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90、玫瑰（五）

　　卫翊完全不知道陆云泽和陈时深说了什么，也记不清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他只知道头顶上的感应灯亮起熄灭好多次，电梯的“叮咚”声响起过无数次，待他的双腿不自觉发麻时，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进来吧！”陆云泽打开门，没有多余情绪地就转身往屋内走。

　　卫翊战战兢兢地走进屋子，小心翼翼地关上屋门。他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屋子，发现没看见陈时深的身影后，关切问道：“陈老师他……？”

　　“睡了。”陆云泽瞟了眼房间答。

　　卫翊点了点头，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原来陈时深也不是非他不可。

　　看着陆云泽走到沙发前坐下，卫翊慢慢走到他面前，直接跪下说：“叔叔，对不起，请您原谅我。”

　　陆云泽被他的行为一惊，连忙扶住他说：“快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当时的他在发现两人的事情后，确实很生气，但他也年轻过，明白其中的情不自禁。

　　卫翊不肯起，陆云泽只好解释道：“我生气是因为小时的身体，你们太不知节制了，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卫翊看着陆云泽的眼睛，羞愧地点了下头。

　　“行了，知道了就起来吧！”陆云泽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坐进沙发里。

　　卫翊慢慢站起身，他抬起头，看见陆云泽去端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他立即阻止道：“叔叔，茶凉了，我重新帮您倒一杯吧！”

　　陆云泽却躲开他的手说：“没事，有些茶，就是凉了才能喝出其中的滋味。”

　　卫翊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在点他，还是陆云泽真的觉得这茶凉了好喝。

　　陆云泽小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后，视线落在刚坐下的卫翊身上问：“你知道，小时现在为什么会这么依赖你吗？”

　　卫翊不解地摇摇头。

　　陆云泽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说：“小时很早就喜欢你了，但是因为乔源的缘故，他不敢喜欢你，只好压抑住自己的情感。”
　　“有些东西，压抑得越狠，爆发得越凶，好比他对你的感情。大病之后，他对你的感情如参天大树一般生长，如今你们又发生了这种关系，他把自己完全交给你，放纵自己的感情蔓延，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那我……”卫翊沉浸在那句“小时很早就喜欢你”的话里走不出来，他有些茫然地问：“那我该怎么样做呢？”

　　“脱敏治疗。”陆云泽答。

　　“脱敏治疗？”

　　“嗯，”陆云泽解释：“小时现在对你的依赖是病态的，你必须让他学会对你放手，习惯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当然，这样对你也很残忍，你必须接受他是个独立的个体，不是你的专属品。”

　　一语惊醒梦中人，卫翊明白，那一晚过后，发病的不止陈时深，还有他。

　　“其实，我最开始是想带小时回去，分开你们的。”陆云泽继续说：“但是我后来想了想，小时现在应该离不开你，我强行带走他，或许会让他的病情更加严重。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相信你。”
　　“虽然你对小时有很强的占有欲，可你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放手与成全，你的这点让我很欣慰。你是个好孩子，小时的选择是正确的，所以你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对吧？”

　　陆云泽的目光宛如一把锋利的刀，直插卫翊的心。他艰难地点点头道：“嗯……会的，我会帮陈老师好起来的。”

　　“好。”陆云泽站起身，拍了下卫翊的肩膀说：“这个选择你不会做错的。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关于脱敏治疗的方案，我星云传送给你。”

　　“好的，叔叔，我送你。”

　　送走陆云泽后，卫翊独自在沙发里坐了一晚，想了很多。他回忆了他与陈时深之间的点点滴滴，细品了陆云泽的一字一句，直到天色渐渐放亮，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就这样坐了一晚。

　　清晨，陈时深睁开眼，习惯性往旁摸了摸，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他急忙坐起身喊道：“卫翊。”

　　沙发上的卫翊听见了声音，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按照陆云泽发来的脱敏治疗方案，他必须让陈时深接受视线范围内不一定有他。

　　“卫翊。”

　　陈时深在房间里又叫了两声，卫翊仍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这让他不免有些心慌。他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慌慌张张地走出房间，等看见沙发上熟悉的身影后，他不安的心才得以平复。

　　他深呼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翊身后，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娇嗔：“我叫你你怎么不搭理我，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卫翊握住陈时深勾着他脖子的胳膊，哑声答：“对不起，我没听见。”

　　“怎么了？”陈时深察觉到卫翊的情绪不高，用嘴唇蹭了蹭他的耳垂问：“感觉你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卫翊故意转开话题反问：“今天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还好。”陈时深松开卫翊的脖子，从后面绕过沙发，走到卫翊跟前。

　　“我去买早餐……”卫翊话说到一半，见陈时深光着脚，眉心微皱地站起身，把人按在沙发上坐下，“怎么又不穿鞋子跑出来，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情况，着凉了怎么办？”

　　大抵是这段时间的卫翊太好太温柔，从没有说过一句重话，陈时深被他突然凶得有些蒙，过了好久才回过神，露出委屈的模样为自己辩驳：“不会的，现在天气这么热，不会着凉的。”

　　卫翊看着他的可怜样，想发出的怒火全部压在心头，最后化成一声叹息，无奈地蹲下身，为陈时深换上自己的拖鞋。

　　“卫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陈时深摸着卫翊的头发说出这番话。

　　卫翊没有说话，陈时深便换成另一种方式说：“卫翊，我好饿，你不是说要去买早餐嘛，我们一起去吧！”

　　“不用，”卫翊为他穿好鞋，站起身说：“我一个人去，你在家洗漱，等我回来。”

　　陈时深仰起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卫翊说：“卫翊，你要扔下我一个人嘛？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没有扔下你。”卫翊居高临下注视他，“我只是去买早餐，很快就回来了，你先洗漱。”

　　“不要。”陈时深抓住卫翊的衣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卫翊，不要扔下我，不要。”

　　“陈时深，”卫翊抬起手，用指腹拭去他的泪水轻哄：“乖，听话，我很快就回来了。”

　　“卫翊，不……”

　　卫翊狠了狠心，扯开陈时深抓住他衣角的手：“陈时深，听话。”

　　“不……”

　　卫翊的神情里写满了坚决，陈时深知道自己反对不了。他坐在沙发上抽泣了一会儿，吸吸鼻子哽咽道：“你会回来的，对吧？”

　　“嗯，”卫翊摸着陈时深的头，“你乖乖洗漱，我很快就回来了，让星星陪你一会好不好？”

　　“那你一定要回来。”

　　“好。”

　　卫翊弯下身，在陈时深头顶落下一个深情的吻，然后唤来小博美陪着陈时深，自己转身走出门。

　　做出这个决定，他的艰难一点也不比陈时深的少，他甚至要更狠心，才能在陈时深哭的时候，毅然推开他。

　　他们就好像两条本该平行的线却意外交叉在一起，而现在要让这两条线恢复成平行。

　　走下楼，卫翊调出全息屏，里面正播放着独自在家的陈时深。这是前不久卫翊为了陈时深的安全，随时随地知道他的情况，特意找人安装的监控，虽不太道德，却能让他放心出门。

　　屏幕里的陈时深呆坐在沙发上，小博美在他身边蹭来蹭去，他都毫无反应，一直盯着大门的方向发呆。

　　卫翊知道，他在等他回去，他也很想立刻回去，抱住陈时深，安抚他，但他知道不可以。他把全息屏调成跟随模式，逼着自己一边观察陈时深，一边去买早餐。

　　二十分钟后，卫翊回到家。他刚打开门，屋内的人如风一样扑进他怀里道：“卫翊，你终于回来了。”

　　小博美在两人脚边跑来跑去，卫翊心一软，把买来的早餐放在玄关柜上，空出双手紧紧抱住怀里的人说：“陈时深，我不会丢下你的，不管我去哪，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你永远也不能扔下我。”陈时深撒着娇说。

　　卫翊像承诺一般答：“好。”

　　曾几何时，陈时深把他当小朋友带着，如今，他把他当小朋友宠着。

　　之后几日，卫翊每天都会把陈时深留在家里，自己独自去买早餐。陈时深起初很不习惯，每次卫翊出门都要哄很久，后来大概是知道卫翊一定会回来，陈时深就不再闹了，还会听话地去洗漱，等卫翊回家吃早餐。

　　再后来，根据陆云泽给的方法，卫翊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陈时深一整天都不一定能见到卫翊，为此他很难过。

　　为了陈时深不这么难过，卫翊再出去时，会找他们之间共同认识的人来陪陈时深，带陈时深出去玩，陈时深在这份有意的疏离中，逐渐适应正常。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八月份的一天，陈时深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卫翊好好说过话了。这段时间，卫翊每天天没亮就出门，回来的时候他差不多快睡着，根本说不了几句话。

　　两人明明生活在一起，却有种很长时间没见面的错觉。

　　8月12日这天，也是卫翊的生日，然而有些人因生病，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卫翊破天荒在家里吃完午饭才准备出门，陈时深抱着小博美坐在沙发上，不情不愿地看着卫翊收拾好东西，慢慢走到玄关处换鞋。

　　就在他想发泄自己的小情绪时，卫翊换好鞋扭头看向他问：“陈时深，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门？”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陈时深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他的嘴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回答：“好。”

　　“那走吧！”

　　陈时深扔下手中的小博美，快步走到卫翊跟前，卫翊帮他换好鞋，牵起他的手，两人一同走出门。

　　卫翊没说去哪，陈时深也没问。两人上车后，卫翊让陈时深小睡一会儿，然后开着车往西而去。

　　陈时深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时，正空的阳光渐渐西偏，还有几分落下山之势。

　　“我们要去哪啊？”陈时深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脖子问。

　　卫翊看了他一眼答：“快到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卫翊将车停到一座庄园前说：“到了，下车吧。”

　　陈时深往外看去，高高的围墙遮挡了里面的一切，他完全不知道卫翊带他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下了车，卫翊走到陈时深身边，牵起他的手，将他带进这片庄园。刚入门，陈时深的眼睛被大片的红色淹没，他望着看不到尽头的玫瑰花田，整个人被惊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陈老师。”

　　陈时深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他闻声看去，就看见纪年、罗伯特、布兰登、庞德等很多他们共同熟悉的人走过来。

　　这段时间，他也陆陆续续和这些人相约出去游玩过。明明才分别几日，今日再见却感觉非常不同。

　　“陈时深。”卫翊在他耳畔轻唤了一声，陈时深扭头看着，只见卫翊指着一个方向说：“你看那。”

　　陈时深的目光追随过去。不远处的玫瑰花田中竖着一块木质立牌，上面写着“翊时”与“翊深”。

　　翊时翊深，一世一生，一生一世……

　　陈时深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卫翊再次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走到花田中央。

　　“这是我为你种下的，喜欢吗？”

　　在给陈时深做脱敏治疗的这段时间，卫翊想起蓝星的玫瑰花田，于是他在曼雷拉找了一个类似的庄园，花重金买下，在一棵一棵栽种出这片四季玫瑰花田。

　　他把他热情如火的爱意，形象化地送给了陈时深。

　　陈时深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只能听到卫翊接着说：“我知道你以前是喜欢玫瑰花的，只是后来因为那些事，不敢再喜欢玫瑰花。”

　　“陈时深。”卫翊用很郑重的语气喊了他一声：“陈时深，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我爱你，并且永远不会离开你这件事，所以我种下这片花田，请来这些我们共同的好友，让他们来见证我给你许下这个最珍贵的承诺。”

　　“陈时深，我爱你，至死不渝地爱你，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喜欢我，就像重新喜欢上玫瑰花一样，重新喜欢上一个人，可以吗？”

　　陈时深完全失语了，他红着眼眶，情深意切地看着卫翊。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把手伸向卫翊，想以此表示自己的接受。

　　卫翊明白他的意思，他轻轻握住陈时深的手，慢慢俯下身子，亲吻住陈时深的掌心，陈时深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想起曾经看见的一句话：
　　造物主自玫瑰诞生之日起，就策划了这场名为救赎的邂逅。

　　而卫翊在他跨入24岁的这天，得到了他认为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