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景公寓》胖咪子

7、601

　　“全文完。”

　　直到看到这三个字，胡语梦才从故事中缓缓回神，天边已蒙蒙发亮。

　　她眼眶发酸，抬手去抚，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眼热泪。

　　不对，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胡语梦强迫自己尽快从伤感的情绪中抽离，眼下有更多问题需要解决。

　　首先，她崇拜了很久的作者，乌飞，很可能就存在在她的周围。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出现在胡语梦脑海里的，是那个吸血鬼帅哥，以及他说过的那些奇怪的话。

　　胡语梦想起了对整栋楼都了如指掌的202婆婆。

　　她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在大门后的阴影里找到了202的婆婆，一把抓住婆婆枯瘦如柴的手腕。
　　“婆婆！你听说过幻景世界吗？”

　　“幻景？”婆婆被她晃得咳嗽了两声，“幻景？我住的公寓就叫幻景。”

　　胡语梦转而问道：“601的林太太长什么样子？”

　　“她长得——”婆婆突然顿住，眯起眼睛想了很久，面露迷惑，“哎，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胡语梦差点绝望，这个老婆婆平时什么都知道，怎么到了关键问题就想不起来，“婆婆，那你知道702吗？他是做什么的？”

　　“哦哦，这个我知道！”婆婆稍显浑浊声音因为突然高亢充满了怪异的撕拉感，“702是个作家，很有名的！名字叫……”似乎一时想不起来的样子。

　　胡语梦试探着问道：“乌飞？”

　　“乌什么？”婆婆摇了摇头，“不对啊，我记得他姓周……”
　　想着想着猛的眼睛一亮，“啊！对！那个年轻人笔名就叫乌飞。”

　　“谢谢婆婆！”

　　胡语梦转身刚想走，猝不及防被从后拉住，老婆婆凸出的眼球死死瞪住她：“你要去哪里？”

　　婆婆的掌心非常粗糙，磨得胡语梦皮肤发疼，她着急地摇摇头：“婆婆，我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先放开我，我有点急事一定要找702确认一下。”

　　手腕被紧握的力道慢慢减小，但老婆婆还是用那种令人发毛的眼神一动不动盯着她。

　　见老婆婆不再纠缠，胡语梦快步转身离开，等不及数字正在缓慢跳动的电梯，直接从消防楼梯一口气冲到七楼，跑到702门口，不顾大清早打扰人清梦是否礼貌的问题，双手齐上，用最大的力气拍门。

　　“砰砰砰——”

　　一阵地动山摇的哐哐拍门声后，吸血鬼——不对，是乌飞，一脸不虞地来开了门，眼下挂着的青影足以证明夜猫子甚至还没开始入睡，一身宽大得过分的黑色T恤和家居裤，人又高又瘦又白，完美诠释了“人在衣中晃，越晃越时尚”的含义。黑衣上顶着的一张丧脸，百分百向外传达着“莫挨老子”的精神。

　　胡语梦手撑住膝盖，哼哧哼哧喘着大气，抬眼死死瞪着他。完全忽略了面前这位就是自己喜欢了好几年的男神作者这件事。

　　“你是乌飞？！”

　　他半死不活地挑了下眉，无声地表示着“有何贵干”。

　　只要他没否认，胡语梦就当他是承认了，她站直了尽力调整着呼吸，“《完美太太》是你写的？”

　　他斜靠在门框上，“怎么。”

　　那种平淡自然的语气刺痛了胡语梦，她又急又气，差点跳起来，“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蛊惑？！”

　　乌飞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我只是故事的记录者，不是参与者。放弃现实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是幻景世界都是假的啊！”胡语梦痛苦得五官尽数皱起，“林太——我是说，张秀丽，她知道幻景世界是虚假的吗？”

　　“知道。”

　　从乌飞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神态中，胡语梦突然意识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张秀丽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无力地跌靠在墙上，目光空洞，嘴里无意义地喃喃道：“那她……怎么能放弃……那个世界是假的啊……”

　　乌飞低头从裤袋里摸出烟盒，“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把她找回来，你确定她在见识过家人的面目以后，还会想过过去的日子？”

　　胡语梦眼中突然迸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亮光，“对！她还可以离婚——”

　　“是，她是可以离婚。”乌飞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淡漠颔首，“但张秀丽在现实世界是一个母亲，你确定她真的能抛弃两个孩子，从此心无旁骛地开启真正的单身生活？”

　　打火机在晨雾中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胡语梦被他问得滞住了。

　　是的，张秀丽可以不要老公，离婚时可以不主张要Lucky，但以她之前兢兢业业照顾两个孩子的举动来看，她绝不是可以轻易割舍掉两个骨肉的人。即便恢复了单身身份，从此还是要为两个孩子操劳一生。

　　张秀丽想要摆脱的人生悲剧，至少在现实中的这一刻，已经没有办法再改变。

　　乌飞朝旁边懒散吐烟，掀起眼皮沉沉瞥了她一眼，退回门内，摆了摆手——
　　是“谈话结束”的意思。

　　大门“砰”一声在她门前甩上了。

　　虽然理智上明白乌飞说的都是对的，但胡语梦情感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胡语梦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没有心思折腾早饭，对付着煮了碗泡面，没收拾餐桌，就直接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下饭综艺也没开，对着空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过载的中枢神经直到这时才开始慢慢运作。

　　该死，刚才她情绪太激动了，竟然忘记忘记问最重要的事——
　　他是怎么从头知情的，又是以什么方式写出来的。

　　但她暂时不打算再次上楼找乌飞。慢慢回笼的理智让她开始反思刚才过于冲动的行为，幻景，还有乌飞，是敌是友都尚且未明，她一时激动就贸然冲上去对峙，太危险了，实在不可取。

　　事发突然，光是接受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困难，太多东西来不及思考，大脑中一团乱麻。

　　胡语梦决定先将自己知道的内容捋清楚。

　　她从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随意撕扯下一页，在茶几是摊平参差不齐的边缘，再掏出一支中性笔，扒开笔帽，思考时无意识将笔尾巴叼在嘴里。
　　只咬了一下，忽然顿住。

　　一个先前被她忽略了的细节，在脑海中慢慢成形，引出沿着脊背往上的凉意。

　　既然幻景世界是虚假的，那它应该不太可能能够凭空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人”来，一个有来历有身份的人类。

　　所以那个替代张秀丽存在的新林太太——

　　脑中一道惊雷劈过，胡语梦猛地扔掉塑料叉站起来，连拖鞋都忘了穿，光着脚就冲出家门，顺着走廊一路狂奔到对面601。

　　601的房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满室死一般的寂静。

　　炉灶上，锅里的番茄汤还剩下一半，一只苍蝇在锅上嗡嗡盘旋。餐桌上，林老师翻了一半的报纸瘫开着。茶几上，小强用来玩游戏的手机电量已经耗尽，红色的充电提醒符号急促闪烁。墙角的地板上，小静的吹泡泡玩具早已彻底干涸，留下地上半圈淌开的污渍痕迹，旁边是被Lucky舔得锃亮的空不锈钢饭盆。

　　处处可见一家四口和一只狗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唯独没有人。

　　那一刻，胡语梦后背发凉，醍醐灌顶。

　　幻景没有创造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新林太太也只不过是幻景世界的一部分。

　　当人存在难以弥补的遗憾、有无法企及的渴望时，达到某种暂时未明的触发条件，才会进入幻景世界。

　　在张秀丽进入的幻景世界里，她没有结婚、没有生育，是一个单身的上班族，自由自在，那是她渴望而不可及的美好生活。

　　而一个年轻貌美、不管教儿子学业、不产生任何负面情绪，还会给狗喂很多动物肝脏的新林太太，是林家其他人（和狗）的渴望——
　　所以在张秀丽离开之后，他们也创造出了一个新的幻景世界。

　　其他人也进入了幻景世界。

　　胡语梦僵立在门口，呆滞地望着人去楼空的601。
　　她终于意识到，林家的所有人，连同狗，都将不再存在于现实世界。

　　有些人的现实生活是一地鸡毛，有些人的现实生活只是不够尽如幻想，说是逃避也好，说是麻痹也好，他们全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