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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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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都不是傻子。再迟钝的人,也总有他精明之处。
何况是韩宁远这样与傻和迟钝这类词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人。
初选结束的当口,相邻坐着的上官晗夜同李峻似乎都并没有对入选表示出多大的惊喜。如果说,上官的入选在意料之中,那么李峻的表现就实在太过镇定了。虽然,十五进十的比例并不小,然而以仅次于上官的高票入围,这事情实在太过蹊跷。韩宁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两人的协作实在太过明显,在初期就结盟的行为在他看来也实在有些张扬而放肆,虽然是上官晗夜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但是——但是就是因为如此他更不可能这样操作。
究竟是何方神圣。
“恭喜。”他转身,调整好微笑,极有涵养的面对这个让他耻辱又让他着迷的人,此时,对方礼貌的伸出手等待他的回应。
“谢谢,”他看见他身边站着的,已经被贴上附属品标签的男生,正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也恭喜你和李峻,表现的很出色,尤其是答辩环节。”
他看见上官晗夜的笑依旧平稳,“怎么会,你谦虚了,宁远,”他不意的恍了一下神,“之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韩宁远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晚这个男人勾着嘴角称呼自己韩公子的脸,无比生动,“学代会之前大家一起加油。”
“好,”上官晗夜的手微微施力,夹了一下曾经夺了自己七星的食指,笑的明媚,“常联系。先告辞。”随后同李峻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混蛋。)
韩宁远默默的在心里骂着走出了会议室不很远的男人,将被捏疼的手指抵上嘴唇——
我会让你加倍偿还。
*** ***
五点。
人生总是有许多不期而遇。
中午才刚刚作别的二人在宿舍大厅又碰面了。
这并不稀奇。住着对面楼,又都是习惯按时吃饭的人,一天之中见个几面都不足为奇,但是韩宁远敏锐的发觉上官晗夜并不只是去吃饭这么简单。
虽然他和自己都是平日就喜欢穿着西装的虚荣男人,但现在上官晗夜的这身西装可不仅仅是休闲西装那么简单。一袭墨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西装及黑色的领带,白色的正装衬衫——还好领带夹并未出现,连袖口都是用范斯哲的金狮袖扣精心装饰过的。
在心里费解了一下,这样的装扮,如果不是去赴宴,那么就只能是去杀人。
韩宁远确信对方没有看到自己,只是挂着一脸平常的微笑走了出去——
一点都不平常。
这种不怒而威的感觉让经过他的人都不自觉抬头注视着这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甚至有女生在后面说“老师好。”
韩宁远已经被好奇心驱使着进行他最不齿的行为——跟踪,虽然看起来也只是另一个高大年轻而冷漠的俊朗男人在餐后散步。
他想要他的弱点,他的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即使他确信那是他不曾料想过的黑暗。
一个看起来城府远远深于真实年龄的十八岁少年。
他始终小心谨慎的保持着相当的正常距离,韩宁远提醒自己跟踪的不是别人,正是几乎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上官晗夜。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样的距离没有被发现已经是奇迹。聪明如韩宁远,也很快就明白自己之所以这么幸运,是因为前面的目标有心事。
(心事?)
正当韩宁远准备论证心事这个说法时,他看到那道黑色的影子坐进一辆黑色的轿车里,虽然距离不近,但足够让他辨识出他想要的信息——
林荫大道,574TY。
韩宁远发现自己遇到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事情时总是来不及犹豫——
“麻烦您跟上前面那辆车,对,574TY。”
*** ***
叶诚钧按下车载CD的播放键,小提琴的声色立刻在这个封闭良好的室内渗透开来,他看到车上年轻人看似放松实则紧张警惕的微笑有一丝的缓和——他一上车便以极流畅的动作不着痕迹但能够感觉的大急躁态度系好了安全带。
他这么讨厌坐车么。
“叶总,幸会,”坐在他身边的青年——或者说少年先开了口,“不能说是初次见面了啊,呵呵。”笑得自然,毫不做作。
“是啊,不是初次见面,所以你也不要叶总叶总这样的称呼,”叶诚钧稳稳的笑着应承,“原本就不年轻了,再这样一来就更老了不是,”他豪爽的笑了笑,引得上官也爽朗的笑了起来,“叫我叶诚钧就行。”
“那可不成,您可是陆总的拜把子兄弟,我怎么能直呼您的名字。”
“把那个您也换成你,”叶诚钧目不斜视专注的驾车,但眼角始终留心看着青年的一举一动,“不然我开不好车了,呵呵。”
“那——”上官微微一笑,“就叶大哥吧,叶大哥。”
“这样听起来才舒坦。”叶诚钧声音温和。
“叶大哥刚从B市到H市还习惯吧。”上官晗夜的语气客气又不疏离,拿捏的恰到好处,透着尊敬的关心。
“H市很好,气候比B市好多了,而且交通状况也好,就是——”叶诚钧指了指车载导航仪,“路况还不熟悉,有些时候不方便。”
(那你让司机来不就结了。)
话到嘴边,想到可能出现的回答,对自己鄙视了一下,吞了回去。
“是啊,我都很少出校,这地方太偏了点儿。”上官深感同意的点了点头,“南方菜还吃得惯?”
“我原本就是S市的人,生在南方,所以回来倒也能适应,”叶诚钧的车在一个红灯稳稳的停住,接着说,“就是东来顺的火锅难找啊,呵呵。”
上官会心的一笑,“是啊,叶大哥也已经变成半个北方人了,呵呵。”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学里的这些事,后来又说到H市的特色小吃上——颇有技巧的打着太极,但都有默契的不说到公司的事情,私人时间不谈工作是这两个男人很巧合的准则,因此上官虽然一直留了个心机但也许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龙潭虎穴。
叶诚钧这个男人,还挺有意思的。
*** ***
叶诚钧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同时确定了两件事——有人在跟踪他的这辆车;上官晗夜不知道他们被跟踪了。
他锁车的时候无声的笑了笑,那辆的士是从校区出门时就跟在他们后面的,而刚刚他也并不意外的看见他停在自己前方50米处,乘客下了车。那个穿着深蓝色休闲套装,戴着蓝色苏格兰格方巾的男人的目标显然是上官晗夜——
难道是——
叶诚钧的手顿了一下,停留在年轻又身形挺拔的男孩身上,声音依旧平稳,“走吧,晗夜,意大利菜,怎么样?”
仿佛一日前的隔阂并未存在过,上官晗夜笑的纯粹,“我喜欢番茄。”
*** ***
“叶诚钧,思瑞集团原财务部部长,现华东南大区总裁。更多资料我之后会电子邮件给你。”
“不用了,谢谢表哥。”韩宁远将菜单上的名称指给服务生,他看着白葡萄酒烩龙虾的营养介绍,一边应付电话。
“宁远,凡事要有分寸。”韩宁宇的声音即使从电波中听来也极有力度。
他早就有所察觉,这个表弟最近似乎很执着于什么事情——作为大他八岁的表哥,韩宁宇虽非本家,但也同其他韩家男丁一样跟母姓韩,宁字辈。韩家并非传统家族,人丁和基业似乎不成正比,因此,在韩宁宇他们这一代也就剩了韩宁远这一个本家子孙是男孩,又是幺子,所以自是出生就被宠上了天。但宁远也确实争气,从小乖巧优秀,很是讨喜,长大后也是应酬交际如鱼得水,让韩家上下都颇为欣慰。韩宁宇这些做哥哥姐姐的也自小就喜欢这个百般优秀的弟弟,疼他宠他,他也绝不胡来。
可接连两次动用韩宁宇和韩家世交的关系网去查两个人,让韩宁宇无论如何觉得苗头可疑。
要么是这小子看上什么人了,要么是极看不上什么人。
韩宁宇打赌是后者。
思瑞是做干净生意的,他也不希望真的和这个媒体曝光率极高的朝阳集团起任何矛盾,一丁点都不行。
韩宁远应了一句,“表哥放心,”随后示意服务生上菜,“你有空么,现在刚好是时候吃晚餐,我请客,在罗维诺。”
韩宁宇一愣,随即看了一下表,五点四十五分,“好啊,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我现在就赶过去,说好了你请客啊。”
韩宁远抬眼瞄了一下被隔断挡了一半的那张桌子上吃着冷盘的人,笑着说,“只要你送我回学校就好,记得开上你的那辆破陆虎。”
按掉接听键,韩宁远开始考虑排演下一场戏。
*** ***
叶诚钧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顺路参观了一下那位极凑巧在他们同家餐厅用餐的男人,现在他的对面同样坐着一位男士,眉眼之间二人似乎有些说不出的相似。他不经意的路过,凭借敏锐的直觉,感觉到背后的人对他投射的视线——有足够理由相信,这个男人已经在刚刚驱车的时间内调查了自己的车牌号,身份,职务,但他不可能查到自己与上官晗夜的关系。
因为他们确实也没什么关系。
叶诚钧低下头,认真的冲洗着手上的泡沫,有些意外的看见镜角出现的深蓝色。
(来了么,这么唐突。)
那抹深蓝色停顿了一下,向叶诚钧靠过来。
“虽然很突然,抱歉打扰您,”年轻人向自己微笑了一下,看起来很友善,“这是您刚刚掉的东西。”
“哦,”叶诚钧疑惑了一下,随后双手接过那张纸——不是别的,是他刚刚将手抽出西裤口袋时故意掉下的自己的名片,他感激的笑着回道,“是的,真是谢谢你。”看到对方微笑着点点头,叶诚钧暗自好笑,接下去说,“让您这样的方式认识我真是失礼,这是我的名片,”他将那张饵仔细的放回口袋,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张崭新的名片双手递出,“叶诚钧,很高兴认识你。”
对方似乎有些感到意外——意外的顺利,随后平稳的回答,“抱歉,我没有名片回复给您,叶先生,”年轻人微微一笑,“我叫韩宁远,Z大学生,”青年低头扫了一眼名片,“思瑞集团,应该称呼您为叶总啊,失敬失敬。”韩宁远很是恭敬。
“怎么会,Z校精英我一直很佩服,有幸结识,真巧啊。”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洗手间,双方都在对方的剧本中念着台词。
上官晗夜像猫一样的从红茶中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叶诚钧和那道深蓝色的人影——那个人,他绝对不会看错,站在叶诚钧身边的那个年轻挺拔的男人,韩宁远,为什么,似乎和自己约见的客人有说有笑?
难道,这是局么。
他不相信这只是巧合,当韩宁远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时出现那样惊讶的表情时他开始怀疑这是叶诚钧的局。但是,给他一万个可能性,叶诚钧也没有理由认识韩宁远——其实,上官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一直谨慎的保持着两个世界两个自我的平衡与隔离。优秀的大学生和长袖善舞的公关,这二者绝不可能在同一时期同一地点统一起来。
为什么总是被他撞破。
“晗夜,真巧啊,你也在这里。”
没时间怀疑什么了,上官晗夜不喜欢自己不能掌控的局面,但也绝不能失态,“是啊,宁远,”他没有透露出任何不妥的情绪,“你和朋友?”
“啊,表哥。”韩宁远声音听起来热情开朗,他眼神向那边扫了过去,韩宁宇正在向他们的方向点头示意,“这家餐厅我常来。”
(那我以后绝对不会来了。)
今天绝对的事情还真多。
“嗯,熏酱的味道不错,的确。”上官晗夜的回复点到为止。
“你们,”叶诚钧做了一个惊喜的表情,“认识?”
如果叶诚钧不是天字第一号傻瓜那么他就是天字第一号演员。
“嗯,我和晗夜是一个学生会的同事,平时合作的机会很多,所以是——很好的朋友。”韩宁远没有理会对方一脸“你真是自作多情啊”的生动表情,笑的极为无害。
叶诚钧没有看上官晗夜,只是同样看似相似欣慰的笑着说,“那太好了,今后还要你多多照顾他了,远在他乡求学,多有难处。俗话说,出门靠朋友嘛。”男人笑的爽朗。
“诶,一定,”韩宁远语毕认真的看了一眼被晒在一旁,根本不想说话的人,“我也要请晗夜——啊,还有叶总今后多多关照。不叨扰二位用餐,告辞。”
优雅,热情,又不失分寸的得体举止。
之前的针锋相对似乎只是场记忆模糊的误会,大家一笑泯恩仇,往事了了。
叶诚钧看着突然减了胃口的年轻男孩子,默默微笑。
“真……巧啊。”上官夹了一块鱼,笑声发干。
灰风衣的男人啜了一口红色的透明液体,浅笑了一声——
要告诉这个孩子么,被调查,被跟踪,接下来很快就会被发现和思瑞有脱不开的关系。
今天叶诚钧这招将计就计的目的也就是这样。
虽然,这孩子本身肯定不愿自己曾经的另一重身份被他人知晓,但思瑞这个背景却是能在眼下这个状况最能保护他远离麻烦的东西。因此,既然有人设局,那么,假以利用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这一切做的不被眼前这个过于早熟的孩子看出破绽,实在是有些困难。
“你们关系不错,看来,”叶诚钧语重心长,“韩同学人不错。”
“嗯,家里也很厉害。”
原来自己又被利用了,像当初一样,一样的公司,一样的职务,一样的副市长。
“哦?”叶诚钧这次是真的不明白这个男孩子在想什么。
差不多吃好了。
虽然很喜欢香橙慕斯,但是眼下甜食吃多了只会更恶心吧。
“那个时候是沈陌,现在又是叶大哥你了吗。”
叶诚钧的手不经意的抖了一下,精致的高脚杯碰在桌面上,发出了近乎于破碎的清脆声音。
确实,有什么东西,碎了。
上官晗夜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一个局外人——并非完全意义上的——面前如此突然的提到这个名字那个人。
原来,自己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内心深处永不愈合的伤口中涌出的腐坏的血竟然是以背叛与利用为名的,丑陋,不可告人。
年轻的男人推了一下眼镜,淡淡的说,“韩宁远和我确实是朋友,但是我的兴趣和交际已经止于他本人了,”直视对方的双眼,他一字一句的陈述,“我,只做我。”
叶诚钧表情严肃的认真的看着男孩子。
解释?
原来保护也可以被误解成这种伤害。
叶诚钧毫不掩饰的苦笑。
他终于明白陆彦明在提起这个极吸引的男孩子时,那种困扰、痛苦,又难以自拔的复杂神情——虽然只是冰山一角。
不,他不是那个陆彦明,不是那个对这只猫有着别样情感的陆总裁,他可以更有把握、更有立场的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这样的误会没有价值。他也——不想拖累那个已经身心疲惫乏力仍然必须保持着那样责任力的男人。
“你认为,我在利用你么,晗夜。”
叶诚钧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在语气中如此不掺一物。
沉默。
已经没有退路了,那么,就将本应掩盖的那些事情摊开在灯光下让这个受过伤的年轻人看个清楚——这样他反而会更加放开手脚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这才是对上官晗夜的正确态度,原来自己多此一举。
“小姐,”此地多留无益,只会恶化局势,“买单。”
*** ***
“晗夜,看看这个吧。”
将两张打印纸放在一边沉默的男人面前的折叠桌板前,叶诚钧打开车内的阅读灯。
他确认这一次没有被跟踪,而且那个年轻人的目标应该也达到了,将车泊在距校区不太近的公园旁,他安静的等着那个沉默者的回答。
两张单薄脆弱的纸,一段复杂坚韧的生命。
没有多余的任何内容,这就是上官晗夜——
“是谁。”
其实,他心里早已明镜,但仍希望得到另外的答复。
压抑的沉闷。
叶诚钧从后视镜中看到那孩子第一次皱眉。
第一次苦笑。
沉郁的仿佛看过了百年风沙。
“我想下车透透气,叶大哥。”
叶诚钧没有说话,男人间的默认就是这种建立在自以为是上的猜测。他看着他小心的解开安全带,轻缓的关上车门,慢慢的将打印纸丢进垃圾桶——撕碎的,拼不完整的,如同他的生命。
什么是命运?
就是一次又一次让人打破自我约定的力量。
上官默默的靠在离车很近的一棵树上,薄如水色的月光穿不透他的黑发,将平日那双时而温柔时而冷漠时而狡黠的金墨色瞳仁隐在深灰的影中,优雅挑起的唇角勾勒出的,也只是比空气更为清冷的阴郁和落寞。甚至,还有罕见的自嘲。
(我……真是自以为是的差劲男人啊。)
竟然什么都没有察觉,还自作聪明的演着闹剧。
他看向已经熄了灯的车,在风衣口袋中的手握紧了拳。
果然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么——虽然想信任,但是无论如何却觉得……好难。
即使是意图保护我的人,叶诚钧。其实,他后面还有一个叫做陆彦明的高大男人——我知道。
可是——
你来告诉我,从那时起,我应该怎么做?
我该相信谁?
我想逃。
“夜里露水凉——”
“有烟么,Mild Seven.”抬头,笑的温柔又茫然。
递出的香烟被跃动的红色染上亮色,深吸了一口——
“对不起,叶大哥。”
对不起,沈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