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雨》十八子秋

1、第 1 章

　　十二月的天，立春刚过，飘着小雨。虽然是江南，条条石板路都染上了一层雨霜，透着骨子里的寒。
　　镇江府，几条大道上挂起了大红灯笼，店铺里摆满了年货，眼看就是年尾了。
　　醉乡楼，传出了阵阵笑声，接着有女子责备声“哎呦，苏大公子，水泼到人家了啦”，长长的尾音含着几分笑意。
　　苏大公子是谁，苏大公子是镇江府苏家镖局的大师兄苏沐。这苏沐长的细眉唇薄尖下巴，也是个好看的后生，生平只爱两件事，喝花酒和泡澡。
　　浴桶里温热的水，花瓣的纷香，苏沐倚在桶沿竟然睡着了。睡醒了一觉，抬头一看外面已经见黑了。
　　哎呀一声从浴桶里跳出来，溅了在一边侍候的女子一身水，匆匆忙忙套上了衣服。
　　身旁女子问道：“苏大公子，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苏沐整理好衣冠，答道：“我们家老二和老三今下午押镖该回来了，我这个做大师兄的自然去接他们。”
　　推门出去，外面湿冷的空气侵袭皮肤，苏沐打了一个冷战。
　　急急忙忙赶路，到了镖局见到打杂的阿庆，问苏泽和苏旭回来没有。阿庆回答二人已回，先各自回房梳洗，正等他一起去向师父请安。
　　进了两道门，跨进一个小院，一排房屋正是苏沐、苏泽和苏旭的住处。苏沐轻提脚步走向中间那间房，没敲门就推门而入。
　　里面的人剑眉星目，高挑身姿，正是苏泽。苏泽早已披好了衣服，正一颗一颗系着盘花扣。
　　苏沐笑着迎上去，说道：“哎呀，这么多天不见可想死哥哥嘞！”
　　苏泽看了他一眼，扣最上面一颗扣子。
　　“我来，我来。”苏沐笑着抬手帮他。
　　“听阿庆讲，师父最近身体不适。”
　　“自从你和老三走后，这镇江府十有八天就有下雨，师父就染上了风寒。”
　　“师父这几年一到冬季就有咳嗽的毛病，师兄你也多照看点师父，别天天往外面跑。”
　　外面，自然指的是那醉乡楼。
　　“师父自己也通些医道，再说师父最近在清修我也好几天没见到师父面了，今晚能见到师父还是托你和老三的福。”
　　苏泽轻叹了一口气，说：“你毕竟是大师兄……”
　　苏沐伸出一根手指，说：“就是因为师父先捡到了我，我变成了大师兄了，谁又问过我愿不愿意。我虽然是大师兄，今年才不过十九，论年纪你可比我长两岁，大师兄让给你坐好了，反正镖局里的事都是你在打理。除了喝酒和泡妞，其他一切我都不感兴趣。”
　　“苏沐！”
　　苏沐知道苏泽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老二，我以后一定多呆在镖局里。”
　　苏泽这才想起来，问：“一个扣子你要扣这么长时间？”
　　寒气进来，苏沐脱掉了苏泽身上的外套。
　　苏沐说：“谁说是要帮你扣扣子，我明明是在帮你解扣子。”
　　苏泽问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苏沐又将他里面的衣服脱掉，露出精干的胸膛，上面缠着两道纱布。
　　说：“当然是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苏泽伸手抓衣服，说：“一点皮外伤，不碍事，不劳师兄。”
　　苏沐按住他的手，说：“我都看见了，你还睁眼说瞎话，你究竟当我是你师兄吗？”
　　“师兄……”
　　慢慢脱掉纱布，伤口已经上药，虽然没伤到要害处，伤口却也不浅。
　　苏沐口中嬉笑道：“哟，这次又是为了哪位黄花大姑娘抱打不平啊？”，手上已经又将纱布缠上。
　　苏泽径自穿衣服。
　　不笑的苏沐很严肃，问：“谁伤了你？”
　　苏泽扣着扣子答道：“就是遇到了几个山贼，老三的马受了惊吓，我牵马的时候不小心挨了一刀。”
　　苏沐问：“咱们家老三这次表现如何？”
　　苏泽说：“进步很大。”
　　一阵风声，苏泽系上了最后一颗扣子，抬手接住了一只梅花镖，取下上面的纸条，上面写着：大师兄，二师兄，师弟我在后堂等你们。
　　苏沐笑道：“老三的功夫果然又有进步啦。”
　　俩人到了后堂，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低头慢慢踱步，听见脚步声抬头，唇红齿白面色清秀，正是苏旭。
　　苏旭笑道：“这次我只数到了三百二十四。”
　　苏沐上前一步，冷不丁出掌，苏旭侧身避过。苏沐由掌变拳对准了他心窝，苏旭一个漂亮的后翻，笑道：“就知道大师兄有这招。”
　　苏沐也笑：“一个多月没见老三进步飞快啊。”上前亲昵揽着他的肩膀，脚下使绊，苏旭这时全然放松了警惕，一屁股跌在地上。
　　苏沐道：“任何时候都不可大意，特别是自己身边的人。”
　　苏旭揉着屁股，叹了一口气，这时屋内传出一阵低咳声。
　　三人推门进去，齐齐跪倒在地，道：“拜见师父。”
　　屋内一人背对着三人，盘坐在蒲团上。长发披散在身后，穿一件月白色的外披，开口道：“不必行此大礼，都起来吧。”声音有些沙哑却不显苍老，正是苏逸川。
　　苏旭朝暖炉里添了一些炭火，苏泽汇报了此次押镖的情况，避过自己的伤势未提，苏沐懒懒坐在一边喝茶。
　　苏逸川道：“明天就是腊八了，我看就不要接镖了，让兄弟们都早早回家过年吧。”
　　苏泽恭敬应声：“是。”
　　最小的苏旭拍手叫好，道：“明天就可以尽情的玩了。”
　　苏逸川起身，外衣落在地上，苏旭上前拿起来，道：“师父莫着凉。”苏逸川上前敬了一支香，道：“苏旭，灭灯。”
　　“呃……师父，灭灯？那好吧。”虽不知师父为什么要灭灯，但只要是师父说的话苏旭绝对听从。
　　屋内暗了下来，清亮的月光照进来。
　　苏逸川依旧没有转过脸，说道：“君子若为求财而来，请去找账房先生，苏家镖局虽然不是大富，倒有一些结余。”
　　苏旭这才察觉出屋内还有第五个人在。
　　一阵沉默，苏逸川又道：“若是为寻仇而来，苏某倒是不记得得罪了哪路豪杰。若是小徒不经人事行事鲁莽得罪了阁下，是苏某教导无方，苏某当面向阁下赔礼。”
　　找准了对方藏身之地，苏旭发出了一只梅花镖，扑通一声，上面掉下一个人来。苏旭护在苏逸川前面，苏泽凝聚内力凝心观察，苏沐依旧是坐在那里喝茶。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苏泽上前查看，原来对方已经晕过去了。借着月光，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的衣服是上等衣料。
　　苏逸川走过来，探他的脉搏，沉思，伸出一只手贴上他的后背，缓缓输入内力。
　　苏泽点上了灯。
　　苏旭问道：“师父，此人来历不明，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苏泽答道：“正因为敌我不知，所以才要救醒了问个明白。”
　　对方醒过，缓缓站起来，拱手道：“多谢，在下林枫。”
　　苏逸川道：“苏逸川。”
　　林枫愣了愣，道：“素闻镇江府苏家镖局侠之大者，没想到如此年轻。”
　　林枫只听说苏家镖局是苏泽主事，倒不清楚还有一个师父在，而这师父还如此年轻。
　　苏逸川道：“不知林公子深夜到访，有何事？”
　　林枫歉然道：“出此下策实有难言之隐，改日向苏先生赔罪。现在林某有一事相求，万望苏先生能够答应。”
　　苏逸川道：“请讲。”
　　林枫掏出一个红色的香囊，道：“我要托镖。”
　　苏旭道：“师父不是刚说过，想必你也听见了，年前这段时间不接镖。”
　　林枫道：“这位想必是苏三公子，但这件信物对我家主人十分重要——”
　　苏旭接道：“每一件镖物对于托镖的人都很重要。”
　　林枫面有难色。苏泽道：“不知林公子所托之物具体为何？”
　　林枫迟疑。
　　苏泽说：“暗镖。”
　　林枫点头。
　　这时，苏沐站起来走过来，说道：“对不住林公子，这趟镖我们真的接不了。”
　　既是暗镖，也就是说危险性更高一些，况且苏泽受伤，苏逸川也说过年前不接镖，苏沐才说出了这句话。
　　林枫看向苏逸川，拱手道：“此件信物不仅对我家主人十分重要，对于千万的人也同等重要，诸多事宜不便明说，待镖到京师之日，我家主人自会向苏先生说明。”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再没起来，又晕过去了。
　　苏旭问道：“他怎么又晕了？”
　　苏逸川道：“将他扶到客房。”
　　苏沐看低头正找什么的苏旭，说：“别找了，你的镖不在这里。”
　　苏旭喜道：“原来我打中他了。”
　　苏沐说：“他是自己掉下来的。”
　　苏旭吃惊，苏沐早已走了出去，苏旭追问：“那我的镖到底在哪啊？”
　　苏泽将林枫放倒在床上，说：“师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中毒了。”
　　苏逸川点头，说：“取我的银针过来。”
　　再一次醒来的林枫挣扎着坐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说：“我知道苏先生不爱钱财，但我自知自己命不久矣，唯一的愿望就是将香囊里的东西送到京师八方酒楼，还请苏先生成全。”
　　苏逸川问：“你所说的东西是否真的关乎到千万人？”
　　林枫重重的点头。
　　苏逸川说：“我信你，这趟镖我接了。”
　　林枫大喜，作势要叩头。
　　苏逸川扶住他说：“你安心在此休养，我能保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