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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忏悔 ...

  •   省女子监狱位于红潘市与省会交界地带,高耸的围墙顶端布满铁丝网如同巨大的囚笼吞噬周遭的景物。不知是阴天的缘故还是其他,越是靠近强大的压迫感越强烈。钢筋水泥筑起的“天地”埋葬心之向往的自由,没有花香的日子是何等煎熬?这方“天地”又有多少故事?承载人类恶欲的行径,起因几何,无从知晓?
      严丝合缝的大门缓缓开启,身份证件和街道办开的证明再次回到林琛手中,经过主管人员的批准,进入会见室等待陈母的到来。
      已是六月底的天,燥热将城市笼罩连同郊区亦不曾放过,等待,漫长煎熬。空调呼呼作响,源源不断地冷风在室内流窜,并未缓解因心急而产生的燥热,整齐划一的狱警伫立于门口,如此闷热的天气似乎同他们无关,无条件的完成自己该履行的任务,汗珠顺着面颊滑向脖颈不留神间落进制服。
      终于,会见室的另一端门打开,在狱警的陪同下陈母坐在应坐的地方,察觉会见的人是林琛心生诧异,指尖几次碰到电话后缩回,终是在犹豫不决中拿起了电话。
      “没想到是你!乐乐是不是觉得我丢人不想来见我。”陈母失去往日的强势蛮横,虽不平易近人倒也没那么咄咄逼人。
      “他在医院——出车祸了,不过没事儿,再休息一两个月就能出院。”林琛向来沉稳,语气中不夹杂任何情感。或许对别人他会有同情,但这家人着实不配!
      陈母没有发疯,也没有偏激的动作或言语,只是一味的哭泣呜咽不停重复“造孽,对不起”等话语,林琛依旧面无表情静静等待。
      良久,电话里传来喑哑的声音。
      “报应终究是来了!前些天我晕倒在看守所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肝癌晚期。检查时遇到熟人才知道孩子他爸在我出事的那天也没了。呵!我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落下。哈哈哈.......原来欠的都要还回去!”
      “反正没多少天的活头了不妨和你聊聊,如果你还能再见到珂欢帮我说声——对不起。欠她的这辈子我是没办法还了,下辈子如果她愿意我会好好补偿。”
      故事在低沉的声线中款款而来......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爆发□□,六八年起全国各地开始组织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地处偏远地区的南方小村庄迎来了几个从省城来的知青,引得全村子人出门迎接。
      温婉善良的南方姑娘自古被文人墨客青睐,他们笔下的水乡女子气韵柔美,如春水般引人向往,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敌不过她们眉眼弯弯。灿然一笑,星河耀眼恐不过如此。
      那一年陈母的妈妈已经结婚,刚生下陈母不久。但因为生的是个女孩,公婆一家十分不满意要她再生。封建落后闭塞的小村庄,生儿子是大多已婚妇女毕生的“事业”。若是没有儿子会被瞧不起,陈母的妈妈时常被人嘲讽说笑,性子冷淡的她早已习惯被无礼对待,她每天除上工时间外都呆在家里或者后山的林子里,躲个清静,然而闲言碎语怎会因为她的躲避而消散。
      折磨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就是精神操控,假以时日指鹿为马易如反掌!
      知青的伙食由每家每户轮流负责,这个月正好轮到陈母家。几个知青小伙人很好,虽说对农事不清楚,但做事认真精于学习,不同于同期来的隔壁村几个知青。
      听人说那帮知青可坏哩,经常偷老乡家的鸡做烧鸡吃,干活也不仔细,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倒是破坏力极强。老乡们苦不堪言!
      他们村有个知青叫周建国,经常来陈母家,偶尔会和陈母妈妈说几句话,少有的交谈仿佛一束光照进陈母妈妈的内心,让她明白原来世界那么的丰富多彩,如果能出去看看该多好。
      当人的精神需求高于所处环境太多时,必有一方要选择妥协。
      来年春天陈母妈妈再次怀孕,十个月后,一家人如愿迎弄璋之喜。由于产前营养不良加上产后护理不善,陈母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公婆待她照旧没有好脸色,更别提照顾她,只觉生男孩是她的本分!
      当所有人都欢喜的为小男孩准备满月宴时,她躲在后山的林子里放声痛哭,撕心裂肺的声音吓跑了树上的鸟,天上的云,身旁的蝴蝶......站在不远处的周建国目睹着她的绝望,却无法伸出援助之手。如果没有下乡,他会全力教导自己的学生,学会尊重,学会平等,学会关爱......但现在的他就是个山野村夫只配远远看着,心揪得实在难受。
      刚出月子的陈母妈妈被夫家逼得上工赚工分,时常累到双腿打颤无法站稳,几次都被周建国看到,便好心搀扶她回家。
      闭塞的地方往往民风淳朴,思想也格外“纯粹”,不开化,更倾向于自己看到的,说话做事全凭流言,轻而易举沦为乌合之众。
      又是一年初春,乍暖还寒。流言跟随春风在小村庄流窜,甚至有人说自己看到过周建国和陈母妈妈苟且,说得煞有其事,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村支书考虑到事情可能影响村部形象,决定向组织报告申请将周建国调往其他地方。
      陈母知道消息后没多言,清白如水的关系被妄加玷污,可谓贻笑大方。生养她的地方不知何时起令她深深厌恶,她前所未有的向往周建国所说的外面的世界。
      近来她经常下午吃完饭就去村口坐着看向远方。周建国于她而言更像是“医生”,让她不再被束缚被操控!
      暮春的一天下午,她吃完晚饭走到村口坐下目视远方,与往常无异,村里的人有说她不守妇道的,有说她魔怔的,有说她疯了的,还有更难听的。她听到了也装作没听到,与其和他们“合群”同流合污,不如孤傲至死!只是一想到周建国明天就要去邻镇,突如其来的心慌与恐惧,放肆迭生。她害怕再回到原来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躯体被束缚,精神被操控,活得不如个提线木偶!她想离开,好想离开!
      周建国瞧着坐在村口的女人,眼里充满怜惜。如果她有机会接受教育该多好,她骨子里的灵性完全不同于这里其他人,温柔且坚定。今早村支书找他谈话说邻镇缺人要他去帮忙,可真正的理由他何尝不知。
      国家要发展教育何其重要!国民素质和思想觉悟都要好好提升!这场突如其来的上山下乡运动叫停了多少教育教学工作,尤其是高等教育,如果没有这次事件他现在应该已经成为一名数学老师了。政策的春风何时才能吹拂这片热土?
      周建国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再次锁定在村口女人的身上,如果他的离开能换给她一份平静倒也没什么。不过自此一别怕是今后难见,他必须好好同她道个别。
      道别大多相似。古树冒新芽,春风拂心过。黄昏斜阳,丘陵凸起,偶有鸟鸣,河间热闹。周建国很少见她笑,只觉她生性冷清,不曾想余晖下那一抹嫣然含笑,美到极致,一瞬间让他明白诗人笔下江南女子的容貌绝非空穴来风。
      周建国走的那天无人送别,清晨他最后回望一眼熟悉的村庄,怅然而去。当天晚上陈母妈妈和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去散步。不同的是直到晚上八点多她还没有回家,家人着急以为她和周建国私奔了,发动全村子人沿着村路去找,扬言要抓她回去锁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叽叽喳喳,火把熊熊,却不曾瞧见陈母妈妈的身影。
      寻了一晚无果,第二天村支书给邻镇打了电话才得知周建国在农场工作,没有私奔,那陈母妈妈人呢?
      正当大家一头雾水时,陈母发现妈妈枕头底下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用周建国教她的字拼凑而成,大致意思是:向大家道别,希望家人能照顾好俩个孩子。
      又过了半天村民在后山一颗大树上看到早已吊死的陈母妈妈。
      妈妈的死状给陈母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在重男轻女的氛围里长大的她从小被奶奶教育要事事让着弟弟,还总说她妈妈就是不守妇道才会死的,以至于她的认知彻底出现偏差,觉得女性生来便应该服务于男性。上学后她反抗过,但反抗只会换来毒打,慢慢的她就习惯了,长期的被PUA以至于完全失去自我,觉得奶奶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为了照顾弟弟,她很早离家打工,在红潘市认识了陈父,因为陈父的爸爸在政府上班对弟弟的未来有帮助,想也没想就嫁给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
      婚后她一心只想要个儿子,认为如果生的是女儿肯定会被人笑话,瞧不起,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活得像个笑话。她的第一胎必须是儿子,可天不随人愿。每次怀孕四个月左右做B超检查,结果都是女孩,从而导致经常性堕胎,致使她几乎丧失生育能力,无奈之下才选择抱养珂欢。
      起初她真的想对珂欢好,希望珂欢可以过上和自己不一样的生活。但她的公婆嫌她无法生育,多次怂恿丈夫和她离婚。那时弟弟刚刚毕业还不知道能不能在脚下的城市站稳,若她和丈夫离婚谁会帮她弟弟呢?不能离婚,一定不能,她跟魔怔了似的成天看中医喝药水,陈父看不下去,觉得她疯了,找人拟好离婚协议逼她签字,巧的是签字那天她突然晕倒,被送到医院后才发现怀孕了,离婚的事儿暂缓。三个月漫长的等待,终于B超检查结果出来——是个儿子,她松了口气。一家人满是欢喜,公婆的态度也发生极大转变各种对她照顾,还承诺一定会帮他弟弟在公安局立住脚跟。
      陈乐的降生使得她愈发讨厌陈珂欢,公婆也常说要不把珂欢送到孤儿院去。可她不想,珂欢很乖很好带说不定以后可以帮自己大忙。随着女孩儿一点儿点儿长大越发的好看,而且过分聪明,聪明到让她嫉妒,小姑娘与生俱来的灵性和自己的母亲离奇的相似,以至于让她把对母亲的恨意转嫁到珂欢身上,看着她不好受的样子,自己心里能到得到极大的满足。到珂欢上中学时期她对珂欢的折磨升级,不再是打她,而是喜欢看她被别人羞辱的样子,希望扒光珂欢身上所有的刺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她留下珂欢的目的逐渐清晰——靠珂欢为陈乐搏个好前程!
      千算万算她的如意算盘还是打翻了,珂欢根本不会做提线木偶,很有自己的想法,尽管她严格控制了珂欢的开销以及生活安排,但敌不过珂欢见招拆招。她开始害怕,更致命的是她无意间发现自己的侄子对珂欢不一般,急忙让弟弟给宋宇转学,本以为俩人见不到会没事。
      谁想,一个炎热夏天的午后,她收到珂欢班主任的电话:陈珂欢自杀未遂,这孩子心性竟这么强,紧接着她又在珂欢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封举报信,她不能让这小妮子毁了她弟弟和侄子。狠狠的将女孩训了一顿,当着她的面把信烧毁。紧接着又把她送进精神病医院,想让她这辈子都别出来,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就毁了她!
      命运的齿轮总会在莫名其妙的节点咬合,她怎么也没想到陈珂欢的亲生母亲居然会找上门,本以为珂欢要被生母带走,她心生恐慌害怕珂欢告诉生母自己被欺负折磨的事,没成想珂欢生母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救儿子。要试珂欢的骨髓看能不能配型成功?更巧的是竟配型成功了。
      珂欢亲妈给了她一大笔钱,要她配合哄骗陈珂欢签下骨髓捐赠协议。再后来精神病医院失火,她怕珂欢报复就和宋宇谋划先下手为强起诉林琛,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后续的故事不言而喻,铃声不绝,探视时间已到,陈母自嘲大笑着随狱警离开。林琛放下电话静默久坐,直到狱警催促他离开。
      步伐沉重,骄阳炙烤,这段路变得好长,仿佛世纪轮转。该是怎样的坚强才能负重万万斤成长?
      像极了生长在岩缝里的小花儿,风带来的一点土壤在岩缝中积累一次偶然它扎根于此毫无怨言苦心经营努力生长,可不论是谁稍微有点儿干预便可毁掉如此简单的美好。
      林琛驾车急速前行,心中的怒气被加注于油门,直到无人的荒凉之地他才下车,坐在大树下放声痛哭。一阵风刮过,惊起几只落在枝头休息的小鸟,吹干男人脸上的泪痕。
      脑海中仿佛在播放幻灯片,所有信息组合预览。可儿来到这个世界匆忙走一遭承受几代人的不祝福,夹缝中求生长......最终还是没能没等到开花,提前零落。
      车里的烟灰盒快要承受不了即将溢出来的烟蒂。林琛坐在车里看向窗外,徐徐而下的骄阳同人们告别,突起的丘陵倒是有几分“山衔落日”之美。遥想间,星子落满黑色幕布。林琛再次发动车子.......
      林哲放下手里的遥控器,他从未想过原生家庭会对一个人影响如此之大,本以为陈母只是单纯的重男轻女,却不知这背后藏着如此多腐朽腥臭的过往。成长从不是简单的两个字,生理心理双重健康谈何容易?
      无知是封建陈旧思想生长繁衍的温床,想要改变这一现状最好的方式就是教育,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破除偏见消除无知,需要所有公民集体努力。
      时钟滴答,滴答,滴答......
      七月十五号挚赟庄园被纯洁忠贞的白玫瑰包围,雪白的长毯笔直,静静的躺在草坪上,玫瑰花安静的陪衬在两侧,清香环绕左右,整个会场弥漫笼罩着茉莉的清雅,藏匿于宾客的欢笑声,似乎冲散了夏季的燥热。
      交换戒指,拥吻,掌声,祝福此起彼伏。林琛转头最后再看一眼弟弟的婚礼现场,果断离开,奔赴他与可儿约定的陵水。
      机场向来匆忙,摆渡车穿梭其间。遥望晴空,林琛坚定不移的踏上他乡之土。
      林哲和夏淼赶到机场时发现去往海市的航班已经起飞,大哥怕是这会都已经坐上转乘去陵水的火车了,他又被骗了,大哥给的航班信息是假的。
      站在登机口的林哲无奈的望着窗外蓝天,摇了摇头后拿起手机给林琛发送了他和林爸给大哥买的房子的地址以及密码,发完短信后将手机捏在右手里,左手搂着淼淼纤细的腰,回家,好好享受婚后甜蜜的第一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或者心结,作为家人支持就好。
      夏风摇摇摆摆悠哉游哉的走向南半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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