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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回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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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办公室,陈时深看见福克纳背对办公桌,坐在转椅上盯着透明玻璃窗发呆。
“福克纳医生。”陈时深朝着那背影轻喊一声。
福克纳没动,就这样背对着他开口:“陈记者,你来了。”
陈时深从那苍老的背影中,读懂了几分福克纳的情绪。他有些心疼道:“福克纳医生,您……”
他其实想问他最近还好吗?然而这个答案过于明显,他问不出口。
福克纳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他轻笑了一声,随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世界说:“陈记者,过来一起看看吧!”
陈时深带着疑惑踱步到窗前,等他看清窗外的时间后,心头忍不住颤了颤。透过眼前的这扇玻璃窗,陈时深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
愚昧的人们举起自以为是的横幅,向救治了他们的白衣天使发起痛斥。横幅上面写的“基因修改手段是骗局”“星联医院谋财害命”“福克纳是刽子手”等字眼,让在这场与NZ8号病毒抗争中的人沦为笑话。
“他们……”陈时深有千言万语在嘴边,但他吐不出一句话来。
“陈记者,”福克纳问道:“你说,他们真的值得我们花费那么大代价救吗?”
这个答案无解……
救死扶伤本就是福克纳作为医生的职责,只是他把一切做尽后,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实在无法让人不心寒。
“好了,”两人在窗边又看了会,福克纳出声说:“别看了,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吧!”
他关上窗帘,领着陈时深到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坐下。看着陈时深坐好,他走到饮水区前一边泡茶一边道:“其实在病毒暴发前,我就可以办理退休了。巧得是那段时间我遇见了一位学生,他很有天赋,也极具怜悯心和热爱,我不愿错过这样的学生,想亲手培养出一颗医学之星,于是我选择了延迟退休。”
“或许是报应吧,报应我没有保护好我的这位学生。”福克纳把泡好的茶端到陈时深面前,人挨着他坐下说:“病毒暴发不久,我的这位学生就感染去世了。临终前,他告诉我他的遗愿是希望我们战胜病毒,为此还同意捐献遗体给我们做研究。”
“我没有保护好他,也没有救下他,只能拼命去完成他的遗愿,万幸的是,我成功了。虽然现在的结果不是我想象中那样,但我也没有那么遗憾了。”
“陈记者,”福克纳从对面荣誉墙中收回视线,扭头落在陈时深侧脸上恳求:“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陈时深了解福克纳的为人,知道他不是那种会乱提请求的人,加之他的这番肺腑之言,陈时深对上福克纳的目光,情不自禁点点头:“福克纳先生您说。”
福克纳别开视线,盯着某一处虚空答:“我年事已高,对名声之事可以不在乎。我已经向医院申请了退休,等事情尘埃落定,我也差不多可以退休了,之后就算身败名裂,我也无所谓。”
“可与我一起抵抗这场病毒的其他人不同,他们中的大多人还很年轻,人生道路还很长,他们需要名望在这个行业里立足。”
“陈记者,”福克纳再次看向陈时深,神色里也多了几分苦色道:“用基因修改的技术来抵抗病毒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们团队做过无数次试验,没有一项试验结果是存在对人体有害的,我可以保证。”
“如果……如果……”福克纳垂下头,用那苍老又绝望的嗓音开口:“如果大家真的无法接受这件事,你能不能写篇报道,把所有的错误推到我身上,还那些孩子们一个清白。”
“我的学生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我不想往后他被人提及时,全是对他的骂名。”
陈时深突然发现,有关德明的离世,最痛苦的除了德明的父母,还有这位关爱他的老师。
他带他入行,教会他有关职业的一切,成为他职业道路的标杆。然而他没有保护好他,也没能救他,看着他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
福克纳从医多年,接触过的生死无数,最后,学生德明的去世成为他余生的梦魇。
“福克纳医生,”陈时深深呼吸一口气,“我相信基因修改对人体没有伤害,毕竟我是第一个做这项技术的人。如今的局面,是有人故意利用舆论来挑事,影响星际联盟之间的稳定,我来此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放心,我不会让您身败名裂,也不会让参与这场抗争的人身败名裂,更不会让德明的付出成为笑话。”
陈时深的语气过于铿锵有力,福克纳眼眶一红,含着泪光对陈时深致谢:“陈记者,谢谢你了。”
“不客气,那我们开始进行采访吧!”陈时深柔声道。
“好。”
这场采访并不长,因为病毒暴发后,陈时深就一直在医院,目睹了全部过程。他把采访的重心更多是放在基因修改的治疗上,从更专业,更具体化的角度去了解基因修改对NZ8号病毒的作用,以及对人体到底有没有伤害。
采访结束时,外面的天空已是金乌西坠。陈时深同福克纳道完别,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卫翊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前一秒结束繁忙的工作,后一秒就能看到自己所爱的人,这使他很愉悦。
卫翊见陈时深的神色里多了几分疲倦,连忙起身上前扶住他关心:“怎么了?是不是觉得累了?身体还好吧?”
大病一场后的身体的确不如先前好使,陈时深没有逞强,他的头顺势靠在卫翊肩膀上说:“嗯,感觉有点累。”
卫翊很担心陈时深的身体状况,他抬手摸了下陈时深的额头,感知到他的体温正常后,心底暗暗松了口气问:“结束了吗?结束了的话,我带你回家。”
回家……这是陈时深最近最喜欢的两个字。
他在卫翊肩膀上点了点头:“结束了,我们回家。”
“嗯,回家。”
这也是卫翊现在最喜欢的一个词。
卫翊牵着陈时深下楼,两人刚走到大厅,就看见几名年轻气盛的男医生和堵在门口的那群人起了争执。
围观的人很多,有前来看病的患者,有路过停留下来看热闹的,还有些早就心生不满,但不敢付诸行动的年长医生和护士。
陈时深拉着卫翊走近,听见门口传来一道怒喊:“别人都说你们医生救死扶伤,我看你们就是见钱眼开。基因是人类的根本,你们擅自修改人类基因,就是要置人类于死地,你们根本不配称为白衣天使,你们是白衣恶魔。”
“我们是恶魔,呵。”那群年轻的医生里传出一声冷笑,“我们要真是恶魔,就不应该救你们了。还我们见钱眼开,你们从感染NZ8号病毒到治疗痊愈有花过一星币吗?所有的费用还不是我们医院和星际联盟承担了。”
“你们这些人可真自私,我们对病毒束手无策的时候,你们骂我们无用,我们现在把你们医治好了,就活蹦乱跳来责骂我们是恶魔。”
“真可笑,我们就不应该救你们,应该让你们活该死于那场病毒中。”
年轻医生的最后这句话让陈时深眉心一蹙,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他的这句话太不负责了,尤其是他还穿着这身白大褂。而且医院也有明文规定,禁止医生与他人争执,以免造成医患关系升级,他违规了。
为了进一步了解事情原委,陈时深在人群中找了个眼熟的人,走过去问:“这些小医生为什么会和那些人起冲突?”
那人答:“也算这小医生倒霉吧。他刚刚跟着自己的带教医生接了位很难搞的顾客,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就想出去透透气。下来看见这伙人堵在门口,年轻人嘛,难免有些气性,他就小声骂了句,好巧不巧被这群人中的一个人路过听到,然后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陈时深听着他的话,目光往吵得最起劲的医生看去。那位小医生的确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正如他身旁的医生所说,年轻人难免脾气冲。
只是……
陈时深突然想到福克纳的话和小医生最后的那番话,他用手肘撞了一下卫翊,卫翊很自然地弯下身,等他开口。
“卫翊,”陈时深喊了声问:“你说,这群人真的值得救吗?”
卫翊的视线看向更远答:“救与不救,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就像我在战场上,我所保护的人里有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依旧要保护他们。因为我是一名战士,这是我职业里的责任。”
因为我是一名战士,这是我职业里的责任……这句话让陈时深不由发怔。
缓了几秒,就在他打算再次开口问卫翊一些什么时,人群中倏地传来一声惊呼:“啊,打起来了,快来人啊!”
不知小医生又说了些什么惹到对方,外面的人直接动起手。由于他们人多势众,小医生也不甘示弱,保安一时间根本拦不住,看着双方开始打成一团。
还有些医生也厌恶他们,便趁着这场乱局上去偷袭了几把。正当陈时深思索要不要去帮忙时,只见对方中的一个人举起手中的木板,打算朝面前的女护士敲去。
这是陈时深最见不得的画面,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冲了出去,把那名女护士护在身下。
只是过了两秒,他并没有受到想象中的疼痛。他疑惑地想回头看看情况时,身后传来一抹熟悉的温热,紧接着耳畔响起一道闷哼,陈时深脸色一白。
“卫翊。”他大喊一声。
许是他的喊声过于凄厉,四周的人愣了下,手中的动作卡顿在那一秒。
陈时深松开女护士,急忙转身扶住卫翊问:“卫翊,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事?”
卫翊暗吸一口凉气,摸了摸陈时深的胳膊说:“没事,陈时深,我没事,别怕。”
安抚完陈时深,卫翊扭头对身后的一群人开口:“这里是医院,救死扶伤的地方,你们看看你们现在在干嘛?”
参与这场闹剧中的医生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他们是医生,救死扶伤才是他们该做的,可他们现在做了什么?
很快,星际联盟总医院的院长带着警察走了过来,在警察的介入下,双方达成和解,这场闹剧到此结束。
陈时深很庆幸事情发生在医院,他马不停蹄地带卫翊去做了个全身检查,等检查结果全都显示卫翊没什么大碍后,他担忧了许久的心才稍稍有些回落。
俩人走出医院,卫翊意识到陈时深在生自己的气,他立即上前轻哄:“陈老师,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你别生气了。”
可惜陈时深根本不理他,两人就这样开车回家,卫翊哄了一路,陈时深气了一路,到家时卫翊都没能把人哄好。
陈时深在前面按开家门密码,卫翊在后面跟着他进去。待空间里只剩两人时,卫翊更加卖力哄道:“陈时深,深哥,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犯了。”
大抵是这声“哥哥”叫入陈时深心坎,他表情松动几分问:“那你错哪了?”
这个问题让卫翊想起自己看见的一个星云话题——当老婆问你错哪了时,怎么样回答才算满分。
当时的他对这个话题嗤之以鼻,现在的他对这个话题……只剩悔不当初,他当时为什么没看一眼啊!
卫翊在脑海里转了很久,久到陈时深都不指望他的回答了,他才小心翼翼开口:“陈老师,我错在没能保护好自己,让自己受伤,我以后一定不犯了。”
看他迷惘却又认真的模样,陈时深心里感到几分好笑。他走到卫翊面前,拽住卫翊的衣领,将他的脸拉扯到自己眼前说:“卫翊,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
“你错在,不应该为我去承担那一木板,这是第二次了。”
卫翊的脸色在他的话里微变,他义正严词地反问:“我不替你承受,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挨那一下吗?”
“对,你就是要看着我挨。”陈时深有些发怒道:“上一次是木棍,这一次是木板,那下一次呢?”
“如果下一次是炸弹,你也要替我吗?”
在这句话里,卫翊瞬间意识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