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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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睿也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回宫去沐浴更衣，可是一想到被那些内侍宫女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以后说不定还会生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流言，又觉得很不甘心。
宇文昭见高睿戳在原地不肯挪窝，脑筋一转，大约也猜到他的顾虑，连忙拧了汗巾，上前帮他擦拭。
高睿低头，让宇文昭替他擦去头脸上残存的花肥水。宇文昭问道：“元仲，要不要把头冠摘下来，我给你擦擦头发？”
高睿答应一声：“好。”自己动手，把金丝冠摘了。他的头发原本都盘在头顶，一摘了金丝冠，灯光下只见青丝堆云，光可鉴人。宇文昭心中着实爱慕，拿手轻轻摸了一下，说道：“元仲，你的头发真漂亮。”
高睿正低着头等他擦拭头发，听见宇文昭的赞语，扬眉冲他笑了笑，忽然抬手，抽出关顶的白玉簪，霎时，一捧青丝倾泻而下，在他身后迤逦铺开，如同一匹上等乌缎，从头顶直垂到脚跟。
宇文昭看得目瞪口呆。
隔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碰了碰高睿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求证：“元仲，这是真的吗？”
自相识以来，高睿第一次见到他惊艳诧异的表情，甚为得意，顺手从身后扯了一绺头发递给他，说道：“你试试看，能不能拉断。”
“不不不，我相信是真的了，不用试。”宇文昭瞧着那一把青丝缠在高睿白玉般的手指上，光滑润泽，尤胜丝缎，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搭了上去，想要摸一摸。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宇文昭急忙回首，搜寻惨叫发出的方位，同时移步换形，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高睿身前。
按说皇帝驾幸凝香苑，宫内监和园监应该早就清过场地，暖房里更不应该有第三个人出现，宇文昭生怕有人居心叵测，预先埋伏在这里打算行刺皇帝，所以先把他挡在身后，务必保护高睿的安全。
距离二人几步之外一丛茂盛的金橘后面，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宇文昭眼光敏锐，立即觉察到了，冲着人影喝道：“是谁躲在那里？还不快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他虽然随侍皇帝，但是没有特许，不能携带佩剑，于是从革带上拔下银鞘小刀，在手里掂了掂，心想若是全力投掷出去至少也能击毙一个敌人。
那个可疑人影听到他的呼喝，反而静止不动了，宇文昭又喊了一遍，语气更加严厉。
沉默有顷，从金橘树的后面踉踉跄跄地走出一个人来，抖抖瑟瑟地伏在地上，冲着二人不住地磕头，似乎受了什么惊吓，浑身软弱无力。
宇文昭观察他的服色，应该是个做粗活的太监，年纪已经不小，动作滞涩，头发花白。对付这样一个小角色，对宇文昭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他内心不由得对刚才的过度紧张有些好笑，于是收起小刀，喝问道：“你是何人？难道不知道陛下将要驾临？为什么不及早回避，反而躲在一旁偷窥？意欲何为？”
老太监只是不住地磕头，一句问话也答不出来。
高睿觉得好像没什么危险了，攀着宇文昭的肩，从他背后探出脑袋，有几分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太监。
宇文昭骤然发觉高睿的呼吸近在咫尺，鼻息的热气全喷在他颈后皮肤上，眼珠一斜，见高睿正从身后探出头来，连忙用手将他按回去，不想让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太监见到他的面容。
高睿索性从宇文昭的身后走了出来，立在他的身旁，向那老太监柔声问道：“你是在这里的伺候的人吗？你不认识我？”
那老太监听到高睿问话，停下磕头的动作，偷偷从眼角里窥视着他，高睿微微一笑，那老太监突然浑身颤抖，跪着向前膝行几步，向高睿连连叩拜，口中含糊不清地哀声央求：“洛妃娘娘……洛妃娘娘……真的是您显灵了么……老奴给您磕头了……这几十年来老奴日日夜夜吃斋念经，求菩萨保佑您早日超生……”
高睿和宇文昭诧异地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啊，这个老太监把我当成了母亲。”
“——嗯，这个老太监把他当成了洛妃。”
眼前的一幕太过诡异，两个人看到对方眸子里映出自己的诧异表情，都觉得有些可笑，但是还没等他们笑出来，听得那老太监继续念叨：“洛妃娘娘，当年的事情，不是老奴有意加害您，是杨妃娘娘她逼我的……她威胁我要是不去向陛下通风报信，让他亲自来当场捉奸，就派人灭了我九族……我害怕呀……现在她是太后了，随便一句话也能让老奴去见阎王，比捏死个蚂蚁还容易……老奴几十年来躲在这里苟且偷生，没过一天舒心日子……既然您已经成了神，求求您饶了老奴这条贱命吧……”
高睿的眼神骤然一冷。
虽然这老太监的话杂七杂八夹缠不清，但是“当年”、“加害”、“杨妃”、“捉奸”、“太后”这几个字眼他听得真真切切，事关母亲生死名节，又涉及太后，高睿顿时心中狂跳，血液逆流，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混沌，耳朵嗡嗡作响，身体摇晃着，几乎站立不住。
宇文昭觉察到高睿在微微颤抖，心知他是情绪失控所致，连忙从衣袖底下用力握住他的手，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别激动，冷静，冷静下来再说。”
宇文昭的话让高睿从最初震惊中迅速清醒过来，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手坚定有力，似乎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终于稳住了舵，风浪再大也不会倾覆。
高睿心想：“子尚比我还小好几岁，却能临变不惊，如此沉着镇定，我可不能惊慌失措，让他小瞧了去。”这么一想，顿时头脑清醒不少。
又想：“刚才这太监好像说杨妃逼他加害母亲，又说父皇亲自捉奸什么的，这件事情不能不问清楚——难道母亲并非像别人所说，是因为生我染病才亡故，而是被人陷害致死的吗？可是这件事情涉及母亲的名节，关系重大，是否应该让子尚参与进来？或者让他暂时到外面回避，由我亲自向那老太监问话？”
高睿暗自思忖，有几分拿不定主意，不由得转首望向宇文昭，正好他也在看着自己。
一接触到那明亮专注、熠熠生辉的凤瞳，高睿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坚定的信念：“子尚他绝不会害我。刚才突然听到惨叫，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挡在前面护着我。再说这件事情只怕我一个人未必能查问到底，有他帮我，至少两个人还能商量商量。子尚的父亲是大将军，在朝中颇有人望，又握有重兵，若是他肯效命于我，那么太后和杨群也不足为虑。”
高睿的种种顾虑，宇文昭也早就想到了。他虽然年纪不大，却遍阅史籍，胸有智珠，处事颇有分寸，要不然宇文懿也不能坚持把这么个惹祸精放到皇帝身边去——宇文昭深知皇家的宫闱秘事，最忌讳外人知晓，既然是无意中被牵扯进来，那最好赶快借口回避，让高睿自己处理这个老太监。
但是当高睿转而望着宇文昭，眼睛里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时，宇文昭忽然想到这件事背后另一层深意：刚才他已经听到了许多不该听到的内容，就算现在转身出去，假装一切都没发生，但是皇帝的心里终究会留下印象，日后对待自己只怕就不会像以前那么亲密无间，毫无芥蒂；而现在既然已经牵扯进来了，何不对这个机会善加利用，一方面扳倒杨家的势力，免得将来被他们算计；另一方面取得皇帝绝对的信任——无论做什么，今后他们都是共犯了。
以上种种利害关系、计谋策略在一瞬间伴随着纷乱繁杂的思绪大量涌现在脑海中，宇文昭凭借天赋的直觉抓到了其中最关键的地方：要让高睿觉得自己是可以信赖的人，而不是握着他把柄的那个人。这其间的分寸须要掌握好，一步也不能踏错。
宇文昭不愧是宇文懿的儿子，既能谋定而后动，又往往敢于在需要做出决策的时候赌上一把。
这不是听天由命的赌博，那种完全靠运气押宝的赌徒是他们父子最不屑一顾的——准确说这应该是一场“博弈”。面对强大的敌人或者复杂的局势，准确分析敌我双方利弊，敏锐地觉察到瞬息万变的细微变化，及时调整策略，做出正确的判断，最终取得胜利。
十几年前，宇文懿曾经赌上全部身家利益，选择了不被看好的皇长子高睿，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影响了文帝高沛的抉择。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在这场关于继承人的赌博中成为最大的获利者——既非宗族，又非外戚，却能跻身四位顾命大臣之列。高沛在任命宇文懿的时候，必定想到了当日射鹿之事，以及他关于“仁孝”的那番言论。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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