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屑一顾是相思》鲁庵

10、情缘

　　我尚未看清是何人动的手，已被摔得七荤八素，又羞又气，推开过来相扶的夕夜，翻身跃起。

　　只见寒照月正立在江清莲面前，冷着声音道：“此毒霸道之极，你余毒未去，尚需一月之期，不能走。”

　　这人居然敢威胁小莲！

　　我心中更恼，再不顾周围人复杂的目光，张牙舞爪就向他扑去。不料江清莲却急声道：“苏七！我没事！要多谢寒少侠救命之恩。”

　　我只得顿住脚步，满腹怒气无处发泄，板起脸上下瞧着寒照月遮住头脸的宽帽冷冷道：“这位寒少侠整日蒙着面，莫非是见不得人么？”

　　这时冷一明走过来，插言道：“寒师弟蒙面是遵从师命，并非是对两位不敬。寒师弟功力深厚，定能驱尽此毒，苏姑娘只管放心。”

　　“可我……我……”我心中焦躁，看向江清莲，急得直跺脚。

　　冷一明微笑道：“冷某有处庄院，距此不过三两日路程，如江女侠不弃，可先暂住几日。”

　　江清莲红了脸：“是淸莲叨扰了。”她扶着我手臂起身，在我耳旁轻轻道，“苏七，我暂去冷大哥庄上养伤，你先与夕夜寻个地方避上一避。你放心，一月之后，我便回岐山，咱们总能见到。”

　　我一时想不出法子，只得答允。

　　几人循着路径慢慢向林外行去，我看了眼前面不远处的锦衣男子，忍不住道：“莲姐姐，这寒照月并非善者，那日他还无缘无故纵容奴下强夺我的秋水剑，你要小心着些。”我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恰好让他听到。

　　寒照月果然回头，似乎有些恼怒，隔着帽帷，也能感觉到他双目逼人的寒意。我不觉向江清莲身旁靠了靠。他轻哼一声，将双手负在身后，微微抬起下颚，道：“人在江湖，总有许多不得已。想来江女侠是明白的。”说罢，快步行去。

　　我扭过头，再不理他。

　　出了林子便是官道，几人分成两路，各奔东西。

　　我好容易见着江清莲又要分别，很是不舍，上马行了几步，一回头，见寒照月一手搭在江清莲腕脉上，正低声与她说着什么，微风拂起他低垂的帽帷，依稀露出微微勾起的殷红薄唇。

　　呸！无事献殷勤，我撇撇嘴，心中颇为不屑。

　　夕夜一笑，探身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掌：“苏七，你放心，无论去哪里，我会陪着你。”

　　我愕然回头，见他目光莹然，似有深意，忽然想起方才江清莲把自己郑重托付给了夕夜，脸上一红，忙抽回手，拍马奔了出去。

　　我担心着被母后派来的人发现，只管纵马往偏僻之处行去，穿山道过峡谷，自己也迷失了路径。

　　这般似没头苍蝇一般乱闯，夕夜竟然也不闻不问，只随着我胡乱奔走。眼看着天渐渐暗下，身周山石嶙峋，百树兽立，压根儿见不到一处房舍、一道人影。

　　我跳下马，茫然呆立在地，欲哭无泪，再不敢看夕夜一眼。

　　夕夜叹了口气，下马走到我身前，伸出手臂轻轻拢住我的肩头，柔声道：“天晚了，寻个避风处，将就一晚吧。”

　　我心头一暖，由他扶着自己在山石后坐下，看他忙忙碌碌捡了许多树枝生起火堆，不一会儿，竟又打了两只山鸡回来，剥了皮洗净，最后向我讨了秋水剑串上烘烤。

　　诱人的香气渐渐散了开来，我心中欢喜，屈指弹了弹剑身，听着铮然而鸣的回声，不觉笑道：“秋水长剑明月刀，原来也不过如此用途。”

　　夕夜长叹一声，唏嘘摇头道：“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此等名器，武林中多少人艳羡终生而不得一见……”

　　我嗤嗤而笑，解下行囊掷到他怀里：“武林至宝明月刀，夕少侠替我收着吧！”

　　“遵命。”夕夜笑着随手放到一旁，撕下一只鸡翅递给我。

　　吃罢，夕夜收拾干净，便与我并肩靠在树旁休息。

　　我身上衣衫单薄，夜风寒凉，一阵阵自身前掠过，便有些瑟缩，不觉蜷起了身子。夕夜除下外袍裹住我的身体，伸臂抱了抱我，随即放开手，柔声道：“小心着凉。”

　　衣上浓浓的男子气息很快将我淹没，我脸上微热，偷偷瞥眼看向身旁的少年。

　　明灭的火光中，夕夜微垂着眉眼，随手拨弄着枯枝，面目宁静，神情中依稀蕴着一丝不可言说的沉重。我心中疑惑，刚要开口询问，他忽然道：“苏七，你……要去哪里？”

　　我身子一颤，慢慢偏过头靠上他肩臂，望着噼啪燃烧的火焰，低低声音道：“爹娘知道了我的行踪，已派了人来，要捉我回去成亲，需得逃得远远的才好。”

　　夕夜仰起头望向黑沉沉的天幕，默然许久，喃喃道：“要去得远，莫过于东海、西域、南蛮、北疆之地，不如……我带你去四处看看可好？”

　　被夕夜扔上马背时，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似乎见到晨曦薄雾中的一缕日光，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城中的客栈内。

　　吃过早饭，沐浴更衣完毕，夕夜取出一个小小锦盒，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替我重新易了容。揽镜自照，镜中女子清雅端丽，面容精致，毫无破绽，竟是连我自己都不识得了，当真手法高明之极！

　　我笑盈盈赞了声好，偏过头问道：“夕夜，你究竟师出何门何派，传授于我可好？”这等秘术，定然出自名门大家，自己是自叹弗如。

　　夕夜伸指点了点我的脑袋，笑道：“这易容之术是我家传绝学，只传子传女传……吾妻。苏七，你当真要学？”

　　他满面的调侃，长目几乎眯成了一条线，笑得直如狐狸一般。我怔怔瞧着他，片刻后明白过来，顿时红了脸夺门而出。

　　身后传来夕夜肆无忌惮的爽朗大笑，我心下当真恼了，听他叫了几声也不应。他随后追上来牵了我的手讨饶，我也只是不理，夕夜无奈，最后答应请我去有名的歌舞坊牡丹亭听曲方才作罢。

　　牡丹亭一楼是宽大的厅堂，二楼皆是一间间独立的雅室。侍女引着我二人上了楼，挑起一间雅室厚厚的帏帘，随即垂下珠帘。隔着半透的流苏，能清晰地看到楼下正中高台上的乐师与舞者。

　　夕夜叫了满桌的茶点，陪我看了会儿歌舞，忽然道：“苏七，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我正瞧得入迷，目光盯着台上，随口应了。

　　初时以为夕夜出去小解，谁知已听了两场歌舞还不见他回来，我大为不耐，扔了手中蜜桃，嘟哝道：“去了这许久还不回来，莫不是掉茅坑里了么！”

　　话音未落，却听帘外一道熟悉之极的嗓音笑道：“妹子是在和谁恼呢？可需洛飞相助？”

　　我浑身一惊，骇然抬头，瞠目看着青衣长袍的俊朗男子挑开珠帘进来，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不由颤悠悠唤了声：“皇……姐夫！”

　　洛飞微微一笑，撩起袍角在我对面坐下：“好，还识得我呢，苏七苏女侠！”

　　一声苏女侠出口，我的脸顿时腾地火热。

　　我自小当洛飞亦师亦父亦友，比父皇犹要亲近几分。见他大刀金马坐在自己面前，自顾倒了杯茶喝下，心中慌乱，一时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只得慢慢别到他身前提起茶壶帮他添水。

　　“皇姐夫，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我早将玉珏抵债给了夕夜，哪里又有什么物事能被人看出真容？

　　洛飞呷了口茶，斜着眼打量我：“妹子的易容之术可大进了，若不是裘伯伯告诉我他已将秋水剑送了给你，今日还真是没认出来。”

　　“哎呦！这白胡子老儿原来不是个好人！”我脱口叫道。看来自己的扮相、去处多半也是裘照影告诉洛飞的，心中原本对这位剑魔的满腔敬慕于这一瞬间都化作了愤恨。

　　洛飞慢慢收了笑，淡然道：“暗部早已查知你的行踪……不过……”他忽然住了口，轻轻叹息一声。

　　“灵苏，你离京半载，你父皇母后与你师姐都念你得紧。”

　　“我……也是……”我又如何不念着他们！我声音哽咽，眼中很快浮起了水雾。

　　洛飞将我拉到身旁坐下：“隋云实在是个天下难寻的好男儿、好夫君，你竟会因此逃婚，陛下与我都极为不解。”

　　我昂然道：“皇姐夫，你是知道的，我自小便不爱朝堂爱江湖！隋云再是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也不能给我纵马天下的自由！”

　　洛飞怔怔看着我，好一会儿方道：“灵苏，你可知晓，隋云先前为了私放你离京之事已被皇上连贬三级，放到我军中为副将。禁军常年无战事，却是屈了他这将帅之才。”

　　“啊！”我吃惊地看着他，原来那日我在路旁酒肆偶遇隋云，他已被贬官下放。

　　洛飞目光灼灼，凝视着我：“你离京半载有余，宫中未得到你的丝毫消息，以至于惊动了帝后。你可知何故？半月前，我手持密旨，约见主掌暗部的静安侯，才知道，这数月来，暗部上报的关于小公主曲灵苏的消息竟是都被隋云截下了！”

　　我骇然瞪视着他，结结巴巴道：“他……为何……为何……”

　　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宁愿欺君罔上，也要放任我浪迹江湖，难不成还等着我回心转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