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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常记池塘芳草(一) ...

  •   ——之 少夫无实徒具名

      这男孩子笑道:“正是三径堂了。”手往西一指,“你出了这院子,过石子儿路就是濯足涧。上了白拱桥,走到大路上去,经园林往南再往西,看到间茶房。绕过小茶房就是前院儿后廊东角门。你进去,往南沿着夹道一直走,转过西花墙,再往南便是三径堂的后院了。你顺着房下的游廊往前走,经过大约四间小厢房,就是三径堂的正东厢房。到了那儿,自会有小公子们领你进去。”

      这男孩子言语极利落,初秋却一下子听不明白,待要再问,却见男孩子笑道:“少夫人新来我们府,本不该让你一人去。可这会子大家都去讨赏了,我要留下看院子走不开。(此为实情。而实情中的骗局才更引人入套。)不然你去书房找少主子,跟少主子一道去三径堂。”初秋犹豫着:“这样会不会——不妥,孔少吩咐过,让我先去请安的。”男孩子摇摇头:“那就没有法子,只能委屈少夫人自己去了。”

      初秋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谢过他,摸索着往三径堂去。一路遇见好些男孩子,或在清涧旁看鱼,或在凉亭外斗草,个个容姿标致,远远见了他,都觑着眼偷偷瞧,低声议论,也不知说些什么,教人极不自在。拐进一段又窄又长的夹道,才摆脱众男孩子的目光。初秋正待松口气,忽见前方迎面,飞快走来一陌生男子,眉飞入鬓,英气逼人,拦住他便斥责:“少夫人怎么这样不尊贵!下人来往的夹道,也是你走得的?(对照前文。)若要再撞上个女仆马妇,你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初秋心底一惊,正要答话,已被这男子拽着胳膊往回扯:“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初秋不明就里的由他拉着,这男子步履如风,初秋只得小跑跟上,直转过一道雁翅影壁,见长廊曲洞,清泉泻玉,不知何处庭院,那男子才松开手。初秋耳际的发被风吹散了几缕,忙停住脚步,用水面作镜抿一抿。一夜未眠,眼底已微微泛红,又跑这许久,脸上也透了红晕,只俯身不住喘息。

      男子在一旁瞧着,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只道:“孔老夫人知道你在府里乱走,(老夫人如何得知?见后文暗示。)还进了西夹道,便急着叫我来寻你。”(孔甲暗示初秋有人陷害,可惜初秋没听懂。)“老夫人?”初秋一怔,越发茫乱无措。男子不愿多解释,只道:“老夫人气得很,把我唤去大骂了一通。——忘了说,我叫孔甲,是东院管事。东院但凡谁出了差错,都归我失职。我方才说话冲了些,少夫人别怪罪。”(孔甲原本在东院发赏钱,如何先于初秋见到老夫人又跑回来见初秋?还正好在老夫人说的夹道见到初秋?注意时间差。)初秋摇一摇头:“是我走错了路,却让甲公子替我受过。”孔甲转身在前领路:“少夫人还是唤我孔甲。我不是孔少房里人,担不起公子两个字。”

      初秋跟着孔甲,又走了一会工夫,只见水磨群墙,又是一四亩见方的大院落,正堂门楣上悬着匾额,端头那字是个“三”,想来便是三径堂了。台矶上站着位男孩子,见是孔甲,忙回身打了帘笼。孔甲到他面前悄声问:“老夫人气消了?”男孩子(老夫人正是从此人口中得知。而此人如何得知?见后文暗示。)将初秋打量一番,不做声摇头。

      初秋低下头,随孔甲进了屋,只觉一阵暖气融融裹身,临门处大盆里栽着矮青松,苍劲虬曲。初秋不敢抬头细看屋内陈设,只由孔甲引着,转过紫檀板壁,见南窗下炕上端坐着一人,三十多的年纪,穿着梅青百子刻丝的羊皮比肩褂。初秋未敢再多看,只连忙跪下。孔甲正要拿红绒跪垫,见初秋已磕下头去,便立在孔夫人身畔,低唤声:“孔夫人。”

      青砖墁地,极是冰凉,初秋额贴在上面,似乎脑仁都要冻僵了一般,却许久不听人声。他轻轻咬一咬唇,抬起头,又重重磕了两下,低声道:“初秋拜见孔老夫人。”(许多读者说初秋笨,实则开口便显心机。对欧阳氏不叫爹、叫老夫人,做小伏低,最合欧阳氏心思。)

      屋里静到极点,只偶尔听炕上人翻书声。跪得久了,膝盖也渐渐觉出冰冷,忍不住筋骨里微微发颤。初秋屏息静气,只默默数着书页细沙沙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他想起昨日大婚夜里,屋子也是这样静,他不知夜有多长,数的便是铜漏的水滴声,一百又一百,数着却数乱了,只得再从头来过……

      却听门帘又被悄悄掀起,眼际飘忽过一道莲青衣摆,身侧有人轻轻福了一福:“叔爹。”孔夫人欧阳氏放下书卷,揉着眼睛笑了:“可想着你,你就来了。真儿快过来,帮我瞅瞅,这是个什么字儿?”来人正是孔权书的表哥,唤作董念真的,望了一眼地上的初秋,又看了看孔老夫人,只得斜签着身子坐在矮凳上,接过书卷瞧着,微笑道:“叔爹怎么读起了《五帝本纪》?”

      欧阳氏叹一口气:“闲着打发时间,就是我这眼睛,越来越不济事了。你只跟我讲讲,这书上说什么?”董念真合上书,缓缓道:“方才叔爹读的一段,是讲尧帝制天文,定历法。”欧阳氏点头:“正是了。”董念真笑道:“接下来,尧年迈逊位,就派人四处寻访贤者,后来听说舜即孝顺又才识过人,正是九皋之鹤,尧便将自己两个孩子嫁与舜,来考验舜的品行。”欧阳氏笑起来:“这个典故我知道。孝顺的孩儿,必定有好福气,这舜一下子娶了两位佳人,最后还当了皇帝,都是在这孝字上着眼。”又问:“书儿上哪去了?怎么没跟你过来?”

      正问着,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一行大约五六人,门口男孩子欢快的喊了声:“孔少大喜!”董念真忙站起来,初秋也不禁回头看去,便见紫檀板壁外风似的转入一人,一身红猩猩斗篷,已曲膝行下礼去:“给爹爹请安。”说罢笑吟吟抬头,朗眉星目。初秋看着,她已换了装束,红袍金冠,颈间是双凤穿花璎珞,系着块寄名锁,腰里佩戴龟钮玄玉,天然便是个风流纨绔少年。

      欧阳氏早伸臂笑道:“快过来坐。外面冷不?”一旁孔甲上前拿了她的斗篷去,孔权书便半跪在炕前脚踏上,端过炕桌上的茶盏递入欧阳氏手里:“给爹敬茶。”又探头向最里间瞧去,压低声音:“娘还没醒呢?”欧阳氏便嗔道:“你娘早醒了,赖在床上不肯起。”孔权书伏在欧阳氏膝头:“娘还是不原谅我。”眼角忽扫过一团雪白的事物,压在团花迎枕下,似是一方绢帕,却又比帕子宽大些。(检验落红的喜帕。此帕是诱因,引导女主未来政治风云。犹如《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回头见初秋默不作声跪在地上,孔权书便猜到了缘由,却不便说破。(帕上没有落红。)一抬头见董念真还站着,孔权书忙让道:“表哥坐,你方才跟爹说什么笑话?我在门外听爹笑呢。”董念真移开目光,低了声音:“在讲皇英的典故。”

      欧阳氏握了孔权书的手,觉着有些凉,将手炉给她捧了,低头跟她嘱咐:“咱们孔家世代单传,你娘年逾半百,才跟我有了你这一个孩儿。你也不小了,正经的事该上心。”孔权书应着。欧阳氏点点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爹一向开明,你在外面耍着玩,爹并不拦你,看上哪个带回府来,爹也为你作主。(暗鞭初秋。)只一条,别总在楼里头瞎混,那儿不干净。(知道女主昨夜行径。)”孔权书道:“凭爹做主。”顿一顿,回头低唤:“秋儿。”(为初秋撑场,向父亲表态。)

      初秋低眉垂首听着,双膝早已全然麻木,加之休息不足,便像伤了风寒一般头重脚轻。只朦胧听有人又唤:“秋儿。”才忽然明白是叫自己,茫然看去,孔权书正沉着脸,低斥道:“不懂事。过来给爹敬茶。”

      初秋忙又磕了三下头,恭声唤一句:“爹。”欲要起身去倒茶,怎奈跪久了,双膝早冻得失了知觉,不由身子一斜,身侧有人伸手及时在他肘上托了一把,初秋方才站稳,回头看去,正是董念真。初秋感激的看他一眼,董念真微微一笑。

      一旁孔甲将茶盏放在填漆大盘上,初秋接过,捧到欧阳氏面前,重新跪下,只低头垂目,不敢看他。却听得上方一声冷笑:“你还知道我是你爹。”手中一轻,茶盏被欧阳氏端了去,抿一口便搁在炕几上。欧阳氏不再理会初秋,只对孔权书道:“怨不得我气他,这孩子也太不会说话,见了我连声爹也不喊,还叫我老夫人。”(场面话,给女儿面子。)孔权书笑起来,看向初秋:“咱爹老么?”(应场。)初秋忙摇头,这才抬眼稍稍瞧去。

      欧阳氏眉眼慈和,却隐隐露出威严贵气,叹一口气:“这一场事故,倒让我像老了十岁,家里的事也没心力过问。好在真儿懂事,帮衬着打点些。(孔府财政,后文有详述。欧阳手里攥着钱。董念真管批钱,相当于财务科。)只是有一样事,我可不能不管。眼见你娘六十做寿,府里虽说是入不敷出,这庆典的事物却不能寒酸。你先去把那些没用的字画典当了(字画,政治线索。),看看能凑多少。”孔权书与董念真对视一眼,皆不作声。欧阳氏便道:“不用怕,万一你老子发现了,有我替你顶着。”孔权书向里屋望一眼,欧阳氏便笑道:“放心,你娘耳背,听不见。”(真耳背否?)

      说话间,门外男孩子探头进来,孔甲见了,忙出去问询,片刻进来回道:“内务府滕总管家的长女来了,在向南大厅上等着呢,说有事找大少。”欧阳氏拍一拍孔权书手背:“去看看吧。” 孔权书起身一揖,又道:“我去跟娘辞一声。”

      转入碧纱橱,孔权书在书槅前止步,向里间唤了声:“娘。”却不闻人语,只听得美人拳轻捶在锦褥上,哚哚闷声。孔权书合袖站定,轻声道:“禀娘三件事。一件,女儿大婚,新夫君是温敦之人;其二,昨晚我在杜府见到小宁王了,果真是副病恹恹的样子;(对照前文杜士衡的邀请。)第三件——”却顿住,不知如何开口。那美人拳声停下,季大管家书隔内转出,(可见大管家是孔老的人。)孔权书便问:“言婶,娘说什么?”季言咳嗽一声:“咳,折腾吧,折腾吧,老子这点值钱东西,早晚是这孽障的。掏光了家底,她自己后半辈子喝凉水去。”(不耳背。)说罢,尴尬的笑笑。孔权书忙高声道:“遵娘教诲。”

      辞别孔老,回到次堂屋,孔甲捧过斗篷与孔权书披了,欧阳氏又叮嘱:“记住我的话,别再让这滕大姐儿撺掇着往楼里跑。”孔权书回身笑道:“知道了。”与董念真四目相对,便微一点头,转出插屏去。

      孔甲跟随孔权书,直到三径堂大院外,方低声禀道:“银屏儿说,(之前门外的男孩子。)是杜大学士的三女杜士衡。我依您吩咐,不敢让孔夫人知道,就只回说是滕大姐来了。”

      三径堂内,欧阳氏用杯盖拨着盏里的茶:“真儿,你也去吧。得空帮我把《五帝本纪》抄一遍,字要大些。”董念真应一声“是”,看初秋仍跪在那里,又望了欧阳氏一眼,却见欧阳氏不动声色的慢慢拨茶,便只得行礼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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