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GB］》kuroki

2、第 2 章

　　将风燃送回家，沈时迁坐上悬浮车打道回府，脑子里依旧如乱麻一般塞着很多事情。

　　“我愿意的。”

　　他想起那句话，那并不是正面积极的回答，没有任何旖旎的暗示，只是无法拒绝而已，让沈时迁想起了新联华社撰写的报道，对风燃前半生的评价是：走在钢丝线上的公主。

　　但是她现在十六岁，距离前半生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四年，依旧在钢丝线上端坐着。这种感觉很怪异，有种不真实的荒谬感。

　　但是十六岁，距离成年二次分化都还有两年，青涩，稚嫩，甚至还没完全长开。

　　啧。

　　因为临时起意作出的决定，沈时迁得在风燃搬进来之前为她收拾出一个房间。风家不会拒绝沈时迁提出的任何要求，他们才不会管女儿的想法一心只想攀上他跟军部搭上线，所以风燃肯定会搬过来，即使她本人不情愿。

　　虽然这可能有点不公平，但沈时迁还是想尽量改变些什么。

　　他乘坐穿梭机去能源星调查机械篡反的时候，误入了一个自由点黑洞里，模糊不清地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醒来后诡异地回到了十二年前，回到了他在星际战争中剿灭异种，启程返回帝国首都时的穿梭机上。

　　时空回溯，似乎并不是，因为比起那十二年的记忆，这个节点之前的二十八年的记忆对他而言更清晰，身体也保持着一些他年轻时才有的习惯，也就是说，他应该是重生了，只是在穿梭时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但在他理解自己是重生之后，前世末端的记忆回忆起来就愈发地清晰，仿佛是在昨天发生的一样。

　　在落地帝国首都后沈时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科学院，星网地图研究员被他的突然到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为他讲解了很多监测数据相关的东西，但是都没有发现有哪颗行星有偏移的迹象。

　　他烦躁地从星象塔出来下意识想去实验室看看，但迈出步子后才想起来这个时候风燃还活着，风燃是什么时候发现4601的偏移的呢，沈时迁产生了想要与这个时期的风燃见面的想法。

　　在表彰受封元帅的仪式结束后，沈时迁连同他的作战部队有差不多半个月的假期，虽然之后没有战争的话处理工作也是在首都星，但总归还是会忙碌起来，他还是决定见见风燃，在见面之前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查。

　　这才了解到风家对风燃婚事的安排，原本今天要与风燃见面的人是斯莱卡家的罗勒·斯莱卡，原本他们在此之后就会迅速订婚，在风燃十七岁生日之后她就会被罗勒要求着搬去他家，毕业成年后就结婚。

　　但是罗勒在上一世死得很惨，他跟风麟烨几乎是风燃重点打击报复的对象，在风燃强大的信息控制能力之下风家跟斯莱卡家可以说是百年基业一夜之间破产蒸发，以至于帝国的经济都因为这件事陷入萧条危机中。

　　沈时迁对罗勒未来的遭遇并不同情，但是很显然，现在的联姻事件，对风燃来说，应该是一个重要的事件节点。

　　于是沈时迁出手截胡了，他当然可以用自己的手段让斯莱卡家取消订婚，但取消了这一个依旧会有下一个，风燃没有选择拒绝的权利，她在风家的生活只能顺从地向前走没有回旋的余地，当然这也是那篇报道的原话。

　　要是风燃的粉丝知道风燃现在转而要跟他结婚了，会不会跳出来恨不得杀了他。

　　毕竟他们前世的关系真的算不上好，那篇该死的报道写的不客观，结尾甚至有暗示风燃是被他跟帝国逼死的，劈头盖脸把沈时迁骂了一顿，他的粉丝跟风燃的粉丝就这点在评论区吵得盖了三千层楼。

　　因为帝国民众基本只知道他们发现了风燃的尸体确认了死亡这件事，并不知道风燃实际上是自杀的，尤其是在风燃凭一己之力拯救了面临星球碰撞灾害下的所有帝国公民之后，帝国更加不敢把她真正的死因公布出去了。

　　沈时迁与风燃直面对上的次数是最多的，被戏称为宿敌。但很微妙的，风燃活着的时候沈时迁对她还真算不上热情，毕竟再与众不同的罪犯终究都是罪犯，他从不特殊化任何人，这是帝国一贯的主张，也是他的主张。即使风燃确实是他处理过的最棘手的人，但他始终坚定不移，没有动摇过自己。

　　直到犯罪者自刎，天才自折翼。

　　帝国从不认为风燃那样恶劣的天生反叛分子会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悔恨到自刎，科学院则是可惜她惊世骇目的天赋与才华，更倾向于认为是她自己的一时不觉被人暗算才成了这幅样子。

　　但是谁能暗算到风燃呢，谁都没有去探究这个问题，那具尸体因为一些隐秘阴暗的想法被停放在中央实验室进行解剖研究。

　　沈时迁时常会去实验室里看看，科学家们虽然什么都研究不出来，但能复原出风燃的身体被毒素破坏前的状态。

　　那是一具有很多病症的不健康的身体，让所有人震惊的是紧密缝合过的心脏，帝国没有人能操作完成这样高难度的手术，风燃不愧为天才，她所掌握的科学技术可以说领先帝国二十年。

　　沈时迁也看着模型图上那颗布满痕迹的心脏，他知道那是他造成的致命伤，在一次围剿中，他瞄准她的心脏开了那一枪，那时他都以为风燃必死无疑了，即使帝国给的指令是希望活捉，但是风燃还是凭借突然觉醒的异能逃了。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风燃很漂亮，她的母亲曾经是帝国红极一时的万人迷Omega，她刚开始作为犯罪者活动的时候，各种通缉令满天飞居然还能由此诞生出颜粉来，足以见其魅力。沈时迁与她针锋相对时不为所动，却在人死后觉得那颗心脏格外漂亮。

　　直到4601笔直地向帝国主星冲撞而来，所有人慌乱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出奇一致地都开始追忆起一个死人来，一个被一步步打成罪犯的人的好来了，所有人都深刻意识到，风燃是时代所必须的，是无可替代的。

　　所以在最后的影像结束后，帝国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而新联华社撰写的关于风燃的报道一经发布就重新点燃了舆论，在万民沸腾的声音中，作为“刽子手”的沈时迁，选择自己去探寻真相。

　　探寻什么真相呢，那篇报道里其实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风燃不幸的一生，她反叛逃离所作所为的一切缘由，她因为不幸所作的恶在她壮烈的伟大中不值一提，但沈时迁就是想知道，那些恶的真相。

　　沈时迁安慰自己，结婚也是探寻真相中的一环，更何况风燃是时代所必须的天才，所以他开始认真思考小女孩会喜欢怎样的房间。

　　/

　　风燃到家的时候，秦欣在楼下等她，风麟烨跟他的狐朋狗友鬼混完回来了，在楼梯附近徘徊着，显然对她的婚事也相当关注，不过他关注的点估计会更奇怪更麻烦。

　　“燃燃，快过来，见面怎么样？”

　　真亲切啊，她没什么感觉地想着。印象里，秦欣对她这么亲切只有在父亲跟外人面前需要扮演幸福和睦一家人的时候，其他大多数时候从来都是直接连名带姓地喊她。

　　风燃乖巧顺从地走得近了一点，“挺好的，沈先生希望我能搬去跟他住，方便培养感情。”

　　秦欣喜笑颜开，替她摆弄了一下衣服，“是吗？那看来是很喜欢你了。”

　　风燃可不会这么认为，那个人的演技可比秦欣拙劣多了，她虽然看不出来沈时迁的想法，但是对自己没兴趣倒是表现得很明显。

　　风麟烨抓着楼梯扶手的栏杆，从楼上探出半个身体：“喂！你有没有跟他说帮我安排去首都军事学院的事情。”

　　风麟烨今年六月刚结束升学考，志愿填的首都军事学院但是分数不够被刷下来了，知道新晋大元帅想要娶自己的便宜妹妹，他想当然地觉得可以借此机会走走后门，在外面玩都不忘发消息给风燃制造压力。

　　风燃：“我要是第一次见面就说了你这辈子都去不了了。”

　　秦欣生气地睨她一眼：“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

　　风麟烨的试探透露着无可救药的愚蠢，他竟然也就此满足，冷哼一声仿佛胜券在握地嘲笑风燃：“看来他也没有那么喜欢你嘛。”

　　沈时迁的条件各方各面都太好了，即使是A同也是碰瓷级别的高攀，让风麟烨都有点羡慕，同时又产生了危机感。要是沈时迁真的喜欢风燃，风燃的身份地位一下子摇身一变成元帅夫人，立刻就压了他这个风家大少一大截，所以还是不喜欢最好，他可见不得风燃过得比他好。

　　秦欣这回又扳着一张脸没说话，风燃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径自无视他们回了房间。

　　风燃很烦躁，她琢磨不透沈时迁这个人，与罗勒那种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公子哥相比，跟沈时迁这种心思深沉的人结婚，会更让她觉得不安，她讨厌未知，她躺在床上疲惫地望着天花板。

　　“瞳，沈时迁有什么非要跟我结婚不可的理由吗？”

　　桌上的光脑画面闪烁了一番，内置的小人工智能非常详尽地调查过沈时迁的所有资料，这位帝国军迷们的偶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帅，无比强大的高岭之花，没有任何被动的原因需要与风燃进行结婚，他主动的选择风燃的原因不可知，但很明显不是因为喜欢她。

　　“主人，我的情绪模块才刚刚更新，现有数据库计算不出他的行为匹配模式，所以他出于什么目的主观地想与您结婚，我分析不出来。”

　　头疼，细细密密的疼痛啃噬着风燃的大脑，让她不得不先暂停对这件事的思考，神经的压迫感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种尖锐的疼痛，偶尔这种疼痛还伴随着头昏脑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失去对身体的部分感知，风燃每次都踩着承受的临界线解除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控制缓解着。

　　但效果甚微，她为了表现成一个体面的正常人，精神力覆盖感知每天基本都会保持在十六个小时以上，从她刚觉醒精神力的时候就是如此，透支与损耗久积成疾，相当严重。

　　但是不这么做，她又会被关起来的，她其实已经分不出疼痛与被抛弃哪个更难受一些了，毕竟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演变成了两个都占的情况。

　　风家的环境对于风燃来说很残酷，风麟烨是风燃同父异母的哥哥，秦欣是风麟烨生母死后风西乔的续弦，说是续弦但实际上是情人上位罢了，但风西乔其实也没有多喜欢这个情人，他看中的是当红Omega的美貌与地位能为他博取名声，再婚之后虚情假意的恩爱了一阵，就将精力侧重放回了身体孱弱的长子身上。

　　而秦欣为了讨风西乔的欢心，为了不被人诟病，视风麟烨如己出，竭尽所能地对他好，但风麟烨大概是小时候听保姆们嚼舌根听多了，对秦欣的态度一直很别扭。直到风燃出生，他害怕妹妹会分走父母的注意力，开始刻意搅弄着家里人的关系。

　　从风燃有记忆起风麟烨就时不时地在生病，全家人都只顾得上围着他打转，担心大少爷的身体状况，那时风燃站在旁边看着，觉得不理解。

　　但秦欣从来都不听她说的话，只会教导她不要惹父亲跟哥哥生气，但哥哥经常自己生闷气，每次生气还要捉弄一下风燃出气，而秦欣只当没看见，弄得她觉得十分委屈。

　　风燃小时候经常会受伤，因为风麟烨作为哥哥想要“照顾”她，被热茶不小心烫到手，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没站稳不小心磕到家具的边边角角，这种低劣的恶作剧在风燃第一次分化结束后才变得有所收敛。

　　因为她分化成了Alpha，信息素级别比风麟烨还高，如果弄出血释放出信息素最后只能是风麟烨抗不住威压倒在地上害怕她。但也因为如此，她被赶到偏远的小阁楼去睡，她也乐得自己一个人待着，不去跟那几个人自讨没趣。

　　风燃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喜欢研究一些东西，小阁楼里摆满了很多电子器械，她拆卸，改装，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还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可以接入虚拟网游的感官连接器，但是那个连接器后来被风麟烨剪断了两根线，导致风燃戴上去的时候被失控的过强电流损坏了视听神经。

　　她聋了两年，直到觉醒精神力，用精神力感知替代听力，才表现得像个正常人，被放了出来。

　　风燃对那两年的记忆格外地模糊，只是尝试去回忆都会感到深刻的恐惧与排斥，黑暗，恶心，厌恶，绝望，大概是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活不下去的程度。

　　风麟烨不会承认是自己的恶作剧使妹妹成为半残废的，家里人都包庇他说风燃是自己学艺不精自食恶果，秦欣似乎很痛心但也没说什么。

　　一个高级Alpha沦为半残传出去风西乔的脊梁骨得被人戳死，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限制看管着风燃，不让她出现在外界的视野里，捂死这件事关在家里连学校也不让她去。

　　这一家子的人都很会演戏，他们出席商业活动聚会时表现出的亲密和睦，常常让其他宾客们都觉得艳羡，好听的祝福话张嘴就来。

　　小时候风燃还经常被秦欣高超的演技所欺骗，觉得秦欣是她的母亲，母亲就是应该爱孩子的，她不会害她。直到看见秦欣曾经的影视剧，她用着如出一辙的深情目光看向剧中男主，她心里干干巴巴的觉得苦涩。

　　风燃喜欢去学校，因为学校里的同学们的演技很低劣，她看一眼就懂了，看他们别有目的地亲热地凑上来，比起冷冰冰的家里人还是要可爱一些的。

　　在险些酿成大错后，风麟烨大概是被风西乔警告了一番，总算收敛了起来，他继承人的位置稳当得不会再有一丝波澜，于是除了偶尔阴阳怪气风燃几句，开始了相安无事的互相无视。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总不能比在风家更糟糕了，风燃蜷缩着换了一个姿势，眼睛又刺又痒，疲惫使她困顿，但疼痛让她清醒。

　　她伸手够到床头的终端，点开星图监测系统眯着眼睛看了起来，很快找到了那颗内部半向活络的废弃矿产星，公转轨道的偏离从自转角度的倾斜开始，极寒的风暴向星球腹地深入了差不多一百公里，风燃迷迷糊糊地想，什么时候才能撞上呢。

　　最开始发现这颗星星异常的时候，风燃只是出于好奇计算了它的偏移路线，会与帝国相撞出乎了她的预料。

　　但它目前的偏移还很慢，慢到帝国还没办法监测到，认为它是一颗老实又沉闷的星球，但是只需要九年，它的星球内核就会发生巨大的热量改变，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挣脱引力束缚往更远的宇宙而去，而行进路线上的第一个阻碍，就是帝国主星。

　　但它一旦开始流浪，帝国就会迅速精确地捕捉到它，用它花在路上的十五年时间里，想方设法化解这场危机。

　　风燃没有那么在意帝国的安危，甚至觉得在星球碰撞发生之前，自己可能已经因为神经重度损坏翘辫子了也说不定，她更倾向站在一个探究的，旁观的角度，看着事件发生。

　　行星轨道偏移并不罕见，星系外围的小行星经常到处游移，但是中等星球的对撞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即便这是场毁灭性的灾害，但风燃很冷淡，无非大家都难逃一死，绝望得整整齐齐。

　　这样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