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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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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高睿直接去了排云殿批奏折,这是每日惯例。
宇文昭原本应该在滴水檐下站班,皇帝特许他进入殿内伺候,帮着研墨搬奏折,直接抢了尚笔监的差使。宇文昭做起这些活来倒也得心应手。他父亲宇文懿身为大将军,府中的书房自然藏有不少重要文档,平时“听琴小筑”只有大哥和他能够随意进出,其余人未经允许连门都别想摸到。
高睿批了一会奏折,觉得有些困倦,头也隐隐作疼起来,可是他自幼养成的习惯,再难过也不吭声,只是强忍着苦苦支撑。
一个小宫监捧着茶盘要送进内殿,宇文昭见了连忙接过来,将茶盏放在高睿案上。见他双眉深锁,以手支额,似乎不大好受的样子,忍不住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高睿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几分疲倦,问道:“何事?”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要紧。”
“是累了吧?”
“嗯。”
“那么去睡一会可好?”
“不成。躺着头更疼,睡不着。”
宇文昭想了一想,放下茶盘,走到坐榻跟前,在高睿身边跪了下去。
“陛下累了就在臣身上靠一靠吧。”
见高睿迟疑,宇文昭解释道:“我小时候读书不用功,到了晚间常常感到困倦,兄长就是这样让我靠在他身上,互相支撑着做完功课。陛下有了倚靠,就不会觉得太累了。”
高睿见他一脸关切,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略往他身上歪了一点,却没有把重量全压上去。
宇文昭笑道:“陛下是对我不放心吗?家兄可是每次都恨不得再给我压上两只沙袋呢,不过即使那样我也能睡着,哥哥总是拧耳朵把我叫醒。”说着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耳朵,脸上的表情似乎刚刚被宇文时拧过一样。
高睿被他的举动逗乐了,低头咬着下唇偷笑一回,后背向他倚了过去,继续批阅奏折。
过了半个多时辰,渐渐地觉得眼皮酸涩沉重,胳膊也懒洋洋地不愿抬起,拿着一本报告各地晴雨旱涝的奏表刚看了个开头,就被枯燥的数字和地名折磨得没了兴致,竟然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宇文昭轻轻地将那本奏折从他手中抽出来,放到一旁。转而用目光注视常平,等他露出疑问之色,掉转视线看着敞开的几扇长窗。等常平会意去关了窗扇,又指了指殿角的熏香炉,示意他再换一片香。
常平经他指点,这才想起先前殿中香炉按照惯例放的是提神醒脑的薄荷香,谁能想到皇帝竟然批着奏折就这么睡着了,再焚薄荷香只怕他睡不安稳,连忙出去叫人从尚衣监那里要来一盒宁馨香,亲自换上了。
宇文昭一动也不敢动,凝视高睿近在咫尺的睡颜,听他似乎低声咕哝了两句什么,又沉沉地睡去。
直到红日西沉,高睿才慢慢醒了过来。因为他刚才正睡着,殿中没有燃烛,光线昏暗,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到身旁有人低声问道:“醒了吗?”高睿吓了一跳,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趴在一个人的膝上睡了过去,连忙撑起身体坐得端正了,头脑中晕沉沉的,心里还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人向着外面大声吩咐道:“掌灯!”
高睿才从混沌中彻底清醒了,记起之前曾经靠在宇文昭身上批奏折,谁想到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由得脸上又是一阵尴尬。
……反正今天出格的事情已经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件吧。
几名宫监一直守在外殿,听到宇文昭的吩咐,不敢怠慢,连忙依次进来伺候,点灯添茶换香开窗,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高睿睡了一觉,面色好了许多,灯下看去竟然添了几分血色,宇文昭虽然全身酸麻,心中却甚是欣喜。
“我……朕……我睡了多长时间?”高睿心虚地小声问道。
“没多久,大约两个时辰吧。”宇文昭一边答应着,一边试着活动酸麻的手脚。无奈他维持同一个姿势的时间太长了,血脉不活,竟然全身都僵住了。
“你……你一直这样没挪动过地方?”高睿问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不要紧的。”宇文昭慢慢活动着手指,一张一握,同时笑着安慰他,“我有时候在外面闯祸,惹父亲生气了,一罚跪就是大半天呢,这点时辰根本不算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
“那……那我叫人用车送你出宫吧。”高睿说道,“你回家晚了,令尊不会见怪吧。”
“父亲最近忙得很,经常几天不见人影,也不大管我,倒是哥哥那里只怕有麻烦。还有,现在是酉时,宫门已经关了,请陛下赐臣一道出入令牌。”宇文昭生怕高睿不明白自己的用意,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明天要用的。没有令牌我们不好混出去。”
高睿立即心领神会,命人取了一块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给他。
宇文昭谢过之后,收进怀里,告辞出宫。回到将军府,特意翻墙从二门绕过宇文时住的棠萼居,幸好没有被哥哥当场抓到,省去许多口舌。
第二天,宇文昭记着和高睿的约定,一大早就起床,找出自己闲置的一套衣甲包好,带进宫里去。守门的中护军见他多带一套衣甲,例行问了两句,宇文昭说是要陪陛下练习剑术,生怕弄脏了没有替换,君前失礼岂不糟糕。守门中护军晓得他是宇文大将军的二公子,打了几个哈哈也就放行了。
他先去武备所挂了名牌应卯,听见夜里守值的校尉说,宫监总管常平已经派人来催了他三五次,心知这定是高睿急着要出宫,不敢再耽误,径直走到皇帝日常起居的朝曦殿。
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内侍立在台阶上,倒像是专门在等候他,连忙迎了过来,施礼道:“大人可是宇文校尉?常平公公说了,您要是来了,不必报名,赶紧进去。”
宇文昭点了点头,迈步走进朝曦殿。
过了天井,转过一道屏风,听见珍珑阁里传出常平的声音,似乎在劝高睿:“陛下不必忧心,小的已经派人去问过好几次了,想来再过片刻人就到了,您再用一点早膳吧?”
高睿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朕说了没胃口,撤下去吧。”
宇文昭暗自笑一笑,放下手中的物事,提了袍角迈进门去。
高睿听见脚步声响,抬头便瞧见了宇文昭,他的身影从万道霞光里慢慢浮现出来,当真像是从天而降一般。顿时欣喜若狂,推开桌案站起身来。
“你来了?!”
“既已有约,岂敢失信。”
宇文昭依旧按规矩向皇帝跪拜行礼,高睿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常平在旁边瞧着这般情形,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宇文昭乍见高睿,略加端详,立即发觉今天他的脸色比昨日初见时更加苍白了些,眼眶之下还有淡淡黑影,禁不住皱了皱眉,转向常平问道:“陛下昨晚熬夜了吗?”
常平诧道:“没有啊。”
“那这是怎么回事?”宇文昭指指自己的眼角,示意常平去看皇帝的脸。
“不关他们的事。”高睿没想到他目光敏锐至此,一见之下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连忙制止宇文昭继续刨根问底,“朕……朕素有不寐之证……卿不必挂怀。” 想到还有外人在场,他不得不用了平常的称谓。
其实高睿昨天夜里因为太过兴奋,加之下午在排云殿又睡得过头,竟然双目炯炯,毫无困意,衾中枕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夜不曾合眼。
宇文昭心念电转,大致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怜他——皇帝看起来真是被憋坏了,偶尔溜出去玩一次也能高兴得夜不成寐。
“那陛下现在觉得怎样了?可以去含露殿与臣试剑吗?”宇文昭一边问,一边向高睿眨眼,暗示他按照昨天商量好的说辞装病,不要答应。
高睿立刻明白他的用意,说道:“朕自觉头晕目眩,不想见人,子尚在这里陪着朕,其余人都出去。”挥了挥手,命所有内侍宫女全部退下。
“常总管留步。”
宇文昭见常平也要跟着出去,出声阻止。
他昨晚回去以后,将整个行动步骤仔细谋划一遍,觉得要带着皇帝混出宫并不难,关键是宫里必须有人在皇帝外出期间替他遮掩。想来想去,只有常平最适合干这个差使,所以必须将他留下来,交代明白。
等到珍珑阁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宇文昭将皇帝出宫的计划和盘托出。常平自然大惊失色,连称死罪,但是上有高睿皇命当头,下有宇文昭威逼施压,他一个内侍总管就算有十万条反对理由,加一百万个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服从。
宇文昭见他应允了,便捧了自己的衣甲进阁子,两人服侍高睿换上。虽然高睿比宇文昭高了半个头,身材却比他纤瘦些,穿上宇文昭的衣甲,倒也大致合身,再放下兜鍪,遮去大半张脸。宇文昭围着他转了一圈,不禁得意地说道:“就算有人远远地看见了,多半也认不出来,只当你是个刚进宫不久的小校尉呢!”
高睿从立身大铜镜中端详自己的模样,忽然想起和宇文昭初次相见那一夜,他就是这般打扮,忍不住也笑了。
常平亲自去关了殿门,放下一道道纱帐珠帘,焚上一片琥珀香,装作皇帝身体不适卧床静养的假象;又传命外面站班的几十名校尉退到迎辉门外候旨,支开殿外守卫,以免人多眼杂。
宇文昭趁机拉着高睿的手从侧门悄悄溜了出去。
他熟悉各处中护军巡逻换岗的规律,掐算好了时间,一路之上竟然连盘查他们的守卫也没有遇到。每过一道宫门,宇文昭都事先叫高睿低了头,只说他们二人奉了圣旨,要出宫去屯骑营给陛下挑选几匹良驹,过几天宫里要办马球比赛用。
文帝高沛生性好动,平日除击剑之外,也时常参与马球、蹴鞠之戏,皇帝喜欢玩什么,其他人自然都得跟着一块喜欢,时间长了,竟有不少中护军痴迷马球,就连军中也时常以蹴鞠作为训练士兵的项目之一。
可是新皇高睿却不大热衷这些游戏,登基数月,连蹴鞠都没有玩过,遑论其他。一众痴迷马球的中护军早已技痒,听到宇文昭说宫里要举办马球比赛,顿时人人兴高采烈,盘算着如何大出风头,在竞赛中拔得头筹,根本没人注意到躲在宇文昭身后那个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的小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