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劫结》江波波

4、雪参

　　白云山在我所知的西蜀境内，刚一入山中，我就知道自己小觑了它。只见重峦叠嶂，古木参天；涧深谷幽，天光一线；奇花铺径，别有洞天，全然不似我游览过的人工痕迹浓重的旅游景点。其中东部低山连绵，势若锦屏；西部山势巍峨，雄伟壮观；南部峰峦叠嶂，含烟凝翠，美女师傅则居在群峰耸峙，如笋如莲的北山，其间金顶绝壁凌空，高插云霄，巍然屹立，可西眺皑皑雪峰，东瞰莽莽平川，南观飞瀑流泉，端的“高凌三峰，秀甲无双”。
　　不过，美女师傅，咱有必要隐居在北峰吗？太高了吧，换东峰好不好？这上来一趟我已经快脱水了，以后生活多不方便啊？要死不活的爬到美女师傅的宅子时，我已早不复初入山中的雀跃兴奋，躺下来扑哧扑哧直喘气。
　　“苜，水。”强生将他的水囊递给我。
　　“就这会儿把我当主子了，哈哈。”我嬉皮笑脸的接过水。
　　不料强生竟劈手将水囊夺过，默不作声的看着我，清俊的脸上满是冷色。哎，又来了，他真难搞，虽然我可以肆意欺负他，但在言语上却始终占不到丝毫便宜，因为哥们他不说话啊，有跟木头掐架占上风的吗？哎哎，我也不敢和他玩对视，人家天赋异禀，对视过一次，我坚持不到30秒就闪了，绝对会把人烤焦，还是外焦里嫩，皮薄肉厚那种。
　　我斜过脸，“稀罕你的水，你喝过的我还不喝呢？那叫间接接吻。”
　　他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可疑的红色，眼中金光陡亮，将水囊往我怀里一仍，转身走掉了，“我不会把你当主子看的，你就是我妹子。”
　　哎呀呀，这小子脾气随着他个头一样，蹭蹭往上窜。被一个十岁的小崽子当妹妹疼，唉唉，真无奈啊，好好检讨一下自身的行为吧。
　　美女师傅的宅子规模还真不小，五进大院子，比我最初设想的茅草棚好太多，还有不少丫环婆子杂役，定期有人送瓜果蔬菜、新鲜肉食、香料布匹上山。美女师傅还给了我一个小丫环云香，负责我的生活起居。云香十一二岁的样子，单纯勤快，我每天除了练功，就是和她还有其他一些丫头云佩、云瑶什么的唠嗑。从和她们的闲谈中，我得知这里的仆役下人都是美女师傅下山时，救下的逃难百姓妻儿，被追杀的江湖侠士等，大家都不过问别人的往事，因为每个人都有一段不愿为人所知的辛酸。
　　尽管如此，大家看到强生的时候，还是惊了一惊，我blablablabla一通之后，大家才慢慢消除戒心，逐渐以平常心待他。不过强生也不愿和人多言，每天干完小厮份内的活，就闷在自己的小屋练我传授给他的二手功，或者被我叫过去接受荼毒。
　　日复一日，我对练功逐渐丧失兴趣，除了推耗子有点意思之外，那些练神、练招都累死个人。练武可比念书辛苦多了，需要极大的毅力，也是我最缺乏的东西，所以相信我——武林高手绝对不是轻易炼成的！但面对美女师傅对我的殷切希望，而且看在我是她唯一亲授弟子的份上，我也只能咬牙硬撑。
　　梅花站桩站的我静脉屈张，临水劈掌劈得我小脸蜡黄，特别是动辄128式，256式的天魔掌、拈花化骨手，简直要了我的命。我虽勉强过目不忘，但睡一觉就忘了，哎，长期考前突击导致的杯具之一。美女师傅，咱们能不能学点24式的陈氏简化太极啊？！
　　没办法，人逼到一定份上总能想出辄来。我把邪恶的眼光转向了我的小厮——强生。不过老实说，强生还真是好样的，我每次学完后，跑回去给他急急的演练几遍，还一个劲催促“记下了没有，快点快点，我要和云香她们斗地主去了。”过得几天我忘了，问他他总能记住，也不知道他怎么记得下那么多繁复的招式，总算没有让我在美女师傅面前失了信任。
　　简单无波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三个月就过去了，冬天来了。山上的冬天更加寒冷，我每天练完功就缩回到大屋的炕上冬眠，强生居住的小屋没有热炕，我让他也来大屋待着，人多点也暖和点。特别是美女师傅这几日不在，我不偷懒更待何时。
　　正睡得迷迷糊糊，猛地帘子一掀，云香夹着一身雪花进来，手里还端着碗冒着白气、热乎乎的东西，一脸急切之色，“苜小姐，这是玉门主让我给你端过来的，快点快点吃下去。玉门主一会就过来。”
　　我迷迷瞪瞪探出脖子一看，好恶心，睡意顿时吓掉一半，只见一大碗血样的粘稠糊糊，散发着刺鼻的药味和浓浓的铁锈味，更恶心的是里边还泡着一根人形的参，连五官都隐隐分明，似乎还在不停的扭动呢。
　　“能不能不吃？太诡异了。”看不到镜子，但我知道我的脸比裤腰带还要皱巴。
　　云香对我的央求不理不睬，语气坚决，“不行，玉门主吩咐必须让你立即吃下去。这可是练功极品雪参，不知多少武林中人求都求不来。”美女师傅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一向言听计从。
　　“好吧，你去帮我拿个勺子。”我决定曲线救国，把云香支开再说。尚且不说卖相恶心，什么极品雪参，吃下去美女师傅不知对我期望多高呢，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我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美女师傅变着法子给我洗经脉增内力通血络，已经有点不堪重负了。还有，人参上火啊，这几天正口舌生疮呢。
　　云香转身刚一出门，我就将碗往强生面前一推，“快快快，吃下去吃下去。”
　　“这可是……”
　　“罗嗦。”我不管不顾的抓起碗开始往强生嘴里灌，“你身子弱，得好好补补。”
　　强生犟不过我，被生生灌下去半碗血，见我还不依不挠，只得无奈喝完。
　　“还有那根参，赶紧吃了。我看着害怕。”我作势起身要将碗扣在他头上，逼得
　　强生只得抓起人形参往嘴里送，刚咬了一口，就见他难受的一哽，原本饱满还微微挣扎的人形参立马干瘪收缩不动了。哦，是口服液性质的高级补品啊，长见识了，嘿嘿。我见让强生吞了下去，担了老大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太好了，不会让我吃了。
　　满意的转过身，只见美女师傅脸色铁青的站在我面前，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小苜，你做的好事。”
　　“美女师傅，强生吃了也一样。那个，那个血粘糊糊的，瞧着恶心，还有我晕血的”，被抓了个正着，我还死鸭子嘴硬。
　　“只怕强生要被你害死。”
　　“怎么会！！！”我大惊失色。
　　“这极品人形雪参千年才能成型，是练功圣品，能自行游走，绝难活捉。为师在这金顶二十余载，费了多大心血，才觅得这一根。小苜你虽已错过练武最佳年纪，但极具慧根，若能得人形参相助，他日武学造诣必在为师之上。为师尚且舍不得自己服用，拿喂养了三十载的血龙之血泡住给你，你却……罢了罢了。”
　　“强生怎么会死？”美女师傅怎么抓不住我问话的重点呢，我急道。
　　美女师傅轻叹，“习武之人若得人形参，无异增添一甲子的功力。但强生毫无武功根基，他的经脉受不住。就是小苜你，也需为师助你，才能打通奇经八脉，不被反噬。”
　　我扭头一看强生，他已经满脸通红，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抚胸，胸膛剧烈起伏，金眼睛好像要灼穿眼前的桌子，见我看他，竟朝我微微一笑，吃力地摇摇头……
　　我有如雷击，吓得魂飞魄散，眼泪汹涌而出，扑通跪下，“求美女师傅救救强生啊，我教过强生本门的内功心法和招式，他武功不在我之下，求求师傅了。”我哭得鼻涕眼泪双管齐下，“强生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还有美女师傅你，离了你们谁我都活不了。”
　　情急之语，虽有点夸张，但灵魂穿越到这异世，他俩是唯一让我感觉亲近和温暖的人：一个像我前世整日整日忙的不见踪影的老娘，一个像我成天成天腻歪在身旁当我跟班的老弟。我心中满满当当都是眷念和不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抱住美女师傅的腿不住抽气。
　　“小苜，你真是给为师出难题……”，美女师傅气恨交加，一脸恼火，“算我欠你的，快给我滚出去，如果还想让你的强生活下去。”
　　我连滚带爬的出了门，留下一路鼻涕眼泪的印迹……好半天才有点缓过劲来，发现门口还站着护院吴大叔和伙房的李大爷，可让人看笑话了！李大爷虽一头白发，仍精神矍铄，朝我缓缓地摇摇头，“苜丫头，你可知你今这一让，足让你懊悔终生。”
　　“不错。”吴大叔是个鸭公嗓，“这千年人形参难成形不说，一出土半盏茶即化，你师傅疼你疼得紧，自己放着一甲子的功力不要，愣是施展天魔步从金顶赶回来。为使人参发挥最大的功效，还拿血龙血泡了给你，要知道这条血龙可是你李大爷一生的心血呢。”
　　“你这丫头，真不知好歹，那血龙是我三十年前机缘巧合才得来，一直拿各种珍稀药材喂养，服其血能百毒不侵，湿邪不入，说是武林至宝一点都不为过。”李大爷一撩胡子，生出一丝豪气，“不是我毒王李丹阳自夸，只要那孩子能扛过这一劫数，他就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不用提防别人下毒的人了。”
　　“打通奇经八脉又岂是易事？只怕你师傅三年不能恢复功力。”吴大叔的鸭公嗓声声刺耳，“便宜了那金眼小子。丫头，今后有你悔的。”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我一楞一楞的。后悔吗？有那么一点点哎。真不知美女师傅待我至此（太感动了），只不过当时站在漫天飞雪下的我，并不知道我今后又是怎样的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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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后
　　我兴冲冲的从南峰白云庵飞奔回北峰，“强生呢？是不是又和美女师傅在金顶练功？那两个人真无聊”，我一边擦汗一边放下背上的古琴，“云香，我练了个新曲子，弹给你听”。
　　云香笑嘻嘻的说，“好啊好啊，小姐，你唱的曲子和尼姑们都不一样呢，新奇得紧。”
　　“那是，好听就行”。我得意洋洋起来，将流行歌曲、民歌、甚至英文歌曲配上古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在我弄断了七把古琴之后，终于深谙此道了，“今天给你唱个‘我心永恒’”
　　……
　　因祸得福啊，拿美女师傅的话说，我错失练武良机，此生最多也就能练到她的八成功力。我一看有戏，就推搪：我就练好天魔步，打不过别人跑得过别人就是了。美女师傅无奈之下虽应允，但督促我练功却一日未曾断过，“不能让你堕了为师的威名”。晕，我当初怎么就没有看出她祥林嫂的潜质呢？
　　而在我的消极怠工下，七年里我除了将大耗子推成了大老虎，内力尚属精湛之外，就是将天魔步练得炉火纯青。而其他功夫，实在不好意思说，一套天魔掌招式还算纯熟，但规规矩矩按顺序打都打不下来，至于我认为名字过于阴狠毒辣的招式，更是只学了个一鳞半爪。
　　自从美女师傅帮强生打通奇经八脉之后，强生也正式拜在美女师傅门下，成为我的师弟，取名玉蓿。强生的武功一日千里，美女师傅已经将满腔的希望倾注在原先并不怎么看好的金眼小子身上。我的不成器固然是原因之一，还因人形参改造了他的经脉，他的内功真气甚至可以毫无停滞的在周身穴道运行。具体点描述吧，想想小耗子也就能在墙眼里钻行，要是墙眼变成大城门呢？是不是得千军万马飞驰而过了。对了，就是这个道理。
　　人形参还出乎意料的改变了强生的瞳孔颜色，变成了浅琥珀色，只有在真气沸盈、偶尔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变成原来的金灿灿。为此我还考虑给他改名变色龙，这个主意以差点被他拿金眼烧死才作罢。
　　强生资质本属上乘，更兼极能吃苦，几年下来，除却欠乏临阵对敌经验，功夫已经有了美女师傅九层火候；在使毒用毒方面，由于百毒不侵，更是青出于蓝。若不是不善言辞，简直要在美女师傅面前抢了我的头筹呢。
　　由于不能在武学上取悦美女师傅，我挖空心思在其他方面百般讨好，做菜、对弈、诗画、南腔北调、游侠列传、美容窍门……虽并不精通，但胜在花样百出，新鲜奇特，才在美女师傅心中占足掌门师姐的分量。偷懒时，我更兼了师门代言人的身份，在白云山各峰之间串门子。
　　南峰建有白云庵，主持元慧师太内外兼修，精通音律，我常常以研究佛法为名去她那蹭斋饭。一来二往熟络之后，有时干脆住在庵里，向师太以及明字辈的师叔讨教音律、茶道等等。西峰隐居着雪峰怪侠，老头子脾气臭的狠，我找了他差不多一年才愿意见个面。好大的谱，不过看在他三十年前独步武林，对江湖各派武功都了若指掌，连美女师傅也对他推崇备至的份上，我就不耻上问了。
　　雪峰怪侠毕竟由于老来寂寞，我又是嘴甜手快人乖巧的，几年下来，居然情同爷孙。后来竟演变成他隔三岔五要来找我论招，切磋棋艺，并定要收我为徒，吓得我满白云山乱跑，就怕被他找着。
　　经典对话如下：
　　“雪怪，我不能背叛师门的，所以你还是死了收我为徒的心吧。”
　　“苜苜，我让玉右丫头把你逐出师门，然后你就可以拜我为师了。”
　　“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啊？”
　　“这样你就可以独步江湖了，我可以教你很多失传了的武功，有潜龙拳，无相功……”
　　“我不用练那个也可以独步江湖啊，我天魔步练到十层了，在江湖上跑几圈不成问题的。”
　　“那个，那个……你武功还是太差。”
　　“我不跟人打架，跑得过就行了。”
　　“你个臭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碰上暗器名家，千手半仙莫问听说过吗？”
　　“没听说，我只听过千手观音……”
　　“少插嘴，他是我师弟，一直跟我不和，也不知道现在死在哪里去了，碰上他，你跑再快也没用，咦，人呢？苜苜，你在哪，死丫头，快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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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演奏完毕，我抓过一个芙蓉糕，大剌剌的往石凳上一躺，懒洋洋的说到，“今天老头子没有来吧，还有，美女师傅和强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苜小姐，你今天又没有练功吧。一会玉门主回来后以又得说你。”云香越来越罗嗦了。
　　“我有练功啊，从白云庵跑回来现在只要两炷香的时间了，天魔步加了水上凫的起步和转接，变得更快了……”我突然意识不妙，赶紧掉转话题，沉声说道，“美女师傅和强生近几日也练得越发勤了，看来玉左师叔实是劲敌。不过我对美女师傅有信心，谁让她是我的美女师傅呢，嘿嘿。”
　　“满山野乱跑也算练功？当初就不应该遂了你的性子。”美女师傅脸色不善，如鬼魅般出现在我面前。
　　事实上我是知道她近身的，我的六识早被雪峰怪侠给逼出来了，他离大宅尚有五十码，我就已经从后门溜出去了。哎，估计美女师傅到更年期了，又加上七年教中比试将至，我越发得小心应付。
　　“美女师傅好身法，这几日功力日进啊。小苜给师傅调制了‘玉露珍珠粉’，采集的是金顶翠松早上的第一棵露珠，最是美白养颜，美女师傅快去试试，不要辜负了小苜的一番心意。”我转移话题的功夫还是练得够足。
　　看到美女师傅离去的背景——她也担心脸上出现的些许黄褐斑——我不露痕迹的嘘了口气，抬眼竟碰上强生满是笑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