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80、感染（二）

　　在陈时深人生最开始的五年里，他生活在一个被硝烟和死亡笼罩的战乱之地。那里的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天都过着一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五岁那年，他的亲人全都死于一场骇人的战争中，他虽有幸活了下来，但独自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地狱般生活。好在，他很幸运地遇上乐衍，被他收养，有了一种新的人生。

　　或许是儿时留下的阴影太重，平静的日子也让他总在患得患失，变得十分听话。当大多人进入青春期叛逆时，只有他还是那个乖巧懂事的陈时深。

　　直到二十岁时，他才做出一个很叛逆，不顾陆云泽和乐衍劝慰的选择，那就是他要做一名战地记者。当时为了这个选择，他和乐衍爆发的第一次争吵，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等他在见到乐衍的时候，乐衍已重病缠身，生命走到尽头。他懊悔、难过、自责，可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乐衍离世，他无能为力。乐衍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每天都在后悔，还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乐衍，尽管乐衍说过不怪他，他仍然陷入自己的情绪不可自拔。

　　有幸的是，那时的他身边有一个乔源，乔源鼓励他，安慰他，陪他慢慢走出来，在两人都准备开启人生新篇章的时候，乔源却为他而死，他的人生彻底陷入黑暗。

　　三年的重度抑郁，无数次的自残与自杀，他最后虽走了出来，然而那个开朗阳光的男孩，终是被他杀死在了那三年里。

　　卫翊听完陆云泽讲完这些事，除了心疼，只剩心疼。他不知道乔源是如何陪陈时深走过的那段时光，更不知道陈时深在失去乔源的那段时间里，是怎么样的自我折磨。

　　他现在只想陪陪他的陈老师，让他的陈老师知道，这个世界很好，还有很多人爱着他，他要努力地坚持活下去。

　　“这是给小时的吗？”陆云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垂眸看向卫翊手中的早餐转开话题问。

　　卫翊回过神，呆怔了一秒点头答：“嗯嗯，我怕陈老师待会醒了饿，就去楼下买了碗青菜粥。”

　　“小时吃青菜粥，不喜欢姜蒜香菜。”陆云泽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但卫翊知道陆云泽的意思，立即接话答：“嗯嗯，这些都没有加。”

　　陆云泽望着他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只有真正与对方亲密，或是深爱对方之人，才会了解对方的口味，用心去避开对方的口味。

　　把陈时深交给眼前的这个小伙子，陆云泽十分放心。

　　两人又在这阳光正好的长廊中坐了半晌，陆云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说：“走吧！小时应该醒了，我们进去看看他吧！”

　　卫翊跟着站起身道：“好！”

　　两人一同走到病房门前，卫翊在前面推开那扇门，陆云泽紧随他身后。

　　病床上的陈时深正望着天花板发呆，听到动静他闻声看去，在看清卫翊时，他神色如常，可看见卫翊身后之人的一瞬，他眼眶顿时通红。

　　“爸。”陈时深内疚地喊了声，挣扎着想起身。

　　陆云泽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他说：“行了，好好休息，别乱动。”

　　陈时深望着陆云泽，不得已地躺了回去。卫翊在两人交谈间，走到病床的另一边，为陈时深调整好病床的角度，把买来的青菜粥打开摆在陈时深面前。

　　他的服务过于体贴细心，陈时深感到些许的不自在。尤其是这一幕还发生在陆云泽眼皮下，他微微抬起眼，发现陆云泽正含笑地看着他们，那股不自在感更浓。

　　他快速接过卫翊递来的餐具，正言厉色说：“我有手有脚，我自己来。”

　　卫翊被陈时深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一怔，他呆呆地看着陈时深，不懂自己是哪里又惹他不开心了。

　　陆云泽深知这是自己的锅，他及时收起脸上的笑意，换上关心的神情问：“身体感觉还好吧？”

　　“嗯嗯，”陈时深喝着粥点头答：“还好，没什么难受的地方。”

　　“那就好，”陆云泽坐到身旁的椅子上说：“柳姨知道你感染后，就一直嚷嚷着要来医院看你。你知道的，柳姨现在年纪大了，抵抗力不太行，我就不同意她来，她还为此生气了好久。”

　　听见来自家人的担忧，陈时深紧握着勺子的手开始轻颤。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他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只好垂下头喝卫翊买的粥。

　　陈时深不开口，陆云泽也不再作声，卫翊更不会插话于这对父子之间。三人就这样处在同一空间里，思绪着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当陈时深碗中的青菜粥还剩一半时，他吸了吸鼻子，轻搅着碗中的粥道歉：“爸，对不起。”

　　还思索着该说些什么的陆云泽愣了愣，随即表现出稀松的样子道：“没事，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了。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你真的觉得活着让你很痛苦，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和你小爸，从收养你那天开始，就希望你能活得快乐自我些。”

　　陈时深死死地埋着头，任由泪水滴入粥中。

　　后悔吗？其实他有过。每当想起陆云泽、柳姨、卫翊……这些人，他就忍不住后悔。

　　他原以为，等他放弃自己这条生命时，他会得到解脱，可如今他就要面临死亡了，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解脱，甚至觉得更痛苦。

　　卫翊看着病房内的气氛陷入低压，他知道自己该出去，把这段时间留给他们父子。他端起一旁的果盘起身说：“叔叔，陈老师，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洗水果。”

　　陆云泽知道这是卫翊找的借口，他点点头，朝卫翊感激道：“麻烦你了，小卫记者。”

　　“不麻烦。”

　　卫翊端着果盘走出房间，等房门关上后，他坚持了许久的力气消失殆尽，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坐在椅子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把所有的爱意都给了陈时深，陈时深却仍旧想着离开，就连陆云泽的劝说也无用，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住陈时深了。

　　如果……如果他是乔源就好了……

　　坐了片刻，卫翊调整好情绪打算去卫生间洗水果。他刚站起来，手指上的智能机响起，是卫铭打来的视讯。

　　他本不想接，可能是最近经历的生离死别有点多，他还是按下接听键开口：“爸。”

　　看清卫翊的人，视讯里的卫铭像从前那般板起脸质问他：“卫翊，你是不是回曼雷拉了？你现在在哪？”

　　卫翊很讨厌卫铭的这种态度，而且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便赌气般地答：“我在星际联盟总医院执行任务。”

　　如今全星际的人都知道，星际联盟总医院是最危险，最不安全的地方。

　　果然，在他回答完的下一秒，卫铭面色一变，怒斥道：“卫翊，你是疯了吗？你知道那个地方现在是什么吗？人间炼狱，你知道什么叫人间炼狱吗？”
　　“我不管你现在有没有任务，你今天，不，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来。”

　　“我不，”卫翊反驳道：“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任务，我要遵守。”

　　“遵守？”卫铭冷笑一声，“你所谓的遵守，就是建立在你妈和你奶奶的担忧上吗？你知道你每次上战场出任务，你妈和你奶奶担心得彻夜难眠吗？”
　　“你奶奶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那样地疼你，你就这样折磨她，卫翊，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我……”卫翊垂下头，自责的情绪从眼底滑过。

　　视讯那头的卫铭继续说：“行了，你也23岁，不再是小孩子了，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你知道的，你奶奶最疼你了，她最近每天问起你，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回来看一看你奶奶吧。”

　　“我……”

　　在那须臾间，卫翊想到一些事，关于带陈时深见奶奶的事。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再多一个人喜欢陈时深，那陈时深会不会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多一些呢？

　　卫翊抬起视线，直视全息屏里的卫铭说：“那我晚一点回去吧！”

　　卫铭没想到今天的卫翊这么好说话，他怔了一秒，有些不自然地接话道：“那行，还算你有点良心。待会我让阿姨做你喜欢的菜，你早点回来，我们全家人一起吃个晚餐。”

　　“好。”

　　挂断视线，卫翊又在凳子上坐了两分钟，才去卫生间洗水果。等他洗好水果回来，陈时深因体力不支，已经陷入熟睡。

　　NZ8号病毒的病发症状有两种，一种是浑身疼痛，让人痛不欲生，一种则是体力不足，每次醒来没一会儿就犯困，而且会随着病情的加重，睡眠的时间越长。

　　最初得知陈时深的症状是第二种时，卫翊还有过短暂的开心，至少他的陈老师不会遭那种罪。
　　可转念想到陈时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的开心变成害怕，他害怕陈时深会在某一天睡着了，不再醒来，同时他也害怕自己会错过陈时深的每一次醒来，因此他想寸步不离地守着陈时深。

　　卫翊在病房里陪陆云泽坐了半天，中途又等到一次陈时深的清醒再陷入沉睡后，他让陆云泽独自守一会，自己则依依不舍地回家一趟。

　　卫家别墅位于富人区，在一处半山腰上。四月的树木郁郁葱葱，四月的花草香味扑鼻，卫翊开着陈时深的车驶在这条风景优美的公路上，然而他毫无心思感受这种美景。

　　很快，他把车开进别墅前的停车场，家里的守卫替他拉开车门，卫翊走到低调奢华的大门前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坚定地走了进去。

　　宽敞明亮的客厅内坐着卫家夫妇，戴安听到动静，回头看见自家大儿子回来，顿时迎到卫翊跟前：“小翊，你总算回来了，身体还好吧，最近是不是瘦了？”

　　母亲的关切让卫翊不知该如何接话，而他的沉默正好给了卫铭训斥的时间。

　　卫铭冷哼一声：“他还知道回来啊？每次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旅馆吗？”

　　卫翊在卫铭的责怪声中走到他跟前，卫铭以为他是来示威的，训斥的声音越来越大，想以此来展现自己在家的地位，以及掩饰自己面对大儿子的心虚。

　　根据以往的情况，戴安担心这对父子闹起来，马上走到两人中间准备调和：“老卫，小翊……”

　　然而她刚开口，卫翊直愣愣地在两人面前跪下说：“爸，妈，对不起。”

　　夫妇俩没料到卫翊来这么一出，也不懂这一出又是为何。两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地上的卫翊，听他说出那句此生难忘的话。

　　“我……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