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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屠场寻迷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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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太阳,地上的绿树,
我们的身体诞生于广袤大地,
我们的灵魂源自于天穹之上,
太阳及月亮照耀我们的四肢,
绿地滋润我们的身体,
…………
我拂开被青藤包裹得密密实实的一块断碑,不自觉的将碑文念了出来。
这个地区已经被一种名为兽毛藤的植物所攻占,无论是直耸云端的大树,还是卑微低矮的灌木,全都被这种低贱却又生机盎然的藤叶穿上一层威风凛凛的外衣,仿佛一群裹着皮草的夫人小姐们,在宴会上领着她们的奴仆傲然而立。
所以当那块刻着诗文的断碑被我从藤里发现的时候,它显得好像一根骨刺,生硬的藏在主人的身体里,等待着被外科医生拔除。
“这是窟卢塔族的祈祷诗吧。”金凑了过来,“那么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地界了?”
我们相继望了望四周,就是野兽出没的痕迹也没有。
“真是静啊……”我不由自主的长叹
“那么开始吧。”金捏了捏肩上背包的带子,包里面装满了考古所必需的小刀小锤及文物复原工具。
我们便沿着这片森林的地脉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
这样过了四天,我们一无所获。
“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金应该是在问我
“你问我?”我反问
“这里还有别人吗?”
“你才是专家,我对什么已灭绝的民族啊,上千年的遗迹啊,完全没有丝毫的经验。”
“你也是专家,”他对我咧嘴一笑,“这里除了算是遗迹,当年也是个案发现场,不是吗?”
“是那种钻来钻去的家吧。”我绕开他的打趣
平生第一次发现做侦探不仅仅是脑力劳动,也是件体力活。
爬山已经够累,我再没有精力去巡查蛛丝马迹。何况离当初库洛洛血洗这里,已经过去多年,野兽和野藤成了毁尸灭迹最好的帮凶。
“休息休息。”金说着拍拍身边的藤垫,拉住我手臂,给我一点念力。
我这么厚的脸皮,也开始对于自己的白吃白喝过意不去,金却大方得一如既往。
“别客气,翎霜。你帮过我大忙。”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的低声显示了我在努力学习低调,“你也帮过我大忙的,现在又来麻烦您了。”
金做了个咔的手势,然后扼住自己的脖子:“怎么有一股要吐的欲望。”
“去死!”我双手用上去推他。
金故意稳如座钟,我就算是倒过去也是草甸。
我果然倒过去了,不仅倒下去,还顺势往下面重重一躺。
可是我立刻就叫起来了,连带打滚。
“啊,疼死了。”
金连忙俯身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我反手指着后背,后背有刺,不知道是草里面藏藤刺还是什么的。疼死我了。
金一把按定我,快速从我后背取了什么东西下来。然后他转过身子,对着阳光仔细端详起手里的收获。
“你运气真好,没刺深进去,也把这东西给带出来了。”
我赶紧爬起来,够过身子去看谋杀我的凶器
——那只是一条项链的图腾挂坠而已,和十字架有些相仿,不过底端打磨得非常尖锐,窟卢塔族人制造这样的挂坠,应该会给它安个小皮套,必要时候,利用这迷你小针当当工具或者防防身。
我和金对视了一眼。
如果没猜错,我们已经是在屠场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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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算找到了亡灵们的骸骨。
埋得很深,深到傻子也能一眼看出,安葬者希望逝者安息。
只有骸骨,所以我无法知道是否真的每一双眼睛都被挖去了。但是骨折和挫伤的痕迹,即使我已经不干这一行了,那也是一望便知的。
“谁干的。”
“幸存者。”
对的。只有幸存者。
一个?或者几个逃过劫难的幸存者,或者是正在云游四方,或者是刚好下山办事。总之,他们没有亲历这场屠杀,只在回家的时候看见了无数具亲人的尸体。曾经安放着艳丽眼珠的地方,只剩两个黑色的空洞。
他或者他们,安葬了故人,然后背负着从绝望中衍生出的仇恨,踏上永远的不归之路。
库洛洛干这事的时候不会没考虑过这问题。但是他不介意树敌,一个民族都被灭亡,还会在乎势单力薄的漏网之鱼么。
对的,旅团根本不畏惧这样的敌人。如若顾虑,不会树敌众多。
“是个聪明的孩子呢。”找到被可以隐藏的遗址时,我发出这样的赞叹。
“是男孩还是女孩?”金问我
我不能回答。
我只能从他做这事的程度和能力上断定。幸存者只有一个人。是个孩子,至于男女,我不是神棍,不能妄断。
这个孩子,没有太强大的力量,但有聪明的头脑和精确的计量逻辑。他故意在以前居住的民房四周挖深沟渠,在房顶以及周围都撒上兽毛藤的种子。
他利用兽毛藤根部的钻力和滕干的缠绕力把整个故乡埋葬,隔年火山轻微发怒喷洒的灰土让植物们肆无忌惮的扩张领土,它们把能搅碎的搅碎,能吞噬的吞噬,能掩埋的掩埋。
这一切都是他的预谋,他要让亲人们安宁,并企图用这些虚妄的草木来压制自己犹如火山般随时可喷发的仇恨之火。
我之所以说他是个孩子,是从一块残破的屋梁上的话语发现的。
那是一个血写的窟卢塔族单词,指痕上看是个孩子的手迹。
KUMO——金给我翻译。
那单词写得从容不迫,大气稳重,就好像这整片山峦的野藤一般,与这个沉睡的民族浑然一体,不惊不辱。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笑。
可是我知道他已经走远了,离这里越来越远,离旅团越来越近。这是个藏在温和草甸下的尖锐十字架针,它会出其不意的从后背扎入你的心脏。攻其不备,杀其不意。
我们继续我们的挖掘工作。
金紧锁眉头。
他看到深坑下成堆的尸骨时眉头也没有皱成这个样子。
有价值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他不知道我们此行是否纯属浪费时间。但是我已经做好准备,等着他突然停下来,对我说,
翎霜,很抱歉,恐怕,我们不得不走了……
“等等,”就在我费力帮他把一块多余的石头搬走仍开后,我突然又折回,“这上面的东西你看过吗?”
金跳出早已塌陷的“地下城”。
“一段普通的祭文而已,”他说,“你先把这类似的东西聚到一起,我们再进行还原好吧,这里从前应该是祭祀神庙。”
我的手指顺着那斧凿的文字移动。
“这里,”我叫道,“这里的字为什么是用别的工具凿的?金,你帮我把这上面的文字念一念,残缺的也字句也行。”
我这样问肯定事出有因,金也没再多问,断断续续的翻译起来:“古老的神谕……孩子……红眼……为了平息……这罪孽是……对上苍赐予的侮辱……犯下下一次罪孽……”
“这块,还有这块呢?”我指着另一块问
金移过来,再进行这断章取义的翻译……“处置异族……灭掉所有彼之……”
我慢慢扶住了他。我的双脚发软,也许是这几天都负荷过重;我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这里是海拔四千米以上;这片山林,这片墓地,好像收拢臂膀的妇人,把我慢慢的卷到狭小的包裹里……
“够了!”
我突然尖利的打断了金。
然后,不等他惊讶疑问,整个人向后仰翻过去。
古老的神明收起它万能的口袋,把我束缚进去,我只听见耳边有人一直在颂唱着:
【……
我祈愿能与所有同胞分享喜乐,
能与他们分担悲伤,
请您永远赞美窟卢塔族人民,
让我们以绯红色的火红眼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