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桑间》初见秋水

2、蔚然醒来

　　俗话有言：“送佛送到西”，既然救他，当然要将他“完璧归赵”，凡人医书无用，仙家法籍亦不在身侧，只靠自己是不行的了。
　　“劳驾，帮我查查如何助凡人复明，若有现成之药，送来与我。”榆桑施法传话给身在云雾山的侍女袅袅。
　　守了一两日，周韵的手指动了动，张口喘了几口气，打破了呼吸平缓的节奏，白绫缚眼，他大抵是醒了。
　　少年尽力地想撑坐起来，但全身都好似散架般不受控制，又如蚁虫噬骨般刺痛，终以失败告终。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费力抬起伤的较轻的左手将白绫扯下，又张开五指在眼前晃了晃，身体僵了一下，旋即缓缓放下了。
　　看不见了，他想。
　　榆桑推门走进，正巧看见这一幕。为何他负伤如此，却依旧镇静?
　　将这少年医好了自己便将离去，与他再无瓜葛，眼下他看不见，不知自己是榆桑，万一这个少年有恩必报 ，日后寻她如何?倒不如换个声线，音容皆不知，无迹可寻。
　　由是一想，榆桑施法换了声音，道：“你可算醒了。”
　　少年听到声音愣了一下，微微侧头，柔声道：“多谢姑娘相救。”
　　“姑娘可否告知名讳?”
　　“左右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就叫姑娘也无妨。”少年明了她的意思，虽不知为什么，但也不再过问了。
　　缄默无言，良久，少年才缓缓开口道：“姑娘，可否将伤势悉以告知，我判断不清了。”
　　“右肩，右臂，腹背伤及筋骨……”榆桑语调渐缓，有些犹豫。
　　少年像是猜到了她的不忍，微笑了一下，轻声道：“无妨，说下去便是。”
　　榆桑叹了口气，“左膝，以及眼睛，这些地方都伤得很重，还有些旁的小伤。”
　　“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榆桑转过身去案旁捣药，少年用左手摸了摸领口，又迟疑地摸腰间的衣物，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姑娘，你……你换的吗……?”
　　榆桑正专心捣药，头也没抬道：“是啊，我换的。”
　　“啊……”，少年的脸瞬间红了，连带着从耳根红到脖子，久久退不下去。
　　等榆桑走进来看时，慌忙去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烫啊，不会发烧了吧?”
　　“没有……”少年想要躲开榆桑的手。
　　这反应，榆桑又看见少年的手抓着一角衣裳，这才恍然大悟。
　　感情这小子以为我亲手给他换的衣裳，面子薄啊。
　　“不是，我说的是，我给你换了药。”榆桑解释道，旋即又胡诌了一句，“早上有个樵夫上林子里砍柴，你的衣裳便是我请他帮忙换的。”
　　“哦，这样啊……”这才见红晕一点点褪去。
　　“你先歇着吧，我去给你煮粥，不要乱动，小心伤口。”榆桑说着往外走。
　　少年嗯了一声回应。
　　榆桑将粥煮上，等时无聊，便想着将刚才捣好的药给他换上，轻推开门去看，少年无甚反应，应是睡着了。伤重易疲，想来如此。
　　榆桑细看他面容，虽看不见眼，白绫倒显得他鼻梁高挺得紧，虽血色尚浅，仍不难看出唇红齿白。榆桑觉得他倒像之前听过的一个人。
　　兰陵王……高长恭?
　　对，音容皆美，兰陵王也。
　　榆桑伸手去解白绫，刚碰到少年眉骨，他忽的抬了左手抓住榆桑手腕，用力一拽，榆桑向下倾倒，慌忙用另一只手撑榻，几近少年脸颊。
　　“何人?”少年紧张道。
　　“啊……我想给你换药。”
　　感受到榆桑说话时的温度，少年松开手，忙别过头，“抱歉。”
　　“无妨，你睡时还这么警觉?”
　　“嗯，习惯了。”
　　方才他的耳根子一下子红了起来，身体明显紧绷着，榆桑也不知道现在换药合不合适，想着等他缓过劲来再去换药，谁知等了许久，那红才退下去一点。
　　药也没来得及换，忽然想起来火上煮着东西，“完了！我的粥！”榆桑冲出房，却还是晚了一步。
　　“嘶，应该能吃吧。”，说着还是勉强盛起一碗，端了过去。
　　少年坐不起来，榆桑用勺舀了一点送至少年嘴边，少年吃了进去，却没咽下，微微皱眉，“怎么了?”，榆桑问。
　　“嗯……”，少年勉强咽下，犹豫道，“姑娘做的很有特色。”
　　还挺会说话啊，不过言外之意榆桑也听得出来。
　　“不好吃，那便不吃了，我先给你换药，过会儿去街上买。”
　　“劳烦姑娘了。”
　　榆桑又偷偷变出另一个小药罐，道：“给你去腐肉，会有点疼。”
　　“嗯。”
　　换药期间，少年一声不吭，额头早已沁出汗珠。他真的，好能忍。榆桑不禁在心里想着。
　　“好了，我出门了。”
　　屋里渐渐没了声音，姑娘走远了，少年想。他忽然觉得这屋子很空旷，自己身处无尽的黑暗之中，看不见一缕阳光，万籁俱寂，静得让人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叮当作响，如鸣珮环，屋门被推开，少年开口道：“姑娘戴了个好看的簪子吧?”
　　“唔，这都被你发现了！”
　　“一步一响。”
　　少年没有多少胃口，吃了一点糕点便吃不进了。
　　“我带了沉香炉，安神助眠，晚上好好睡一觉。”
　　“睡的沉，我怕不安全。”少年有些犹豫。
　　“你现在手脚不便的，除了能防一防我外，还能防谁?”
　　“姑娘说的有理，只是，我防你做什么?”
　　“你怕不怕，夜黑风高……”榆桑压低声音，“见色起意！”
　　少年的耳根立马红了，没有接腔。
　　榆桑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反应怎么这么大。”少年别过头不理会她。
　　榆桑点了沉香，少年顿感芳香四溢，心情舒缓，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了。
　　寻常药物可医不了筋断，抹药治标，施法治本，只得用些手段让这少年睡沉些，方得施法医治。
　　少年身处无尽的黑暗中，分不清梦与现实，苍穹幽暗，荒草萋萋。群山万壑在浓稠的夜幕中模糊难辨，一样模糊难辨的，还有脚下的路。拔剑四顾心茫然【1】,回首向来萧瑟处【2】，忽的升起一只小小的萤虫，扑闪着薄翼，带着微亮的点点光芒，奔向远方。
　　榆桑施法一番，将他筋络补了补，却没彻底医好，又给他心口的金花茶注入了些仙力，这才离去。
　　金花茶淡淡的幽香混杂在沉香炉中兰草的芳香中，若隐若现。
　　翌日清晨，少年醒来，忽然觉得身上的痛症少了许多。
　　榆桑道：“醒了?试着起来走走。昨夜又给你上了药，我估摸着好了些许。”
　　少年将信将疑，却还是尽力用左手撑坐起，下了榻，虽然步履蹒跚，但果真能走。
　　少年眉头微皱：“姑娘用的什么药?”
　　榆桑一时语塞。
　　“举国上下的药我都了如指掌，绝无此种能医断筋的药。”
　　“好吧，如你所想，我不是倾祈国人。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故地地一个偏方罢了。”榆桑胡诌道。
　　总不能告诉你是用法术疗的伤吧，那样我再多几张嘴，恐怕也解释不清了。榆桑暗想着。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见状榆桑连忙打马虎眼岔道：“对了，当时救你的时候，顺道把掉在身旁的剑也带回来了，就在案几上。”
　　“姑娘细心，多谢。”
　　“我出去街市上走走，晚点回来。”
　　“好。”
　　榆桑走远后，少年扶着墙走近案几，摸索一番，果真有他的佩剑。他将剑拿起，剑出鞘，旋即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剑背……
　　这片野岭处于临风和苑川之间，榆桑每次去的都是临风的街市，这里街市可热闹了，商品样式还算多，吆喝声此起彼伏，苑川恐怕比不得此番情形。
　　虽然路程远，用点小仙术那就不再话下啦。
　　“来看一看，看一看！求签祈福，实现心中所愿！”一位卜卦的商贩吆喝道。
　　心中所愿?榆桑记得好像有个法子可以让人在梦中看到心中所愿！
　　晌午时分，榆桑回来时，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看见了少年的身影。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3】。那少年强行地舞了几下剑，却又体力不济以剑撑地单膝跪了下去。
　　豆大的汗珠倾洒，少年撑着剑发了好一会儿愣，索性坐下细细擦起了剑。
　　指腹从剑柄缓缓滑至剑刃，少年细细感受这把再熟悉不过的佩剑的纹路，是在倾诉，亦是思旧。
　　是啊，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4】，可是如今的我，连剑都握不稳了呢。
　　少年想。
　　啧，我就知道他还是不信自己能恢复如初，心有郁结，不愿意一吐为快，全都憋在心里。
　　要是别人肯定医不好你，但是谁叫你遇到我了呢！看来我这酒准备的恰到好处啊。不仅医伤，还医心病。
　　榆桑想着。
　　“且长凌风翮，乘春自有期【5】。”榆桑边说边进了竹屋。
　　“我带了酒，不过还差点东西，我去准备一下，晚上咱们小酌一杯，如何?”
　　“都听姑娘的。”他抚摸着剑的手依旧没有停下。
　　哎，希望他将那句诗听进去了。
　　云雾山的若梦酒须有百花酿和余晖，在街市上买了百花酿，现在就等着太阳落山了。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6】,在岭子里看到的落日余晖，仍旧妆点了一方天地。榆桑缓缓搜集了些余晖，若梦酒的材料可算齐了。
　　【1】出自李白《行路难》
　　【2】出自苏轼《定风波》
　　【3】出自辛弃疾《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
　　【4】出自王维《老将行》
　　【5】出自祖咏《汝坟秋同仙州王长史翰闻百舌鸟》
　　【6】出自刘禹锡《酬乐天咏老见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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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猜此时
1.少年心中所愿的是什么呢?
2.少年又是什么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