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劫结》江波波

22、长乐

　　长乐真不愧是N朝古都，尚在几里之外，我立在马车轩辕之上，遥望那巍峨的城墙，内心被深深震撼：难道我真的是在这里，度过人生的前九个年华吗？
　　虽朝代更迭，然这里从未遭受战火，特别是梁朝开国皇帝朱子域定都于此后，大兴土木，筑壕垒墙，几百年下来，又经历代逐步完善，长乐城已成为大齐当仁不让最最繁华的城市。碦原、甚至第二大城市汴京，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和我所熟悉的紫禁城不同，长乐城分为内城、中城和外城两部分。内城就是皇宫，位于正中央；中城紧挨着内城，是各部衙门以及各达官贵族的宅邸；外城则是居民区和商业区了。整个城市呈正方形，东西南北各有十二条宽敞的大道，将城市划分成如同棋盘格子一般，其间还分布着无数小街巷道和广场。高达三十余米的坚固城墙将整个城市包纳其间，外面还有宽阔的护城河绕城而过，禁军和护城军安营扎寨，层层设防，果然自有一派大都城的风范！
　　我落榻在中城的郁秀苑，差不多是各地赴京秀女中最后一个到达的。因得身世背景不一样，秀女入选的品级自然也不一样，有玉坤、金翎、银篪、铜瑚和镶蓝五级之分。最高的自然是有着显赫家世的郡主、长公主，依次往下是官宦小姐、大家闺秀等，镶蓝则多为才貌双全的民间女子，被当地官吏当作媚主邀功的工具，送来参选。
　　“西平玉坤，您看这盆水杨柳放在西窗可好？”一个满脸谄媚的老妈子恭恭敬敬的说着，打断了我临窗欣赏美景的思绪。
　　我哭笑不得，一下子还真不习惯这个新的称呼——西平玉坤。当下转过身，扬扬手，五福心领神会，赶紧塞上银两，打发走了一堆不知是特意安排还是自告奋勇前来接风、招待的老妈子，淑仪斋顿时清静下来。
　　淑仪斋是我在郁秀苑的住处，虽共有一百位、从各地上万名的女子中挑选出来的秀女住在这郁秀苑，但能享受独栋小楼待遇的不过三名玉坤。难怪老妈子们巴巴的赶过来！这次选秀共有三名玉坤、十八名金翎、多少银篪、铜瑚、镶蓝我记不清了，真是规模宏大，劳民又伤财。
　　从碦原来我就带了五福一个丫头。润福公公原本也要过来，但因为郭舜司死活不愿护送我来长乐，愣是把自个儿往冰潭里泡、整出伤寒这样的法子都想了出来，所以不得以，我只能请润福公公留在碦原，代我照顾哥哥。
　　为了打消润福公公的顾虑，我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了出来：就是选秀时收敛锋芒，低调平庸，待得嫁与某个纨绔子弟、离开长乐之后，我再人间蒸发，将责任推在那个倒霉的新郎身上。润福公公知道我的天魔变已经练到八层，天魔步足以独步天下，倒也不担心我的安危，只得点头答应。
　　五福真是个好丫头，勤快贴心，质朴淳厚。去年她奶奶过世，我命人厚敛之后，她更待我如亲人一般。吃罢晚饭，我见得五福丫头一路上鞍前马后、累的乏了劲，命她自去休息，自己则踱出淑仪斋，闲庭信步。
　　郁秀苑能一下住进百名秀女，还有一干丫环婆子，自是规模不可小觑。一路走来，到处回廊曲折，阁楼掩映，芳草萋萋，绿树环抱，景色倒不出奇，却胜在雅致清幽，特别是一路上总能碰到三三两两打扮齐整、年轻美貌的女子，或可爱、或娇媚、或冷艳，想必都是参选秀女了。
　　我一身素淡的衣裙，不着脂粉，每每和这些个秀女们擦肩而过时，彼此都会含笑点头……点得累了，见得一处亭子僻静无人，红花环绕，干脆一纵身跃上亭盖，躺下仰望天空，感受微风送来傍晚静谧的花香，倒也惬意。
　　闻得一群人往这边走来，细碎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好不聒噪，依稀是七八个秀女。我不禁皱眉，好不容易偷来的半会闲适啊！
　　人群走的近了，我不便展露武功跳下来，索性躺着不动，还好旁边一棵老榕树，亭亭华盖，掩了我的身形，不至于让人发现后大惊小怪——西平玉坤喜欢上凉亭顶上纳凉。
　　“这次选秀所有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都会到场呢。”一个娇脆的女声响起，“听说所有的藩王都来了呢，不是本人亲临，就是宗室子弟代为前来。”
　　“是吗？是吗？”
　　“怎么会？都来了吗？”
　　……
　　一阵夹杂着喜悦的惊讶声之后，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难不成淮兴王和东安王也派人来了？”
　　“当然了，淮兴王的大公子韩清风和二公子韩清扬都来了呢。就连东安王也派了他的表兄前来。”还是最初那个娇脆的女声，只是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啊”又是一阵惊呼。
　　“威震天下的天将军韩、韩清扬也、也来了？”这次出声的女子竟然开始结巴。
　　“哼，香兰铜瑚，听得天将军的名头，舌头都伸不直了。”娇脆女声中带着一丝鄙夷，“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锦云金翎，话可不能这么说，前一届选秀的头名还是镶蓝呢，现已是龙恩正宠的蝶妃娘娘。”一个冷冷的女声说到，“再说了，天将军此次来长乐并非为选秀一事，只是漠北大捷之后前来交释兵权，真正来选秀的是淮兴王的大公子韩清风。”
　　“天将军不参加选秀宴啊。”那个叫香兰铜瑚的女子叹息道，“他可是我等心目中顶天立地英雄呢。佳定姐姐，天将军可是二十有五了吧，为何尚未娶妻？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好，好男风？”
　　我暗自好笑，二十五没娶妻就是gay的话，那二十一世纪满大街都是gay了。不过这天将军的赫赫威名，就算我如此深居简出，也是有所耳闻：十五岁即三试夺魁、高中状元，不料未派官职，便逢司徒篡权，遂毅然投笔从戎、征战沙场。趁天下未定之时，不断蚕食四方紧邻封地，荡平东部所有郡县，剿灭淮河流域匪首，使得淮兴王从一个小小的郡王，一举成为大齐最强盛的藩王，隐隐显出霸业之势，就连司徒翼也只能施加笼络，不敢动其分毫。
　　特别是三年前，他居然公然抗旨、拒绝与漠北突厥的和亲，引发大齐和突厥的冲突。突厥兵强马壮，屡次欺凌大齐，烧杀抢掠，胡作非为。而大齐因内政不稳，一直处于劣势。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请旨赴漠北抗击突厥，自带兵马，驻守边关，击退突厥百余次进犯，极壮军威。最后在冰河决战中，亲率千名铁骑，定妙计，奇袭敌后，烧尽粮草辎重，以一人之力杀敌过千。突厥遭此重创，又受大军迎面痛击，溃退千里。他趁势招揽已有降意的西突厥，使一招离间计，逼得东西突厥反目，最终围困负隅顽抗的□□王室于古通木莰城，破城后决然屠城，□□至此灭亡，无一生还。大齐则收复了朔碣以北七十二座城池、六百多里失地。
　　司徒翼在漠北大胜之后，封了韩清扬“天将军”的名号，一下子天下皆知天将军的声威！当然，虽名义上是大齐赢了这场战争，但真正的受益者却是淮兴王，因为大部分城池是控制在淮兴王的手中的。韩清扬此次来长乐既是为了复旨，也是为了打消司徒翼的疑虑——大战之后首先是稳定局势，休养生息，而不是祸起萧墙，同室操戈。所谓的交释兵权只不过是一个名头，就算交了封印，淮兴军和降了的突厥虎狼之师也只会唯天将军马首是瞻。
　　我暗自揣测：这样的文武全才，又岂是会一直甘居人下？好一个天将军——不知究竟是家国之幸，还是苍生之苦。
　　一阵哗然笑声将我的思绪打断，只听一个女声笑骂道，“香兰你真没出息，天将军如果真好男风你也愿意跟人家啊。单想是那风华绝代的草原月亮，你的天将军都毫不迟疑的一口回绝，你真是为了那荣华富贵，就不怕深居寂寥？长夜漫漫？嘻嘻。”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我也不禁莞尔。那个唤作香兰的女子急切切的分辨到，“才不是呢，我是敬重天将军真英雄，要仅是为了荣华富贵，那应得嫁到江东去。”
　　“那倒也是，东安王富可敌国，江东一带可是出了名的钱袋子呢。可惜东安王此次没来，只派了他的表兄前来。”
　　“东安王不过而立之年，就能雄踞一方。虽然是世承祖业，但风头丝毫不让天将军，更是天下闻名的寒玉公子，位列四公子之首。那可是传承了多少代的侯王啊，血统高贵着呢。”
　　“对对对，传言说东安王生得那叫一个美，他的所有侍妾、内宠都不如他生得好呢，”
　　“我也听过这么一说，好想看看真人啊。”
　　“还有还有，这次天下四大公子来了两位，烟玉腓玉公子都会在呢。大齐四绝得见其一，今生无憾：寒玉古琴、暖玉对弈，烟玉诗赋、腓玉丹青！哎，真让人遐想联翩，神往已久……”
　　“听说暖玉公子的妹妹西平郡主来了，今天刚到的。”
　　“传闻她身体孱弱，相貌平平，性格孤僻，也无甚才艺，肯定是年幼遭遇大变……”
　　“锦云金翎，不要乱说，我倒听说西平郡主性子和善，待下人极是仁义，长相也是清丽无双。”
　　“哼，佳定金翎，你倒是谁都护着，事事针对妹妹我呢。” 锦云金翎一听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主，言辞尖酸，“西平玉坤还不是仗着身世显贵，可以直接进入最后的殿秀，不像我们，只能靠自己苦苦争取。要是没个玉坤的名头，她肯定连郁秀苑都进不来。”
　　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我心里哀叹一声，我避之如同蛇蝎的郁秀苑，在某些女子的心中，竟然还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地方。锦云金翎口中所说的殿秀就是最终的选秀宴，只有二十个名额，玉坤可以不用比试直接参加，其他的则要经过再次的选拔，所以只有真正才艺出众者才能获得殿秀的资格。
　　接下来的八卦，听得我百无聊赖，反反复复全是权贵子弟、皇亲国戚的名字家世，逼得我冒险也要从老榕树后边爬走……
　　一早，我就迫不及待的将五福拍醒，“起来了，还想不想去护国寺？”
　　五福原本还睡眼惺忪，迷迷登登，听得护国寺三个字，一骨碌就坐了起来，“想。”
　　“我让你准备的男装准备好了吗？立领的？”我笑嘻嘻的看着她尚且迷糊的大眼，打趣，“晚一点人就多了，上不了头香，佛祖不高兴，五福就嫁不了好人家咯。”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她早就心心念念的要去护国寺上香、求佛，晚些还要去逛灯市，只把她盼的眼睛都直了。
　　五福脸一红，撅着嘴道，“郡主别瞎说，五福不是给自己求。”
　　很久没着男装了，捆裹胸布的时候很是让我难受了一番。三年来，我身量长了些许，虽看着比寻常女子人纤弱，但较之以往，稍加丰盈。五福手脚麻利的给我穿衣、梳头，嘴里也没闲着，“郡主长的越发好了，福儿都移不开眼睛呢。平日福儿怎么劝都不肯梳妆打扮，现在穿上男装，都能把什么天下四公子羞死。”
　　“呵呵，福丫头现在也会拍马屁了。待我回去告诉哥哥，说五福嘲笑他暖玉公子的名头。”我微笑的看着她喜庆的小圆脸。
　　谁知她一撇嘴，“郡主就是长得好，天下就郡主长得最好。
　　“行了行了，我怎样你都说好，一点是非观都没有，”我整装完毕，扔给五福一袋银子，“拿着，一会给你买串糖葫芦，给小嘴再抹点蜜。”
　　我带着五福，轻松的越过郁秀苑的围墙——这种围墙连一般采花贼都拦不住，更何况我呢？
　　护国寺位于长乐外城的东北角，得穿过北城的市集。我和五福走在长乐的大街上，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四周：各种商品的作坊、仓库、集散市场，以及各个行业的行会，许多大商号的总部或分部，大都集中于此；商业店铺鳞次栉比，银楼、钱庄、酒楼、旅店、风月场所、赌场、当铺等无一不少，各条大街小巷车来人往，来自各地的商人和旅客随处可见。
　　果真小觑了这长乐城，我俩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累得腰酸背痛才来到护国寺。已经日头高照，寺里寺外熙熙攘攘全是人了。我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座香火鼎盛、阵势极大的寺庙：真不愧是天朝第一寺庙，受历朝敕封过的，有着皇家的威仪。
　　我笑着扭过头对身后的五福说，“早知道就买匹马骑了，头香早让别人上去了，这下我的小福儿可怎么嫁好人家啊？”
　　五福没有像往常一样飞快的否定，只是惊恐的看着左边的人群，嘴里重复的说着一个字，“马、马……”
　　我奇怪，怎么这么快就惦记上马啦？顺着五福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左侧禁军营中一匹毛色油亮的大黑马，好似突然发了疯，挣脱开缰绳，撒开蹄子朝人群冲去，掀翻了不少小商贩的摊子，众人四散逃开，逃得慢的已经被撞在地上。大黑马见撞倒了人，更加暴躁，速度不但不减，反而加快了……
　　不好！！！我眼尖，看到大黑马的前方不远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已经吓呆住了，不晓得动弹，旁边也没有大人。这撞上了肯定活不了。我身子的反应远比我的思维快，还没等我考虑好要不要出手、被人识破身份怎么办、我能不能制住大黑马等一系列问题，我惊愕的发现——我已经在黑马背上了。
　　看来天魔步练太好还是有副作用的，不然怎么脑子转速向郭靖靠拢了？我疾伸手抓过马髻头，一用力，硬生生将马勒的直立了起来……
　　大黑马被我一带，虽不再往前冲，但越发暴怒，在原地拼了命似的乱撅蹄子，上下掀动，想把我甩下来。我哪里见过这阵势，虽然骑过马，但从不知道骑马和驯马的差别会这么大，吓得我呆若木鸡、束手无策。我又不能就此飞身躲开不管，怕它再次伤人，只能紧紧贴在马背上，浑身使上了壁虎功，才勉强没有被甩下去。内心不停哀叹：英雄真不好当啊，我现在的这幅模样怕是狗熊都不如了！
　　大黑马见甩我不下，也不管我还拉着它髻头，猛地喘着气、颠簸着、狂暴的往另一边的人群冲过去，我见势不妙，一时更慌了手脚，除了将缰绳拉得更紧，将马肚夹的更紧之外，头脑一片空白，却不知这样做只会更刺激烈马的狂性……突然我眼前一花，一条人影从后掠至马前，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股大力击在马颈，震得我手臂一阵发麻，只觉身下的大黑马前蹄一软，我身子顿时失去平衡，下意识的腾空而起，几个空翻，落在五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