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
宋鸾说完便转身，朝着亭子的方向走回去。
陈眉在后面气的捏紧帕子，勉强才控制住了神情。
自从进了宫之后，宋鸾虽然是深受圣宠的嫡公主，对她却还算尊重，不想今日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鸟不是什么重要玩意儿，但却实打实令陈眉丢了面子：“公主，陛下前两日还夸这鸟颇有灵性，十分讨喜呢。”
宋鸾止步，转过身来看着她。
陈眉心喜，以为终于用陛下压住了她，却见宋鸾举起团扇遮了下日光，转而看向训鸟的太监：“你怎地还不去，本公主待会儿还有旁的事情，你耽误的起吗？”
帝后的女儿，继承了二人外貌最出众的地方，冷下脸来的时候，一双眸子与圣上有六分相似，宫里上下没有不怕的。
“……”
训鸟太监并非是陈眉宫里的人，此时头冒冷汗，视线不断地在二人之间游移，见她们都没有说话的意思，最后只得咬了咬牙，朝着宋鸾跪地：“奴才领旨！”
陈婕妤受宠几月，但陛下可是宠了永阳公主整整十七年！
且宠的不讲道理，随心所欲。
太监义无反顾站了队，春日的阳光并不炙热，陈眉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晒的冒烟，平日里脸上的温婉平和再也挂不住。
宋鸾已然回到亭子拨弄香炉，陈嫔冷着脸站在亭外，不愿意同她共处，可此时若是直接离开更显得她畏惧。
倒不如在这里等上片刻，等那鸟被抓住，再说几句话圆场子，届时陛下问起来，也好诉苦。
她心里想的好，却怎么都没想到那训鸟太监支着手指在嘴边吹了许久信号，把腮帮子吹的涨红都没能把鸟招过来。
陈婕妤继续扯帕子。
宋鸾却支着下巴笑了一声：“不愧是父皇夸过的鸟，果真是有灵性，不吃这一套，那便把周围的其他人也喊过来一起抓吧。”
说完后便又背靠着侍女，把团扇扣回了脸上假寐。
“……”
陈眉忍受不住，带着她的侍女们转身就走，半路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训鸟的太监，太监只得苦笑着缩了缩脖子。
因着宋鸾一句话，周围能够赶过来的内侍宫女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
布笼撒米的，捞着麻袋的，卷了袖子打算爬树的，还有拿了弹弓的……可谓各显神通，那鸟却胆大的很，在梢头跳来跳去看着他们捣腾。
宋鸾其实并没有睡意，在北胡的两年让她变得心惊胆战，犹难入眠，即使睡着，偶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
但这种所有人都捧着她的场景实在令她惬意。
和亲后，她名义上是北胡的王后，但没人把她当王后，她学着礼义廉耻长大，但北胡偏偏把礼义廉耻当笑话，连带着她也是个笑话。
宋鸾一直强撑着不在他们面前露怯，但实际上，她很害怕。
很多夜里，宋鸾总是不敢睡觉，她怕那个一身酒气、残暴嗜杀的北胡王突然出现在她的帐中。
白天的时候，隔着一道薄薄的帐篷，宋鸾能听到那些北胡将士下流的取笑，即使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想必她的死讯传到京城想必都带不出一丝波澜吧。
当年母后去世，父皇变脸，于大魏而言她便成了弃子。
北胡和亲，需要的是中原先进的纺织、制茶等技艺，可她自小养于深宫，绸缎茶品供她享用，但如何制得她属实一概不知，但父皇却连精通此道的宫人都鲜未安排跟着她。
大燕抛弃了她，北胡却也没有接纳她。
她在宫中的时候前呼后拥，锦衣玉食，但在北胡，随侍几乎被杀尽，后来饿极的时候，她为了寻吃食，偷偷摸摸像一只暗处的鼠。
起初的她甚至不知道饭菜被端上桌之前是什么模样，后来居然也学会了自己做些吃食。
她想念皇宫厚厚的墙，想念这里的一草一木，想念京城莹润的空气……上天让她再回来，若是她不做点什么，还是重蹈覆辙吧？
宋鸾心头忽地沉重起来。
陈眉初入宫是元德十六年的冬天，当时便是婕妤，大概过了半年之后便被封了嫔位，后来母后去世，她怀孕晋位为妃，颇为受宠。
那段时间一直以姨母身份自居，高高在上地让她承担起身为公主的责任。
当时陈眉逗的就是这只鸟。
重生一次，宋鸾并没想过去讨好对方，陈嫔一开始就与她不对付，她去交好也不过是作践自己罢了，她没那个兴致。
此时应当是元德十七年春日，而她被下旨和亲是在这年的冬天，只还剩不足一年的时间。
实在紧迫，可她几乎忆不起前世的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可以供她利用。
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先选定个驸马成婚，和亲一事怎么都轮不到她头上了。
但京中子弟但凡她见过的，识礼博学的大多文弱，习武擅战的却都是粗人，和那些北胡人有何区别？
宋鸾有些懊恼，恰好远处传来一堆人叽叽喳喳的闹声，似乎在说什么抓到了，她心中烦躁，咕哝一声：“吵死了。”
宋鸾掀开团扇，直起脖颈，目光稍移，只见远处的树下，正有个胖太监正举着网兜朝着树梢探来探去，声音正是从他们那边传来。
宋鸾没留意他们起哄的原因，而是定定地盯着被胖太监踩着当肉垫的人。
仅仅凭借一个遥远的侧影，她便认出来了对方。
慕元嘉。
宋鸾不是很清楚这个本名常福，后来改名元嘉的太监是怎么成为权倾朝野的宦官的，她离开大魏的时候，他正暂代掌印一职，后来她远在北胡，消息闭塞，对大魏情况并所知不多，偶尔会从别人的闲言碎语中得到一些片面的信息。
但此时，那个两年后权倾朝野的宦官正跪在地上，被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太监踩着背，像是天底下最不值钱的物件儿。
宋鸾仍旧坐着，朝身后招手，又指着远处树下的那群人：“喊他们过来，本公主有话问。”
侍女过去引着他们折返，知秋凑到她耳边，指着领头的那个胖太监：“那是张德安，掌管太监们的去留分配，身后那些都是近来新到他手底下的，听说最近刚给改了名字。”
宋鸾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宫女太监们心思活络些的会自己运作寻个好主子，也有犯了错被旧主赶出去的，元嘉是第三种——
他本来在冷宫侍奉的人死了。
这三种都会先回到张德安手底下等再分配，往往每换一个地方就会随新主子的心意换个名字。
张德安带着太监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行礼，宋鸾未发一言，被侍女扶着缓缓站起，周身绫罗舒展，环佩相撞。
跪着的众人皆不敢直视她。
身后的知秋给她裹了一件绯色披风，又到她身前系带子，宋鸾视线越过知秋的肩膀，站在亭中居高往下地问：“刚刚你们在吵什么？”
张德安偷偷看她一眼，才尖着嗓子道：“奴才适才差点便抓住那鸟儿了，偏底下的奴才不争气，晃了一下，引得网兜子不稳，吓跑了鸟，坏了公主的事。”
宋鸾明知故问：“哦？是哪个奴才？”
张德安眼珠子一转，指头往后一抬，便指到了角落里的元嘉身上：“正是那奴才故意捣乱。”
披风裹好，宋鸾从台阶下去，走到慕元嘉身前一尺处方才停住。
他正垂头敛目地跪在青石板上，这处石板恰好有个浅洼，平日里不明显，但此时却蓄了泥水，他的膝盖浸在泥水里，再往上，背上先前被人踩过的地方，两个硕大的泥印子挂在青色袍子上格外醒目。
而宋鸾只要再走上半步，鞋尖便可以触到他那记忆中高高在上的下巴。
元嘉垂着头，只听见细碎的铃音在他在前方响动：“你叫什么名字？”
元嘉这才微微抬头，眼前是一双缀了明珠的绣鞋，鞋尖往上，绯色披风浮动，露出里面的红白间裙，皓腕上有一条赤金手环，两股交会的地方系了一颗小小的金铃，随着她指间团扇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知是什么构造，只有离得近才能听得到。
元嘉只是轻轻地一瞥便再度垂下了眼，他的身份并不适合直视公主。
“奴才常福见过公主殿下。”
在场人皆是一怔，慕元嘉的声音和其他太监的尖细不同，似玉般泠泠，再加上他刚抬头时闪过的面庞，即使是世家贵公子在他的面前也要逊色三分。
众人晃神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元嘉眼神收回的极快，但宋鸾却偏偏对他的视线敏感，诡异的愉悦散去，只余下浑身不自在。
宋鸾面上带出几分不虞。
昭阳宫中的人见状，恍然大悟。
要知道，公主几日前，刚安排狗舍那边替她养了一只狗儿，也是叫“长福”。
宋鸾脑中思绪翻涌，却并非如她们所想，是因着这个名字，而是因为那个刚刚一扫而过的眼神。
冷清薄凉，视线如刀，让她看到便恨不得踹上去。
那只恼人的鸟不仅没被抓到，还又在树梢叫，先前拿着鸟撒气，她也没觉得什么，但此时被慕元嘉这么一看，便忽然难堪起来。
……
前世和亲的队伍是慕元嘉带着的。
一路上，她鲜少离开马车，别人都以为她还是如以往一般骄傲。
只有慕元嘉这双眼，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也曾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胡人的帐篷，被大她三轮的北胡王搂入怀中。
明明今日她锦衣华服、侍女成群，慕元嘉跪在地上，俯首帖耳，但她仍觉煎熬。
她以为自己可以抛开前世的事情，但这个人的这张脸，这副表情，这嗓子……无一不在提醒她那些过往不可能过去。
烈火焚烧的痛意又有了肆虐的苗头，宋鸾死死捏着扇柄，头痛欲裂，一瞬间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
前世她是落魄公主，他这样看她便罢了，现在她身后奴仆成群，而他跪在泥里，又有什么资格？
宋鸾往前半步，用脚尖轻踢慕元嘉的下巴：“你这名字，和本公主的狗儿重了。”
慕元嘉终于彻底抬起头来。
下颌处沾着从她鞋尖而来的泥痕。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