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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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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之烛对卫泱,感情上说不出的复杂。
理智上,他切切实实不记得曾经,不记得和卫泱发生过的事,更对两人之间的感情一无所知。
就情感而言,他失忆至今,一直是卫泱陪伴在身边,无微不至照顾他,他下山寻找从前,卫泱也不离不弃,他并非不感激。
他偶尔会想,以他这样的性格,会和一个男子成亲,应该是很喜欢的吧。
如果能找回往昔恢复记忆,或许一切都会回来——他还是会继续喜欢卫泱。
只是话虽如此,一切都只是猜测,未尘埃落定之前,方之烛不想把话说死。
他抬眼,撞进卫泱专注的目光中。
那双好看的、笑起来如同狐狸一般的眼睛,此时寂静如水,方之烛只能看到自己。
已到嘴边的话被囫囵吞了回去,方之烛道以逗趣的口吻道:“只要你乖,我不会的。”
他素日都比较冷淡,这种带着哄人意味的语气已然十分难得。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卫泱也跟着笑,方之烛起身召马准备进城,卫泱低下头,缓缓闭上眼。
进城找了客栈,卫泱又服了几颗药,不出一个时辰,他从床上爬起来,道:“已经没事了。”
方之烛细细打量他的脸,松了口气。
天色暗下来,二人下楼吃饭。
这些日子赶路,方之烛久未吃过阳春面,十分想念,点了阳春面和卤牛肉。
正是晚饭点,酒楼顾客盈门,座位有些不够用,客人们只能随意拼着坐,方之烛不太习惯在陌生人的注视下吃饭,准备将饭菜端进房间吃。
穿过桌椅板凳,正要上楼,某个位置忽然传出一声惊呼。
不少人投去注目,那人忙闭嘴,低头喝茶。
方之烛擦身而过,听见另一人低声呵斥:“喊什么喊?”
“可是我听说魔君早在很久前就失踪了啊?很多人传言他死了。”
“我也只是听说,别到处瞎嚷嚷!”
“不过当年也是从西南那边消息说魔君死了吧,除了成家,没人真的看见魔君死。”
“成家和方家当年闹的众人皆知,魔君又和方家有关系,谁知道成家说的是真是假。”
方家……
方之烛不由放慢脚步。
这时小二过来上菜,两人停止交谈。
方之烛扭头看清两人的脸,这才上楼去。
进房继续吃面,早他一步上来的卫泱问:“之烛,你有心事?”
方之烛摇了摇头,吃下最后一口面后,想了想,开口道:“魔君是什么人?”
卫泱猛地抬头:“什么?!”
“魔君。”方之烛沉浸在对方才的回忆里,没发现卫泱的异常,“你听说过吗?”
卫泱捏紧筷子,又松开,点头。
方之烛:“他是谁?”
卫泱开始说他所知道的魔君。
“他来历不明,传说天赋极高,初入江湖就极其厉害,但十分神秘,传言里见过他的人都被杀死。”
方之烛插话问道:“所以被称作‘魔君’?”
卫泱:“大约如此。”
方之烛:“他真的杀了许多人吗?”
卫泱:“无人知晓,江湖如此传言。”
方之烛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
卫泱:“之烛?”
“传言里见过他的人都被杀了,那么,‘魔君凶残’这样的事是如何传出?”方之烛眼中浮上一层嘲讽,“如果魔君真的那么厉害,不会允许这样的话传出来。”
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但到底已经二十岁,方之烛依然对这个天地有基本的认识。
并非对“魔君残忍”认定的怀疑,只是一个破绽百出的传闻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这样近乎玩笑一般粗鲁的事,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方之烛觉得可笑。
可卫泱似乎不是如此想:“或许发生某些意外,魔君也许天性残忍没有感情。”
方之烛点头,倒也有这种可能,不过这不是他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如果魔君真如传言所说那么厉害,意味着他找回记忆的可能性又多了一层。
若他试过各种方法始终无法如愿,魔君,或许是他最后的希望。
不管那个希望有多弱小,它总是存在的。
魔君的事就这样过去,方之烛没再提起。
赵州还在下雪,两人只能继续留在客栈。
这天午后,卫泱出门备药,方之烛有些困,靠在长榻上打瞌睡,饭饭缩在一边烤火。
房间内很温暖,方之烛做起梦来。
梦里他一直在吃面,不停地吃、不停地吃,像是饿了很多年。
更神奇的是,方之烛知道自己在做梦,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撑越来越难受。
终于在他觉得自己要撑死的时候,用力一睁眼。
以原有形态趴在他胸前睡觉的饭饭吓一跳,扇着翅膀飞到旁边,梦里的窒息感立马消弭不见。
方之烛哭笑不得,视线随意一扫,发现卫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把什么东西塞进怀中,便随口问:“你在干什么?”
卫泱背对他,答:“药材的单子,都买好了。”
方之烛起身过去,坐在他对面:“我最近感觉好多了,什么时候不用再喝药?”
卫泱:“目前还不稳定,贸然停药怕会严重,之烛,别着急。”
方之烛默默叹气:“我明白。”
又过了两日,雪终于停了,阳光大好,两人立即准备出发,这时,方之烛收到一封书信。
信是通过一只雪白的鸽子送来的,卫泱说:“这是方家养的信鸽。”
展开信件,果然是方令所发,上书:
【之尘出事,望速归】
卫泱:“怎么了?”
方之烛将信递过去,他看完,沉默了一下,“你怎么想?”
方之烛想都没想,道:“去燕州。”
情况紧急,卫泱使出御剑术,两日后抵达方家,方令却不在,出来招待的是江敏。
她直言不讳地对卫泱说:“我有点事想跟他谈。”
卫泱皱眉,看向方之烛,显然不太愿意。
方之烛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对江敏点头。
屋后花园,方之烛静静站着,等待江敏开口。
说来十分奇怪,他非江敏所生,江敏待他亦是冷淡,但他却并不讨厌这个在他娘之后嫁给父亲的女子。
只是等了好一会,江敏都没说话,他于是主动问:“有话不妨直说。”
江敏:“是为了之尘。”
方之烛:“他出什么事了?”
江敏却不说,而是盯着他。
方之烛被盯得莫名其妙,眉头缓缓拢起。
江敏移开视线,低声道:“之尘不见了,我试着找过,一点线索也没有。”
方之烛:“什么时候的事?”
江敏:“半个月之前。”
方之烛:“父亲那边……”
“他不知道!”江敏脸色很难看,“他去忙其他的事,并不知晓此事。”
方之烛微愣:“那封传书……”
江敏:“是我所发,我……实在没办法了。 ”
这大大出乎方之烛的意料,他和江敏母子的关系其实挺尴尬,互不干涉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现在方之尘不见,江敏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方令,反而千里迢迢找他回来。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他于是直接道:“为什么不告诉父亲而是找我?”
江敏张了张嘴,眼皮慢慢垂下:“你若是愿意帮我找到之尘,我感激不尽,日后无论有什么,我万死不辞,若是有难处也无妨,我再另想办法。”
这话说的直接,江敏的意思也明确——
我没法告知原因,但希望你帮忙。
方之烛越发狐疑,他仔细在心里盘算一遍,没有直接给出答复,只说:“他不见之前在哪里?”
江敏眼睛一亮,细细诉说。
说完后,方之烛说了句:“我尽力,但不担保。”就要走。
“方之烛。”江敏喊他,方之烛回头,她别开视线,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随后自己走了。
几乎同时,卫泱出现在另一道门口:“聊完了吗?方之尘出什么事了?”
方之烛:“不见了,请我帮忙。”
卫泱:“你怎么打算?”
方之烛:“试试看吧。”
卫泱笑:“我就知道你会如此。”
方之烛:“什么意思?”
“你这个人,从来对别人比对自己好。”卫泱拉过他的手臂,带着他往外走,“别担心,有我。”
虽然不清楚江敏的意图,但答应的事,方之烛不会敷衍了事。
根据江敏所说,他计划第二天前往百里之外的方家别苑,方之尘失踪前正在那里筹备江敏的生辰宴。
方家自是有方之烛的房间,天黑下来,他回到自己房间,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又四下检查一遍,确认无异常后,坐在床头,在床上摸索起来。
几次尝试,手指触碰到一块低低的凸起,方之烛抿了抿略显干燥的嘴唇,用力按下去。
只听轻微的一声响动,床板缓缓移开一块,露出黑乎乎的一个面。
那是一个黑色箱子。
“你房间的床板上有机关,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这是下午在花园,江敏压低声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方之烛隐约觉得奇怪,现在真正看到这个箱子,他忽然意识到,江敏特意将他单独喊到外面,最重要的目的其实并不是方之尘失踪——因为完全没必要瞒着卫泱。
她最想告诉自己的,应该是这个箱子本身。
方之烛转动眼珠,视线下垂。
纯黑的箱子卧在床板中央,它安安静静,火光透过灯笼斜照过来,在方之烛的瞳孔中反出一片光彩。
方之烛有种预感,这个箱子会告诉他许多事。
盯着看了又看,终于伸出手。
这时门被敲响,卫泱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之烛。”
方之烛起身,想了想,重又回身,将床板复回原位,这才过去打开门。
卫泱告诉他说:“父亲回来了,让我们过去见他。”
这么晚赶回来,应该是为了方之尘失踪的事。
见了面,方令开门见山,说的却是:“之尘失踪的事我已经知晓,之烛,你和卫泱别管了,我来处理。”
方之烛下意识去看立于方令身后的江敏,江敏微微偏着脑袋,露出一个稀薄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