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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豆 ...


  •   陈树舟的阳台上养了两只乌龟。

      有一个他心动过的女孩子,被他带进家小坐。她对他的好感,眉目里明显而动人,他也很喜欢,他把那两只乌龟指给她看,她很有兴趣地伸手去碰碰它们的头。乌龟们把头缩起来,笨拙地想转身,一点点挪着硬硬的壳。

      “没给起名字吗?”女孩子好奇地问,眼里全是期待之类的种种。“以前看一篇小说,有个男主人公也给自己喜欢的人养了乌龟,一对儿,一只叫不离,一只叫不弃。”

      陈树舟呛了口水,讪讪笑。“大男人的,养乌龟就图它们好养而已,还起那么煽情的名字,也太……”

      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和着喝到一半的水咽了下去,他转了个身,没看见女孩子恶作剧地把乌龟翻了个面。

      再回过头的时候,陈树舟递了一块核桃酥过去,女孩子接过来,旁边玻璃缸里的乌龟还是在笨呼呼地挪着,丝毫不见被拨弄过的痕迹,本来么,它们就是慢腾腾的动物。

      陈树舟有时看着乌龟会发呆,想着什么样的比喻来描述它们比较好。养乌龟好像在煲粥,虽然你知道不会这么一辈子煲下去,但是这个过程,很缓慢,你转身过去干点别的什么,也不是不可以。好似谈一场不温不火的恋爱,说不上来多惊心动魄,看着它咕嘟咕嘟冒泡的感觉,却也不赖。

      女孩子咬着核桃酥突然说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给它们起个名字好不好?一个就叫绿豆,一个叫红豆。”说着伸出手指去指“你看右边那只小一点儿的,头上有一点点红斑,就是红豆了。”说着挺自得的样子。“挺配的是不是?”

      陈树舟知道她语气里的一点讨好,几分娇俏,点了点头笑得很暖。“你说好就好。”

      后来陈树舟和她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又顺理成章地闹起小矛盾,跟天底下所有的情侣一样。他们好的时候就黏糊在一起,看电视吃饼干逛街晒太阳,给路过的房子做虚无的室内设计,好似他们已将这栋房子买下;他们也会亲密动情,抱着抱着就吻在一起,陈树舟很迷恋她的唇吻起来的感觉,她的唇很薄,据说这种唇形很薄情,他想起这点的时候就会心生一点赌气,细细用舌尖去描那形状,她会沉醉,然后就似另一个薄唇的特征,她说很多甜言蜜语。他们那时候真是幸福。

      吵架的时候呢,他们吵不起来。陈树舟讨厌跟人吵架,讨厌跟人争辩,他就退让,说好的你说怎样就怎样。她就很伤心,背过身去掉眼泪,心里埋怨怎么他吵架都不屑于跟自己吵。两个人冷战的时候都不好过。他看着她不开心,心里也郁郁沉沉,他却又不想说太多,最担心的是,分分合合的举动,哪天就成了自动套用公式,他们这个样子的恶性循环,将会让他头疼心疼,没准儿最后就是麻木随她说最后那两个字,他想他和她都不想是这样收尾。

      都不想啊,谁想呢?

      夕阳在楼房后漏一点微薄的光,陈树舟拍拍红豆的壳,似问似叹,咕哝了一句。

      其实这对乌龟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送给他的。

      不,细算起来那个人也不算是他的女朋友。她有很好听的名字,那个年纪的人喜欢一个人,却不喜欢直称其名,都喜欢给对方起一个代号。或者是外号,或者是拼音缩写,A到Z的二十四个字母,可不止二十四个故事。他偷偷在心里喊她红豆。

      因为那时候语文课上,她被老师叫起来念诗的声音很好听。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糯糯软软的江南音,她念完了就应声坐下,有人在下面低声兴奋起哄,他那时候刚好上课打瞌睡,被吵得半睡半醒,坐在窗口眯眼迎着光看她,她微微红了脸,伸手拢了一下发。

      陈树舟后来知道红豆的生日,却不知怎么做好,毫无经验地在前一天就去问,你想要什么礼物,最喜欢什么?

      小姑娘被他吓得不轻,唯唯诺诺应了一句,比较喜欢小动物吧。

      他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给她带了一只兔子。

      兔子白乎乎的,绒毛软软,女生们都尖叫着上来抢抱。她红了脸,却吞吞吐吐地说,怎么办,家里其实不让养。

      陈树舟说,没关系,我就养在这里好了。

      他去找了个装校服的大纸箱,踏过草坪上那行大大的“禁止践踏”,拔了好多草回去给兔子垫窝。红豆帮着他,他也不好意思说谢谢,转头偷偷乐开了花。

      那样微薄而简单的关心和喜欢。

      他看着她每天抱兔子去晒太阳,跟他诉苦说兔子把垫窝的草都给吃了,还啃了根不小的胡萝卜。兔子越长越肥,终于在教室里活蹦乱跳时被老师逮了个正着。

      陈树舟答应了老师把兔子处理掉。他告诉红豆兔子被他上班的哥哥带回家养,过得很好。她便觉宽慰,虽然时常想念,他也想念。没了兔子,他们少了很多相处的借口和机会。

      那个时候么,那个时候啊。

      红豆永远不知道那个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事实。兔子过得不好,它被路过的车撞死了,算是一种无疾而终。

      那个时候,他和红豆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就各自毕业了。

      后来再和红豆见面,是几年之后的一个什么培训班。他记得那个夏天非常热,他总在上课的时候犯困,觉得昏昏欲睡,然后就真的睡过去。他做梦梦见红豆,那个很久没见的小姑娘,一抬头时就真的看到她,好像还在梦里。

      红豆剪了短发。很适合她小巧的脸,不再被裹在校服下的红豆穿了长裙和衬衫,很好看。他看得有些怔怔,还是她先认出来他,问的第一句话是,那兔子还活着吧?

      他那时候编了个慌,起身说嗯,就是有点痴呆了,兔子也会老的嘛。

      红豆抿唇一笑,歪头的样子很是稚气。“那,以后养个不会老的吧。”他们换了联系方式,原来他和她的大学还是隔着不远。

      那年陈树舟生日的时候,收到了红豆送他的乌龟,还是一对。红豆给它们其实起了名字,就叫小乌和小龟。

      后来他们却没有和众人所想的那样在一起。

      也许那种感情也不能就单一成为暧昧。

      他和她都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会做明暗不清的试探,双方身边都有些朋友在互相出着主意,今天还是“他一定喜欢你吧”,明天也许就成了“这样的男人不能要啦!”那时候看了些书听了些故事就好似掌中有了全世界,所有人都可以分类可以判断——要很多年以后才知道,根本没那么简单。

      他们步步小心翼翼,始终就没说出过表白的只言片语,直到红豆终于忍不住。那时候追她的人不少,条件未必就比他低,她念着那时候他和她的一段过往,终于割舍不下来情断。

      她说,陈树舟,你把我送你的乌龟还我好不好?

      他以为她想养,不知道她是在试探。他说嗯好。下次见面的时候就给她带上。

      她傻了眼,却又不甘心,塞回去又说,还是你养着吧。不过,你给它们换个名字怎么样?那天送你的时候也太轻率了,都没好好起名字,说起来倒像是信物一样的呢。

      这话算是摆得很明了,他应下来,却给忘了。

      他那时候,是真忙。

      陈树舟其实总是记得有什么事没做,可愣是没想起来。偏生乌龟还真是太好养,他真给忘了十天半个月,也没被回忆里那一丁点儿的记性叫起来。说大不大的事,也是说小不小。红豆左右等待等不来,死了心绝了意,想就算他对她真有意思,这么点信誉,跟了他也是长久不愉快。最后渐渐没了联系,他倒不木讷,终于是懂了,而那时候,他站在阳台上抽人生中第一根烟,想了很多,虽然知道都是白想。

      无疾而终,潦草离散。

      所以后来的那个她其实真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她指着那两只乌龟说,它们一只叫红豆,一只叫绿豆的时候,他的心里狠狠地,矫情地,疼了一下。

      虽然那样的疼,有点钝。

      他不明白女孩子们为什么总喜欢给一段感情找一个信物,是的,信物,比如他们在一起时看的一本书,一部电影,一首歌,一起养的宠物。更不明白她们喜欢把它们自比,给它们起各种寓意奇怪的名字。比如红豆绿豆,他能看出来,她那时候说那样的话,潜台词说的是,那一对,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人会自比乌龟,会这么执着于细节上的小事和感觉,并觉得那些无比重要?

      比如那个红豆小姑娘与他的错过,就因为他没给那对乌龟起名字,而他让她不高兴,只因为他记不住上星期她跟他推荐了好几次的一首歌名。

      生活里,有那么多值得我们花心思要好好对待的东西,把眼界放宽一点不行?

      后来她也不和他闹了。她并不想自己显得太过骄纵。关于那些细节上的东西,她尽量忽略,倒不是说显得自己多么宽容,只是她也渐渐懂事,知道这些东西,在感情面前,只能让她们不开心,那么最好就不要让它们存在。

      她知道陈树舟是爱她的。

      陈树舟把现阶段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她了。而关于做不到的那些,毕竟有那么多局限。她很明晰地看到,他不再是当年让她心心念念着的完美样子,却依旧值得她心心念念。虽然那时候大多放在心里,而现在,成了各种叨念。

      她有时候也很不好意思,说着要当个好女朋友,情绪一上来就还是不管不顾地关机挂电话。过后悔得大半夜睡不着,打电话回去道歉,心里疼得一塌糊涂。

      她们渐渐一起忙起来。有各种证要考,各种面试要准备,她没办法什么都依赖他,而他也习惯她的成长。

      陈树舟抱着她的时候,已经很少想起红豆那女孩了。

      他甚至要在记忆扫到红豆那一块的时候,愣一愣才想起来她的模样。而要他回忆起关于红豆的往昔,他也只能想起一些片段,更接近于少年时期的一些向往或幻想,而脱离了这个人本身。

      他正在习惯并喜欢着的是她了。

      他不给她起外号,更不要提什么代称了。就省掉姓叫名字,有时候也会玩笑地喊媳妇儿或老婆。喊的时候他其实会偷偷不好意思,也偷偷想着把她娶回家的样子,虽然这个小姑娘看上去有点笨手笨脚,不过正好,这样笨手笨脚的她如果不在他身边,他该多担心。

      他并不在意她穿那件衬衫好看些,而更关心那件防风的外套带没带上了。他拉着她去吃饭,已经习惯性地把右手伸到她面前,不管她是不是要牵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她终于嫁给他。

      他顺顺当当叫老婆叫得很熟稔,她的眼角也微微生了细纹。

      阳台上的乌龟换了个地方养着,倒是看不出什么改变。它们还是叫红豆或者绿豆。

      陈树舟去看红豆乌龟的时候,不会想起当年那个穿裙子的小红豆,而只会想起那时候他的小妻子还是个小姑娘,指着乌龟说,“啊,是一对儿。”

      他突然觉得很温暖,走到厨房里去从背后环着她的腰。埋头在她肩颈里蹭着,是他熟悉的淡淡体香。

      “我真喜欢红豆。”他看她正在洗红豆煮粥,一笑。

      她哦了一声,抬高了尾音,笑意盈盈。“喜欢吃红豆,还是喜欢小乌龟,还是那个小姑娘红豆啊?”

      他一个惊讶,没由来地有点脸红,不是心事被揭穿的窘迫,却像是被她看出的害羞。

      她回身去捏捏他的鼻子。“最早喜欢你的时候就听郑语都说了。他说你那时候喜欢隔壁校一个小姑娘,还不好意思叫人家名字,偷偷给人家起名叫红豆呢。”

      陈树舟蹭了蹭她,低下头去。“那时候年轻嘛……”

      “你现在不也不老?”她笑得眉眼弯弯。“我又不是笑你,谁那时候没喜欢个把人呢。”

      他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她揉揉他的短发,新剪的,有点扎手。“那时候问你那乌龟叫红豆绿豆好不好,你要是介意,我就知道你还喜欢她了。那我自然那时候会放弃的。”她笑得温温,“但是你说好,我想,还是可以试试的吧。后来跟你在一起,有很多很多的不愉快,想起那时候你的笑容,我就想,再等等吧,会过去的,他是个多温柔的人啊。”

      他喝她煮的粥,端着碗走到阳台上去,一年复一年,二十八岁的现在看到的夕阳,与当年的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二岁看到的,都是一个角度一个样子。

      过往的遗憾,就只是过往。而现在手心的红豆,也许烙在手心有点疼,可不舍得放手,就是爱情。

      她伸手勾住他的臂弯。“年底咱们生个孩子吧?小名就叫红豆好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行。”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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