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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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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地方,多少都会让人感到不安,江含音在床榻上不知翻了几回身,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
然而梦里也不安稳,一时梦见父亲对着自己怒目圆瞪,手掌高高扬起,一会又是和宋铭越在月下相对而坐的画面,还有那一句斩钉截铁的‘我不会给你当妾室的’,臊得她在睡梦中都往被子里拱,然后差点窒息……被憋醒了。
江含音醒来,那句话魔音一般还在耳边不断回响。
“还是早点回家吧!”她难为情地薅了一把头发。
“姑娘起了吗?”
淡蓝色的帐幔投来一道暗影,昨日就一直在照顾她的素云声音亦随之响起。
江含音被吓得一个激灵,忙手指把乱糟糟的头发梳得服帖一些,撩起帐幔:“我醒来了。”
脸圆小丫鬟见她醒来,弯眼笑,更显得可爱憨厚:“洗漱的水已经准备好了,姑娘一会就能出门。”
“出门?”江含音不解。
是可以回家了?
欢喜之意从她眼底一点点升起,飞快地掀开被子下床,素云帮着她穿绣鞋,说道:“对啊,太夫人那边的妈妈方才来过,说太夫人请姑娘过去用早饭。”
太夫人三字让她连汗毛都竖起来了,惊恐道:“是哪个太夫人?!”
素云一愣,眼里闪过茫然:“就是府里的太夫人呀,府里不就是一个太夫人吗?”
江含音立马抿紧了唇,从素云的反应中猜测,昨夜她和宋铭越见面的事素云并不清楚。
只是今日的‘太夫人’不知究竟是哪个……
她忐忑地洗漱更衣,直到出远门的时候是素云在领路,她高高提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些许。
昨儿既然瞒着素云,今日肯定不会又让知晓,看来是真的往太夫人那边去。虽然也有些紧张,但不用面对宋铭越,她心情还是轻松了许多。
太夫人的院子在侯府西边,从客院过去会经过一个小园子,园内养了许多她喊不出名的花,在这春暖时节开得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出了小园子,再穿过一道月洞门从游廊下来,便到了太夫人的住处。
江含音抬头望着牌匾,上方只书着两字——长圆,顿觉院名十分特别。
素云见她驻足打量,笑道:“听妈妈们说,这牌匾是太老爷亲笔所书,可惜婢子浅薄,不懂这里头的典故。”
“月无常圆,人有离合,或许是因为太老爷常在军中,希望能多陪太夫人和家人,团团圆圆。”江含音有所感,末了又笑笑,“我也是猜的,不知对不对。”
“确实是取团圆之意。”
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声线温和,像正拂面的春风。
江含音却头皮发麻,惴惴回头,果然见到宋铭越。
他站在还沾着露水的芭蕉树下,凤眸微扬,眼里带着星点笑意,朝她颔首。
她脸颊腾地就像火烧着一样,扭头就往院子里走,宋铭越见她慌张,在她身后忙出声提醒:“江姑娘小心。”
话音刚落,小姑娘已经哎哟的一声被门槛绊倒,素云离得近,在惊险中拽了她一把。
饶是这样,她仍是以狼狈的姿态双手扒着门框,有那么些不雅观。
江含音绝望地闭上眼。
一而再的在宋铭越面前丢脸,钻地洞也无补于事了,她额头在门框上咚咚地撞了两下,颇有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宋铭越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扶一把,听到她撞门柱的声音,不明所以的一愣,到底是来到她身边关切道:“伤着哪里了?”
江含音额头紧贴着门柱,小小地呻|吟一声,还说了句什么。
声音过低,以至于宋铭越没听清,只好倾身往前再靠近一些。
江含音余光扫到遮蔽了光线的暗影,随之而来的还有好闻的、陌生的淡淡清香……她恨不得自己这会是扒着的木头,“您就当没瞧见我成吗?”
她哼哼唧唧的声音终于清晰了,宋铭越哑然,总算理清她又是撞门柱又是扒拉着门不放的意思了。
——是觉得丢脸,不好意思见人!
身为锦麟卫同知,目中无人的事他常干,倒是不为难,当下就站直腰,抬脚便跨过门槛,径直朝上房去。只是转身那瞬,他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听说遥远的海岸后有一大片桉树林,林中生活着一群圆头圆身大耳朵的动物,一身绒毛甚是可爱,每日都抱着粗壮的桉树杆。江含音方才抱着门柱子,露着毛茸茸的后脑勺,又哼哼唧唧的……宋铭越眼里笑意更深。
他祖母、母亲身边若是多了这么个有趣小丫头,每日都会过得轻松和欢乐吧。
江含音竖着耳朵听他脚步声走远,这才小心翼翼探头探脑。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们都在忙碌,似乎没注意她这个意外,她松开扒拉门柱的双手,在素云紧张的表情中挺起胸膛,还顺手捋了捋衣摆裙摆。
“没事,没伤着。”她小脸通红,但这会却不是故作镇定。
反正是丢脸了,丢着丢着或许就能习惯了。
素云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委实没瞧出别的,便扶着她往院内走去。
“姑娘来了。”郝妈妈正好打帘子出来,一眼便瞧见她。
江含音见着郝妈妈就倍感亲切,脚步亦松快了不少,盈盈上前,朝她见礼:“妈妈好,让太夫人久等了。”
“哪有,来得正是时候。”郝妈妈亲热地去拉过她的手,“侯爷也才刚刚到,我正要着人传早膳。”
所以宋铭越也会留下用早膳?
刚刚认为自己可以的江含音,觉得自己好像又不太行了。
她来到上房门口,听见太夫人欢快的笑声。门边的丫鬟撩起帘子,朝里通报说江姑娘来了,她这才入内,宋铭越正扶着太夫人胳膊到正中的罗汉床落座。
“给太夫人请安。”江含音移开视线,向老人福礼。
“快去扶你妹妹起来。”太夫人笑吟吟地睨宋铭越。
宋铭越满脸无奈,依言来到江含音身边。
江含音哪敢让他扶,这不是要折她的寿,忙自个先直起腰:“不敢劳烦侯爷。”同时心脏咚咚地跳,是为太夫人嘴里的妹妹二字。
昨夜宋铭越说长房要把她认作义女,她当时心情乱糟糟的,但并没敢托大就此仗着娘亲的恩情就应下,可太夫人似乎就此认定了?
宋铭越知道她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笑道:“往后都是一家人,兄妹之间,没有那么多虚礼。”说罢回身朝太夫人拱手,“孙儿还有要事,今早不能陪祖母用膳了。”
“怎么又有要事?”太夫人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许多,又怕耽搁他,只能朝他挥挥手,“去吧去吧,有空了到我老婆子这儿多坐坐就行。”
宋铭越应是,转身离开,天青色的袖袍轻轻扬起,在地上投下一道如蝴蝶叠翅般的剪影。
江含音此刻有些愣神,待他离开后才慢慢看向正左右微微晃动的帘子,心里想的是……他原本是要留下用膳的吧,因为她,所以先行离开了?
她忽然有了负罪感。
太夫人不知小姑娘心里的官司,招手让她做到身边,对着柔和的晨光仔细打量她的眉眼。
“瞧瞧这眼睛和嘴巴,居然还有些像我年轻的时候,这就是缘分!”太夫人越看越欢喜,将她搂到怀里,“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回家去,昨儿你哥哥把事情都告诉我了,那个家啊……你不回也罢。”
江含音倚在太夫人肩头,有些许无错。
倒不是不喜欢和人如此亲密,而是自打她母亲去世后,就多少年没人抱过她。
她心中欢喜,又情怯,忽然拥有他人的喜欢和宠爱,就像是偷了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一般,惶惶不安!
而太夫人话里有话,更是勾得本就情绪敏感的她紧张不已,亦隐隐察觉父母那边还有事瞒着她。
太夫人呢,是真的心疼她,特别是昨日知道宋铭越暗查后的结果。
江含音六岁丧母,是个苦命的,她母亲更是个苦命的。在十余年前的洪灾中和家人失散,虽然遇到江父被救下,但在嫁与为妻后便远离家乡,再没家人的消息,然后又重病身亡。如今女儿还遭人算计,江家那填房继室在寻到侯府前,居然想用她来巴结官宦,给那四五十岁的县太爷当妾,太夫人只要想都觉得痛心呐。
“好孩子,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太夫人长叹一声,“你若回去,于你继母而言,就是待宰的羔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当攀附贵人的玩意儿,给送出去了!那样,你还是想回家去吗?!”
江含音耳朵嗡地一声响,脑海里也有片刻的空白,木然地望着太夫人。
太夫人怜惜地摸她头发:“所以,你还想回去吗?”
还想回去吗?!
或者该说,她还能回去吗?!
那样的家,还能是她的家吗?!
也是这一刻,她彻底明白昨夜宋铭越那句盲婚哑嫁了,他当时便是在婉转地告诉她,她继母有所打算。如若不在侯府留下,盲婚哑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最怕就是太夫人刚才所说的,把她丢进高门大户,给那家的家主当一个不见天日的玩意儿!
到时,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恐怕哪日就被磋磨死了,一张草席卷着丢到乱葬岗,被野狗野兽啃得尸骨不全!
她狠狠打了个激灵。
“我……我不回去!”
江含音目光惨然,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化作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