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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曼佗罗花开,找到爱

      (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麦家见到林园的背影时,佛堂外到处开满了鲜花,他被妈妈拉着跪到了那尊盈盈笑着的弥勒佛前,听她嘴里碎碎念着保佑他考上大学。
      他有些狼狈地跪在佛龛前,抬起头来双手合十时,正对上她转过头来的目光,就那么一眼,让麦家脸红到脖根,呆呆地看着她,忘记了继续跪拜,随后被妈妈狠狠地将头按下,似乎有些恼怒他的不专心。之后他便直视前方貌似虔诚地一心一意跪拜起来,其实,是不敢再看那眼睛的主人。
      拜完后匆匆地赶到那位捻着胡子的道士面前,将刚求的签恭敬递上,他对妈妈迷信的一套做法颇为反感,但这是她的一片爱子之心,他便隐忍了,跟着照做。他一直都是个心的善良的孩子,对那些给他写情书的女孩子,也只会佯装不知心意,或是言语婉转地拒绝,绝不忍心冰冷伤害。
      解签时那道士眯着小眼睛打量着他,他感到全身不自在,恰此时又见那女孩朝这里走来,他微红了脸,忙以上厕所为由逃似的跑出去,不顾妈妈的阻拦。
      从大堂烟雾缭绕的环境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他有种无比自由的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寺庙在他心里本是个世外桃源,今天一看,只是借着一尊大佛,慰藉那些在世间不能找到满意答案的人们吧,在里面没有超脱的感觉,反倒是出来后感到解脱。
      忽然闻得一阵芳香,走到源头处,是一簇簇开得正繁茂的群花,在寺院左侧大片的泥土地里茂盛地开放,争前恐后的样子。
      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麦家转头第三次见到她,他想,这个寺庙很小。
      他很诚实地回答不知道,结果得到了对方的一声嗤笑。
      曼陀罗。
      裙角在他眼前翩跹而过,她走到一株花前,轻探身子闻了一朵玫红的花朵。麦家忽然想起了一句诗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妈妈出来时,麦家已差不多将自己所有的资料都告诉了她,自己却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谁让她那么善于提问,而自己刚好善于答题。

      (我认识你吗?)

      五天寒假,算是学校给临考生最大的慈悲和宽容,除去寺庙一天,除夕一天,春节一天,其余两天,麦家每天都赶作业至凌晨。进校前一天晚上,喝着妈妈热好的牛奶,做一道数学题时忽然就分了神。他盯着那道题钝钝地看了又看,秒针滴滴答答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在纸上写写划划,却是一句歌词:I have been having difficulties keeping to myself。
      进校的第一天大清早,他刚进教室就被同学劫下书包,翻去了作业。他坐下翻开书,开始默背单词。他总是将一个好学生该做的所有事一一做好,从不让任何人操心。
      班主任进来后,教室里一阵忙乱,他的作业本和试卷被慌乱地从四周扔了过来,他抚平那些皱褶,然后起身收作业。这次班主任并没有一如既往声色俱厉地指责大家的行为,从她身后,闪出一个人影来。
      麦家低头收着作业,直到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这才抬起头,班主任身后,射来一道调皮又明亮的目光,他一下就愣在那里。
      她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名叫林园,丛林的林,家园的园,说完这些便下去了,班主任不得不接着介绍,她刚转学过来,希望大家与她好好相处,又说了一些同学间要相互帮助冠冕堂皇的话。
      麦家看了林园好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工作。
      老师,我与班长同桌,好吗?
      麦家在全班人的目光注视中再次抬起头,迎上的是她亮丽的眼眸,他在脸又要红时低下了头,摆弄手上的本子和试卷,将皱褶处抚平,他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座位的分配最终以麦家的同桌撤离结尾,方方走时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林园,她的竭力反对无效,班主任冷下脸来她才动身。
      当麦家将所有作业收齐交到办公室时,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和他说了一番话,大意是不要被林园影响,她是校长安排过来的人,不求成绩,只要能安心上课就行。
      麦家回到教室刚坐下,晨读的铃声响起,全班同学都大声朗读起来,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
      麦家出于礼貌先打了招呼。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认识你吗?
      她脸上倨傲的表情让麦家愣住,原来她一直都没记住他,他不禁暗笑自己的傻,当自己是万人迷么?过去这么多天,谁还会记住一个路人甲。他只是轻轻笑了笑,戴上眼镜读起书来,教室里的读书声在短暂地降低后更为大声。
      晨读课结束后前后桌的同学开始热情地和林园套近乎,麦家只是安静地看着书桌上摊开的本子,昨晚那道题还是没有做出来。
      一上午的课匆匆而过,麦家身边也热闹了一上午,高三本是校园内最为沉默的年级,偶尔加入一点兴奋剂,会起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
      中午时分大家纷纷捂着肚子奔赴食堂,麦家也起身离开,他不知道林园的目光一直随他出门。
      吃完午饭他早早就来到教室,大家还乱成一团,林园居然比他还要早到,有几个男生围在她座位周围,但他的位置还是空着的,他走过去散开大家,一个男生走时在他耳边附言,小子,你艳福不浅。
      此时林园抬头看他,他便冲她点点头,再一次做了自我介绍,这次林园没有像上次那样问他许多问题,她只是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睛璀璨如星辰。

      (她是你的女朋友?)

      午休时间,麦家专心做着题,他从不将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忽然就想到了突破口,眼神一下明亮起来,仿佛镜片都闪过一道光芒,当他再次抬起头,心里舒一口气,下意识地偏过头。
      林园头枕在手臂上,安静地伏在桌上睡觉,睫毛微微地颤抖,肤如凝脂,亮丽白皙。麦家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转过脑袋,才惊觉自己的失常,看看四周,还好,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午休了,随后蹑手蹑脚地去办公室交卷。
      下午上课,数学老师满面红光地宣布全年级只有麦家一人求出结果,然后大大赞扬了麦家一番,全班鼓起掌来,麦家却注意到,林园放在桌上的手,没有动。
      他的心,莫名地高兴不起来。以往情绪纵然不表现在脸上,心里也是欢喜的,这次却例外了。
      下课后他拿出英语词典,开始默背,间或有几个来请教问题的同学。方方搬了凳子过来,刚开始小声抱怨了几句,接着问起英语语法,麦家很耐心地解答,身旁的林园,摆弄着纸笔,涂涂画画,对来搭讪的人开始一律冷脸,让那些热情的同学十分不解。
      接下来的英语课上,麦家和方方经老师点名,用英语做交流,林园的脸色本就有些白,待麦家坐下后,显得更白了。
      天气本还是晴空万里,下课后就乌云密布,是下雨的前兆,楼层上的教室纷纷亮灯,麦家照例去办公室取作业,晚自习前将各科作业写在黑板上。
      到了傍晚,果然下起大雨,没有带伞具的他便去商店买了面包充饥,还没进门,就看到冲出教室的方方,紧接着走出一位妇女,对他很友好地笑了笑,也走了,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看到教室内端坐着的林园,正双手交叉胸前盯着他。
      他忙擦擦嘴角,进去在黑板上写今晚的作业,教室里安安静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和粉笔摩擦黑板的吱吱声。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还是没有一个人进教室,好像所有的同学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偌大的校园只有他们二人一般。麦家回想着刚刚的一幕,方方脸上的泪痕……陌生女人……还有气鼓鼓的林园。
      一转身,林园清亮的嗓音就响起来。
      你有信件。
      她从他的抽屉中取出一封信,举在手中,信封是粉蓝色的,仿佛无垠的海水,瞬间将麦家的感官淹没,他只看到林园亮亮的眼睛,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接过那封信,林园哼哼了两声,拿着杯子去倒水,麦家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条滚毛牛仔短裙,像一尾鱼般一扭就离开了座位。隆冬的天气,麦家不得不佩服她内心在风度和温度间的取舍。
      她是你的女朋友?
      麦家将信小心放入书包的手抖了一下,连连说着不是,那封信很尴尬地在离书包口略两公分的地方停顿住。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的信放进书包?
      林园提高了分贝,麦家的脸一阵微红,那封信被无辜地拽在手心里,其实他并不知道那封信的主人是谁,是方方,还是其他人,在他心里都是一样,只是一份少女心事罢了,他不想打碎这么美丽的梦,更不愿看到那泪水涟涟的脸。而他脸红,只是因为林园的声音,像极了初春季节里飞出树林的布谷鸟,清脆动听。
      如果不喜欢别人,就不要用这种行为表示怜悯,会更糟糕。
      那封信,麦家真就没有放进书包,而是第一次,放回了主人的抽屉内。
      这之后方方再没有和他说过话,但麦家却感到了轻松,以往没有返还信笺的女孩子,总还是喜欢围绕着他,让他感到不自在,只有这次,最为干净利落。他心里对方方说了许多对不起,但他想,以后若是还有五颜六色的信封出现在抽屉,他会在恰当的时间归还回去,这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而给他出此良策的林园,不知道为何,今天没有来,课桌上只有她的白色笔盒和书册。

      (你有理想吗?)

      过了两天她才来,麦家没问原因,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个权力过问她的事,她也没说,不过天气倒开始好转了。
      你爸妈叫你什么?这天午后,林园先开了口。
      麦家。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叫你麦家?
      他点头。
      那我以后叫你大麦。
      画着图的自动铅笔忽然就断了铅,麦家抬头看她,林园眼中顾盼神飞的光彩瞬间照亮了他的眼眸,他呆呆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移不开目光,如那日在寺庙中第一次见到她一般,只是看着。这次没有人会在他后脑勺上狠狠按一下,告诉他要专心做他该做的事,所以他看着,看着,直到林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换上铅芯继续做题。那条直线被他依着直尺来来回回画的无比粗壮,她为他想了一个特别的称谓,其实她自己的名字在他心里早就有了很好的别称——园林,只是一旦说出口,他不敢保证她要多久不理他。
      一回生二回熟,渐渐的林园说一句话,麦家可以接着说一大段,他其实不是讷言的人,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他也能自信地侃侃而谈,偏是对上林园的眸子,嘴巴失去了基本功能。
      从她的谈吐和穿着看出她的背景,又听说她每顿饭都由专人送到教室,该是那次见到的陌生女人吧。只是这样的小姐,成绩却是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麦家有心帮她,她倒是不接受,我行我素地在记事本上涂涂写写,她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这让总体恤地问他是否适应新同桌的班主任渐渐放心下来。
      这个周六,省里来了教育厅的检查人员,所有学校都紧急放假,班主任催促大家收拾东西,仿佛兵临城下。麦家简单取了两本书,正要走时听到林园小声抱怨,不想回家。
      脚步顿了两秒,林园看着他,他头一低,走出了教室,汇入了鸡飞狗跳的大潮中,他的步子走得沉稳,与那些兴高采烈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到了车棚,开锁时一双白色圆头鞋映入眼帘,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林园月牙的眼睛,脸蹬时红了,连低头都来不及。
      去你家,请教题目。
      麦家记起,一次方方问题目时,随口说了去过他家,他立时给四周人解释,是找他排练学校话剧。可以问题为由去他家的,至今还没有人,妈妈看到一副大小姐打扮的林园,事后一定会刨根究底地问……
      你家有人在吗?林园在他车后座上问。
      我妈,她一小时后去上班。
      那我们等她走了再进去。
      麦家从没做过这种事,他在自家楼层的上一层楼梯上静静地坐着,心却跳的笨咚笨咚响,但感到无比的刺激。看坐在一旁的林园,她垂顺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另外半张脸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白嫩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耀眼的光亮。觉察到麦家的目光,林园侧头看他,忽然出其不意地一下冲到他面前,麦家吓了一跳,她倒是缩回去闷笑了起来。
      麦家原本紧张焦虑的心,为此跳的更加厉害,心里充满一种感觉,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甜甜的,幸福的。
      待妈妈出门后两人才蹑手蹑脚地从楼上下来,开门进屋。
      进到他房间。
      妈妈将他所有的纸类物品摆放整齐,什么都不会扔掉,包括草稿纸,他看到了那天写下的那句话,趁林园打量他卧室的时候,提笔写下了后面的一句:Feelings and emotions better left up on the shelf 。
      林园绕到他身后时,正好结束最后一个字符。她嚷着要看,他无谓地递给她,林园看了一眼就拽成一团砸到他身上,嘟起嘴巴坐到床上,麦家只好称是英语作文。
      这个房间简直是奖杯储存室。林园看到满屋子都是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状,清晨在这里睁开眼睛,是不是每天都想着得奖?他的生活,真是压抑。
      忽然看到屋子一角立着一把木吉他,旁边堆着几张碟,便要他弹奏。
      麦家想谈许久了,奈何没有时间,此时也没有推脱,没有拿拨片就直接弹起来,天空之城的音乐,很适合现在的氛围,淡淡的,柔柔的。
      林园洁白的脚,随着音乐声一下一下地晃动着,嘴里轻轻跟着哼。
      你有理想吗?结束后许久,林园问道。
      一直以来,妈妈都认为他应该要上国内最高学府,这是她的理想,十几年来,已经成功移植到麦家的思维中,他也认为,考上大学,就是他的理想,他没有想过问一句为什么,也没有想过上了大学生活会怎样,更没有想过,违背这个理想。在心里,哪怕一次,都不曾想过。
      上大学。
      哪所大学?
      妈妈想让我上……
      我是问,你想上哪所大学。
      我……我想去北京。
      去北京上学吗?
      想去首都看看。
      林园撇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土气,然后起身溜达起来,麦家看着她,笑了笑。这或许就是就是他的理想,去北京看看。他从没出过省,甚至也没出过这座城市,爸爸是海员,每次回来都和他说着外面的世界。他也想出去看看,将第一站定为首都,从核心向四周辐射,看看祖国的大好山河,就是他心底最大的梦想。只是现在梦想之旅的路上,他隐隐地不想单车上路。

      (你会想我吗?)

      自从那次惊心之旅后,林园的脸色虽然还和之前一样苍白,但是唇角会不时上扬,还问麦家要那次弹奏的曲名,不仅要他写在她的记事本上,还让他教她读法,麦家在她本上写了许多歌名,全是英文,至此林园才知道,麦家有多爱音乐,连他常听的MP3,里面居然也都是他最爱的歌曲。他的成绩,他的品行,让他可以在老师眼皮下放心大胆地听,而不必担心被没收,亏林园还以为他是有多认真,不过发现这个秘密后,那个MP3便常在她的包里。
      大麦,要是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你会想我吗?
      南方的冬天还没冷上几天,温暖的春风便吹了起来,扫走了阴翳,阳光直射进教室,在大家都熏熏欲睡的中午,林园在记事本上写了这句话,用手肘推到麦家面前。
      麦家很想写这么一句——我也想旅行,或许可以同行。但写下的却是——有多远?
      很远很远,飞机火车,都不能到。
      那你怎么去?
      飞过去,我长着一对翅膀。字旁画上了一对翅膀。
      之后不待麦家回话,她便伏在桌上闭上了眼睛,她最近很多眠,衣服也加了许多,裙子换成了裤子,因为太瘦,看不出来臃肿,但气色大不如前了,麦家替她担心,却也怕过分的关心让她难受。遇到她,他变得忐忑起来,原本可以脱口而出的话,总要在心里细细省察多时,最后往往就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在林园心里,大概早以为他是沉默寡言的人。
      麦家看着林园甜美的睡颜,看着看着不禁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心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触了触她的手背,那种滑腻的感觉让他的脸倏地红了,急急转过头来,还好,林园没有睁眼,其实,他不过是想还她本子。
      他将本子合上,轻轻地放到她桌角,然后破天荒地伏下睡午觉,他没有闭眼,安静地看着她,仔仔细细,从发梢到眼角。午后的阳光,出人意料的温暖,将一切,都烘得暖洋洋的,包括麦家的心。
      但是第二天,林园消失了,她所有的东西都还整齐地放在书桌上,班主任却宣布她休学的消息,麦家脑子嗡嗡的,他想要找林园问清楚,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后才发现,林园的到来和离开,似乎都没有提前和他说过,她的出现,像一场梦。
      班主任让人将她的东西搬走时,麦家将那本记事本拿了出来,这是他唯一的纪念,证明林园曾经存在过,在他的世界里。

      (你为什么不回信?)

      麦家在房间整理高中书籍时,妈妈走了进来,递给他一大叠信封,说怕他复习分心,就一直扣着。他起初不以为意,以为又是哪个女生,但看到信封上写着大大的——林园时,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撕开口子。
      大麦:
      没有来得及说声再见,就离开了,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我的气,也或许你根本就不以为意。
      虽然你是个闷葫芦,但还是很高兴认识你,不过你也太闷了,每次都是我主动和你说话,太伤我自尊了。其次是,对不起,我骗了你,当你说很高兴再次见到我时,其实我也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又或者说,我是去找你的,但是嘴巴说了谎,因为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点,是我不愿提起的寺庙,那真是无比糟糕的地点,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再去第二次,那里的和尚道士比大人口中社会上的人还要可怕!不过我对班里的同学说,我们是第二次见面。
      那天全班为你鼓掌时我没有动,因为是我陪你一起做完那道题的,我没有睡觉,睁着眼睛伏在桌上看着你,你竟然没有看我一眼,再次伤害了我的自尊!
      怕你把我的信和其他女生的放在一起,所以在信封上大大地写上名字,如果这样你还把它和其他粉红色粉蓝色的信封放在一起,被我知道的话你就死定了!
      不需要回信,好好复习,希望你能实现梦想!
      同桌
      林园
      信封是乳白色,上面林园二字果然巨大,字体也是他熟悉的幼圆,拆开第二封。
      大麦:
      你还真的不回信!时间那么难挤吗?你不是偷偷听音乐,把那时间省下来也够写个长篇回信了!你再再次伤害了我的自尊!
      本来很生气,不想再给你写信了,可这里没有人可以说话,就想到了你这个收纳箱,好好存储我的重要讯息,不准忘记!
      入院已经三天了,每天都要打针,很疼很疼,你不要笑话我,你一看到针头,也许就会说疼了。医生说我很勇敢,爸妈不断地和我说,打完这一针就好了,可是明天接着打针,他们继续重复着那句话,听得人难受。长这么大这种话已经听得耳朵长茧了,但是勇敢以后还要接着勇敢,打完这一针以后会有更粗的针等着我,那些针,不止从手臂上戳下去,胸口,脊椎,甚至有时连脑袋,都要挨上一下。
      你说,我是不是很勇敢?
      刚刚打完针,可是想到你能看到我的抱怨,忽然就不疼了,等我再打针的时候,再给你写信吧。
      不多久就要考试了,别回信,好好复习。
      勇敢的同桌
      林园
      看完这封信,麦家心里有点堵,他吸一口气,拆开了第三封。
      大麦:
      你怎么从不问我消失几天的原因,大家都来问,只有同桌的你一声不吭,我就谁也没告诉,相信这会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护士刚走,护工也被打发走了,今天可以和你多聊聊,医院的日子实在是无聊透顶,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穿着病服在有限的范围转圈。一想到那次和你偷偷潜入你家,到现在还是很兴奋,那大概是我心跳得最快的时候,而且是很健康地跳跃。
      你弹吉他的样子千万不要被其他女生看到,没有谁的心像我的这么死气沉沉,她们的心会跳到极限,对身心都不好,你这么善良,一定不愿意看到女生在你面前倒下。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病房里每天都可以听到你告诉我的那些歌,是我主治医师的学生帮我找的,那些名字我还没会读,如果这时你敢笑话我就死定了!
      18幢5楼501,我的病房号,真希望你能潜入我的秘密基地。
      护士居然又拿着针筒进来了……
      麦家看到那串省略号,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护士手中的针筒,不要再戳进林园嫩白的胳膊。
      他深吸一口气,拆开第四封信,信纸上,满满的全是他的名字。
      大麦大麦大麦大麦大麦大麦麦家麦家麦家麦家麦……
      一张纸,从头到尾,只有他的名字,他仿佛能感受到林园忍着疼痛的身体,艰难地写下一笔一划,将原本幼圆的字体,写到变形。眼泪,终于在翻过信纸的那瞬间悄然滑落。
      麦家,我发现世界上最好的止痛药就是在纸上写你的名字。
      还有最后一封信,麦家不敢打开它,他抓着信纸小声地呜咽着,极力忍住悲伤。会不会一打开这封信,他和她之间,就要被强硬地画上句点?
      他摩挲着最后一封信,看着信戳,竟是前几天,他不忍撕开,小心地沿着封口一点一点剥离。
      麦家:
      明天我要做手术了,这次手术前,爸爸没有说以往都会说的那句——手术会成功的,你会好起来的。这段日子他们每天都陪伴我左右,我想吃的想穿的,统统买给我,这说明了什么?
      我一点都不害怕,我只是有点难过,你竟一封信都没有写给我,而我边打点滴边想着要和你说些什么,针头一拔就将藏在柜子底下的纸笔取出给你写信,央求护工给我寄信。那酝酿许久的话,原来你一点都不在意,也或者,你并不在意我,我不过是你的同桌罢了。
      不想在最后和你以赌气结束,我怕没有和好的机会。
      最后我还是想和你说对不起,我本可以不打扰你的生活,但我没有忍住,我只想要一个朋友,却没有想到,我对你有这么多留恋,留恋到不愿离开这个世界。
      其实我也没有去过北京,我那日笑你,不过是不想被你看扁,如果我能出院,就和你一起去北京看曼佗罗,如果不能,请你一定要去,替我看看,北京的曼佗罗,是不是开得和当日我们见到的一样漂亮。
      真不愿意说再见,可是这次,真的连再见都觉得奢侈,因为或许就是再也不见了。
      只是麦家,你为什么不回信?
      小园子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不停拍打着玻璃,雨季要来临了。
      妈妈将收好的衣服送到房里来,却见麦家头蒙在被子里,身上被子上全都是白色的信纸和白色的信笺,吓了一跳,连忙揭开被子。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看!为什么!
      麦家第一次冲人发火,还是至亲的人,妈妈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因为儿子,抱着一本记事本,泪流满面。

      (你想要拥抱什么?)

      八月的北京,艳阳高照,麦家站在北京天坛上,张开双臂,初夏的风,呼呼地从袖口灌入,在身体里乱窜。
      你想要拥抱什么?同行的新同学问道,她的眼角眉梢,有点像林园,带着小姐的架子。
      一个朋友,她叫小园子。
      他想起林园的样子,说话的声音,逗他时的笑脸,一幕一幕,想的他眼泪溢满了眼眶,如果有如果的话,他想和她做的,不仅仅只是朋友。
      一周后,他来到海淀区大森林花卉市场,买曼佗罗的种子,花农问他要茶花还是曼陀罗,他这才知道,还有一种花,叫做曼陀罗,可用来做麻醉剂。
      花农知道他想要的是茶花,说那花凋落不是一片一片花瓣地掉,而是一整朵掉下枝头,花瓣是不会分离的,所以即使是凋谢,还是很美,只是可惜,北方的天气,往往种不好。
      只能生长在温暖之地呵,麦家觉得,林园之于他,就是一朵绚烂的曼陀罗,让他迷醉,让他忍不住去想,忍不住思念,忍不住怀念。
      青春是一场华丽丽的诗歌,我们总在不小心的时候弄丢了那个挚爱的橡皮擦,然而生活不会因为你的忽略就起了变化,它依然滚动着脚底下的轮滑,带着你走向未知的未来。
      麦家实现了自己最初的梦想,却忽然很懊悔,他从没问过林园,她的理想,她的梦想,是什么。
      时间随着盆里的种子发芽,抽枝,结了花苞后却凋谢了,麦家知道自己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他想要告诉林园,北方的气候,使他种不了曼佗罗,但他们那时一起见到的曼佗罗,在他心里,早已是这世上开得最漂亮的一簇。
      夏天的风,轻轻拂起他的衣角,好像有一只手,温柔地牵着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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