连连催问：“那后来呢？”
“有一天洛妃娘娘突然到凝香苑来，那天正好是腊月初七（高睿的心头也突然跳了一下，想到这天正是父皇每年必定心情大坏的日子），天气有些冷，过了午后，开始刮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天上也飘起零星的雪花了。我正在暖房里干活，想着明天又能喝上腊八粥了，心里觉得美滋滋的，这时候青麟宫的宫女来传消息，说过一会洛妃娘娘要来。园监就叫所有人都出去伺候，我本来也要跟着大伙儿一起出去，忽然想起头天夜里才泡上的花肥水忘了加盖儿，我怕洛妃娘娘要到暖房里歇息，要是被花肥水的臭气熏到了她可怎么是好（宇文昭心想，可是你已经把当今的陛下熏到了），就趁着别人不注意，又溜了回来，给那几个泡肥水的大缸一个个上了盖，谁知这时候又有人进来了，我以为是哪个家伙想躲进来偷懒，就悄悄探出头张望，想看清他的脸回头再告诉园监，没想到进来的那个人竟然是……”
平顺的瞳孔突然急剧收缩，浑身僵硬，似乎见到了什么令他感到惊恐万分的事情一般。
高睿和宇文昭对视一眼，逼问道：“你看见那个进来的人是谁？”
“是……是太子……不不，是先帝。”平顺战战兢兢地答道，额上汗珠滚滚而下，一滴一滴落入泥土之中。
这个答案出乎意外，宇文昭和高睿都想不出为什么平顺见了当时尚为太子的文帝竟然会怕成这样，整件事情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父皇到暖房来做什么？是要找我母亲吗？”高睿揣测着问道。只不过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太不靠谱。太子想找太子妃，尽可以派人去请，用不着自己亲自到暖房来找。
平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答道：“不是的。先皇进来以后，四处转了一圈，就在角落里的金桂树后面躲起来了。他没有像刚才宇文大人那样看得仔细，连水缸后面都不放过，所以不知道老奴躲在那里。当时老奴还以为太子想和太子妃开个玩笑，等她来了，突然从花丛后面钻出来吓唬她，逗个乐子，所以也不敢吭声，生怕冲撞了太子，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老奴以为是洛妃娘娘来了，就扒在在水缸间的缝隙往外看，但是这个人很快转到另一个花架后面去了，老奴没看见人影，可是听着来人脚步沉重，行走如风，绝不像洛妃娘娘走路那么轻盈。
老奴心想，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要是他对太子和太子妃存着什么歹意，那可就糟了，我看见脚边有一把花锄，轻轻拿过来握在手中，想着万一来人欲行不轨，就跳出去给他一下狠的，绝不能让洛妃娘娘受到半点伤害。”
平顺讲到此时，偷偷瞄了高睿一眼，见他嘴角边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淡如烟，不由得暗自思忖：“陛下和洛妃娘娘长得可真像，就连这笑容也是一模一样，叫人看了觉得又喜欢，又悲伤——他为什么要这样笑？啊，对了，对了，我真老糊涂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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