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叶深水

16、第 16 章

　　高睿见他答应了，心中高兴，脸上微微露出喜色。宇文昭不再犹豫，枪尖一顿，向高睿身前刺去。这一招有个名目叫做“鸣凤朝阳”，枪尖并不是要刺中对方，而是点在身前一尺之处，含有向对方行礼致敬之意。
　　高睿看清他的路数，剑刃顺势削了过去，宇文昭移步换形，反手枪尖向上斜撩，将高睿的剑势封在外面。
　　二人你来我往，一盏热茶时分，已经斗了十几个回合，宇文昭大致摸清了高睿的剑法。他在家时曾经听父亲谈论文帝高沛的剑术，刚柔相济，凌厉诡谲，已经可以算作当世一流高手，本来以为高睿的剑法也应该是差不多的套路，加上使用的又是真刀真枪，所以开始时出招谨慎，生怕失手，谁知数招过后，他发觉高睿的一招一式无不中规中矩，虽然看上去气度雍容，姿势潇洒，仪态风雅，却端凝稳重有余，灵动变化不足，典型的中看不中用，一旦到了战场上打群架，非得吃亏不可。
　　宇文昭心中有了底，手下便有了分寸，枪尖一挑，直进中宫，高睿急忙挺剑来刺，谁知宇文昭却是虚晃一枪，手腕微颤，抖出碗大的枪花，枪头绞住了高睿的剑身，连转几下，向外一撩，高睿的剑把持不住，脱手而飞。
　　直到长剑当啷落地，高睿才醒过神来，原来自己这么快就输了。以前他还是平原王时，身边的侍卫陪他练剑，即使偶尔稍稍占了上风，到最后也必定会故意输给他，从来没有人敢赢得这么明目张胆。
　　何况现在他已经是皇帝了。
　　高睿原本的打算落了空，心中失望，却不能明说，暗中咬着下唇不出声。
　　宇文昭放下□□，跑过去将长剑捡了回来，单膝跪下，双手捧剑举过头顶，献给皇帝，笑着问道：
　　“陛下还要再玩吗？”
　　“不了。”高睿摇了摇头，神情黯淡，“朕不是你的对手。”
　　宇文昭不自觉地笑出了声，道：“陛下，您上当了。”
　　高睿不解：“你说什么？”
　　宇文昭解释道：“陛下刚才用的这一套剑法，应该是先帝所创‘流风回雪剑’，臣曾经听家父提起过。先帝精于剑术，在世时经常和家父切磋武艺，所以臣对这套剑法也很熟悉，一动手就知道陛下接下来的招式了。您刚才并不是在招数上输给了臣，而是因为臣投机取巧，早已经对这套剑法了然于胸。”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高睿听了宇文昭的话，顿时高兴起来，又觉得尚有几分获胜的希望，于是伸手接过了剑，说道：“那么朕和你再比一场好了。”
　　宇文昭站直身体，足尖一挑，□□飞起，直落进他的掌中，问道：“如果这一场臣再侥幸赢了话，陛下能答应臣一个要求吗？”
　　高睿没想到他也会提要求，不由的微微一愣，口中却已经先答应下来了：“好。你想要什么？”
　　宇文昭狡黠一笑，“等臣赢了陛下再说。不用担心，您一定能办到的。”
　　第二场比试，两个人都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谁也不想输。只不过高睿是全力以赴，宇文昭想的却是怎么样既能不着痕迹地获胜，又不让皇帝输得太难堪。
　　他心里的顾虑多了，出招之时未免滞涩，五十招一过，高睿竟然略占了上风，宇文昭被他逼得一路退到了墙角，直到后背抵住了一根蟠龙柱，无可再退，这才奋力还击，连连抢攻。
　　高睿勉强支撑到一百余招，早已感到体力不支，宇文昭看出他下盘虚浮，□□一滑，从右手交到左手，用枪尾使出棍法，轻轻点在高睿足踝的麻筋上。高睿的剑尖正要刺中宇文昭的左肩，谁知突然腿脚一软，情不自禁就要摔倒，宇文昭用□□拨开长剑，顺势撒手，将□□扔在地下，伸臂将皇帝扶住了。
　　“陛下没事吧？”
　　高睿站稳身体，手臂垂下，剑尖支地，喘息着说道：“这一局……朕……朕又输了。”
　　“没有啊。陛下武艺精湛，剑法纯熟，逼得臣只能弃枪认输，最多算是平局好了。”宇文昭睁眼说瞎话，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没想到皇帝竟然还能站稳，看来最后那一下还是力道太轻了。
　　高睿喘息稍定，抬起衣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拉着宇文昭在殿前的台阶上并肩坐下。宇文昭见他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芍药初绽不能比拟，海棠春醉尤逊三分，一时看得出了神，几乎没能听见高睿的问话。
　　“陛下刚才说什么？臣没有听清楚。”
　　“朕问你取字了没有？”
　　宇文昭想不到皇帝会忽然问起这个，微微一怔，方才答道：“已经取了。臣自四月束发，家父命字子尚。”
　　高睿轻轻重复了一遍，又问：“是哪两个字？”
　　宇文昭灵机一动，竟然大着胆子拉过皇帝的右手，以指代笔，在他掌心里写下那两个字。高睿的手掌秀美白皙，触手一片轻滑柔腻，细看之下，才发现他中指和无名指上也有一层薄茧，自然是常常握笔写字磨出来的缘故。
　　高睿称赞道：“原来是《尚书》之尚，这个字取得好。”他自幼生长深宫，又不善与人交接，虽然天生聪敏，却对人情世故涉猎不多，哪里想到宇文昭是在趁机揩油占他便宜？
　　宇文昭磨磨蹭蹭地放开了手，听见皇帝问道：“子尚刚才说……你想要什么？”
　　显然高睿也知道，第二局的比试仍是他有意相让。宇文昭暗想，父亲以前和先帝比武，从来都输得不留痕迹，先帝赢得高兴，父亲输得也高兴，怎么我偏偏就这么笨，竟然被他看出来了，晚上回家可得好好跟父亲请教一下个中诀窍——他却没有想过，高睿的剑术比自己差得太远，要输得逼真自然，可不大容易办到。
　　但是要对付皇帝提出的问题，宇文昭却早就成竹在胸了，当下笑着答道：“臣只是想知道，陛下最先提出的，希望臣能答应您去做什么事情——臣不是说过吗，这个要求陛下您一定能办到，那么现在就告诉我吧。”
　　高睿想了一下，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宇文昭提出来的要求其实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不由得涌起一阵感动。
　　“朕……朕那天晚上……和你一起……嗯……看星星……心里觉得很高兴。”高睿说得磕磕绊绊，不好直接提起两人一起爬上明光殿的放肆举动，只得含糊带过，心想对方肯定明白他所指何事。
　　这时，宇文昭主动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我也很高兴。”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跟皇帝一起爬房顶，对不对？
　　高睿继续小声说道：“那时看到你穿着执戟校尉的服色，却又认不出朕的身份，朕就猜到你肯定是今年新进的校尉，一直想再找到你，可惜偏偏却又生病了，躺了好几天……”
　　宇文昭急忙打断他的话：“那陛下现在痊愈了吗？”
　　高睿点了点头，“不要紧。太医院的医正说，只是风寒入体，内挟暑湿，开了几帖荆防汤，又难喝得要命，一闻到那个味道，朕恶心得什么都不想吃了。”
　　宇文昭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对，我小时候也最怕吃那个药，每次都想趁大人不注意时偷偷倒掉，可惜十次有九次会被大哥当场抓住，后来只要我吃药，他就会在旁边守着，不盯着我喝完就不肯离开。”
　　“嗯。”
　　高睿凝视宇文昭，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一时之间，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都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宇文昭打破尴尬，试探着问道：“陛下今天特意来找臣，是想……是想……”
　　他本来要问皇帝是不是还想再去明光殿，可是话到嘴边，临时又觉得不妥——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再去明光殿就显得有些无趣了。
　　高睿别开脸，垂下眼睑，视线定在缠金镶珠朝靴的花纹中间某一点上，喃喃地说道：“我……我想出宫去……”
　　“啊？”一时片刻之间，宇文昭还没有醒过味来，“陛下是打算出行巡视地方吗？”
　　“不，不是。”高睿急忙抬起头来，对他解释道，“我以前，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甘澜宫，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子尚，你，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带我出宫去看看？不要别人跟着，就我们两个，也别让其他人知道，好不好？”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然带着几分央求的口吻了。
　　“哦。”宇文昭总算搞清楚他的意思，简单一点说，就是皇帝想暂时旷工溜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