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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tw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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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浸入放满水的面盆,消耗着肺里残余的氧气,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看着嘴里不断吐出的泡泡,突然间很想就这么沉浸下去,不再起来。
在要耗尽最后一口氧气后,我猛地站了起来。
镜中的自己顶着一头蓬松且凌乱的长发,刘海和鬓角的头发被打湿,一缕缕的贴在脸上,脸色因为刚泡过冰水显得格外的苍白,眼周的黑眼圈特别深,但这并不能掩盖我眼睛的亮色。
我的眼睛,在夜里会格外的亮,还会微微发出白光,像猫一样。
外婆说过我是猫转世来的,但我父母只嘲笑她迷信。但我确实很爱猫,从出生到现在,养了不下十只猫,但最后都不得善终。
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还好,还会痛,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抽出面纸,沾湿,擦了擦我沾满尘土的鞋子。
不能不说我勇敢,因为在我走出洗手间后我看到所有人都望向我,神情各异,或讥讽或不理解,或斥责或害怕。我看到那个被我吓到的女服务生正痛哭着,一张面纸一张面纸地擦泪。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我走到他对面,看见桌上已摆好了咖啡,他正用茶匙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我坐下来,用手环住咖啡杯,还好,还没冷。
对面的少年看着我,那眼神我尚未读懂。
“大哭后声音才会嘶哑,多喝点咖啡。”他放下手中的茶匙,带着一把温润的嗓音道。
“嗯”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嗯?”
“为什么?……我是说……那举动,太奇怪了,不是吗?”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因为猫是我的,我的猫死了,即使是尸体,也轮不到别人来说三道四。”
“那又为什么要丢掉呢?”
“因为可笑的□□的习俗吧……”
他的脸上隐约出现一丝微笑,我们都不再说话,我转着手中的茶匙,等待杯中的咖啡冷却,我一点也不想喝咖啡,我一直都不喜欢喝咖啡。但今夜,我却点了咖啡,咖啡中的甜品——卡布奇诺,最温暖人身心的咖啡。
不知道是谁说过,卡布奇诺的物语是我爱你。
在走出星巴克的时候,没有一个服务生对我们说:“欢迎下次光临。”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冷风迎面扑来,我跺了跺脚,转过头看着他,轻声问:
“我们去哪儿?”
少年诧异的望着我,抬起双手,耸耸肩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轻叹一声,整整衣领,正欲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我转头,只见那少年缓缓哈出白气,眼神忧伤,双耳通红,脖颈上围着一圈厚重而温暖的围巾,他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外,掌心中落满斑斑白迹。
我望向天空,不知何时,早已飘下雪点,从空中纷纷落下,宛如弄达尼尼的圣殇,纯洁得让人生畏。
下雪了啊。”我硬声道。
他点点头,松开拉住我的手:“很喜欢卡布奇诺吗?”
我愣了一下,垂下头,一声不吭,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会喜欢卡布奇诺呢?那么甜腻的味道。”
“我一点也不喜欢啊。”
“哦”
一切又重归寂静,只是,谁也不走了。我盯着已覆了一层薄雪的地面,出了神
“我叫夏蝉。”少年柔声说,他等了半晌也不见我吱声,便离开了。
我看着他被厚重的白色棉衣包裹下纤瘦的身体,看着他微微摆动的双手,看着他执着挺立的脊背,看着他在雪地里踏出一行很浅的脚印。
我就那么看着他渐行渐远,也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陌桑——这么简单,我却没法说出口。
也许就这么分离,再无缘相见。
何必再让我记住这个叫夏蝉的少年,不记得名字,多好。
听壹原侑子说过,知道了一个人的名字就掌握了他的命运。
我独自走进公园,坐在长椅上,把双腿蜷起来,看着落叶被一阵阵风吹起形成好看的弧形,听着风刮过树枝的“呜呜”声。长椅旁用醒目的黄色漆粉刷过的垃圾桶为这个昏暗的冬夜添了一抹生机,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是否在幽幽泛出白光,我只觉得冷,好冷,好冷。
把身上的大衣拢紧,我知道,这又是一个漫长而难熬的夜晚。
醒来时,大衣被雪覆了厚厚一层,腿已冻僵。我把双腿放进雪地,尝试着直立,我不停搓着手,哈出口口白气。
“真是糟糕的大雪啊。”我只想快点走出这片雪地,丝毫没意识到雪已没膝。
雪下的很大,几乎是难以预料的,就那么下了几天几夜,这在南方是绝无仅有的,已落光了树叶的枝丫上附着了层层白雪,只需轻轻敲打主干,便稀稀疏疏的落下雪来。公路上即使有车飞驰,也让人觉得格外的静,晶莹的雪片不着痕迹地落在人们身上,街道旁行人吐着白气,搓着手,在雪地里“吱呀吱呀”地踩出条条道来。
我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徒生寂寥。
轻轻擦过一位衣着华丽的夫人身,一只真皮钱包赫然手上,翻开,丢掉无关的证件,看看粉红色的纸钞,二十八张。在钱包的夹层,我发现了一张照片,那上面有那妇人和与她深情相拥的丈夫,还有那笑容灿烂的少年,我絮絮叨叨了五年的少年——夏蝉。
犹记得那个开满白色栀子花的下午,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芳香,我瞪着眼前的少年那棱角分明的脸。爸爸抚着少年的头发,满眼慈善地看着他:“莫莫,这是你哥哥。”我十岁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我何时多了一个哥哥?
少年倒也大方,伸出他白皙而修长的手,眼里充满笑意:“我叫夏蝉,是你哥。”
我不记得我当时到底握过她的手没有,只记得我盯着他那漆黑的眼瞳,发呆了好一会儿。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我说:“哥哥,叫我莫莫吧。”我觉得爸爸也没有告诉她我的名字,因为在我离开这个家的晚上,夏蝉稳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呀?”即使那时的家里,到处看得到我的奖状,客厅里还贴着有我的落款的国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能够无视于我的存在,毕竟那时的我是那么喜欢他。
那之后的两年,夏蝉一直漠然的对我,我却很想亲近他,并整天围着他转,爸爸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夏蝉是怎么对我的,因为当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时,夏蝉会慈眉善目的看着我:“莫莫,吃鸡肉”“莫莫,这道题错了哦,我来告诉你。”
不知道我是怎么醒悟过来的,也许是那天早上,夏蝉当着我的面把我从凌晨四点一直做到早上八点的早餐倒掉后,也许是在妈妈对爸爸说家里日渐拮据,要把我送回福利院后。也许是妈妈看着夏蝉打碎我最心爱的茶杯,却不吭一声后。
原来,夏蝉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夏蝉神情淡漠的看着正在收拾行囊的我,用他平时很少用的沉稳声调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时我万念俱灰,只想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便没有说话,只埋头收拾。
他似乎有些生气:“你要走便别带走我家的东西。喏,这个是爸爸给你买的,这个是妈妈给你挑的。你本就不是我家的人,得了我家的恩惠,现在还要把我家的东西都偷了去?”
我感觉得到我的嘴角不停的抽动着,眼睛泛出的白光照亮了我苍白的手指,毕竟是十二岁的少女,性情太过激动,“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那时竟赌气丢下了行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会儿,便撅着嘴出了家门。
夏蝉跟着我,不言不语。我出了门,坐在梨树下,看着满树的白色梨花看的正浓,我不想哭,我只觉得,这世界,真假。
夏蝉倚在门旁,眼神幽深:“你真的要走吗?”
我只觉可笑,这不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吗?干嘛还摆出一副这种表情。
他转头望向天,星星少得可怜,却因为天幕的黑沉显得很亮。他轻声道:“今天,是4月18吧。”
我心头一塞,说不出的苦开始蔓延,4月18日,我的生日,我卑微的生日。以往,爸妈都不会记得,他们把我的生日定做12月31日,他们把我从福利院领回来的日子。我却一直把4月18日当作我真正的生日,我真正的妈妈那天在福利院生下了我,然后丢下我。福利院的阿姨们一直不说这些事,这都是我从看门的老头那里听来的。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再也不回头,那不是我的家,那从来都不是。
一个好似从天际传来的声音:“生日快乐,莫莫。”
我从来不知道夏蝉从哪里得知我的生日,我甚至怀疑我出现了幻听,可那轻柔却不可磨灭的声调告诉我,那是夏蝉。
是最后的怜悯,还是无意识的玩笑,我无从所知。
五年,我们都变了,我们又都没变,他的眼瞳还是漆黑如墨,我的眼在夜晚还是会泛出白光。只是,我们都换了个模样。昨夜,他一定如我未认出他一样,也未曾识得我,也因此,才有昨夜那一场看似闹剧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