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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生死(四) ...

  •   陈时深以为,自己这段时间目睹的死亡过多,他对死亡应该可以保持平和时,当乔母和德明真的冰冷冷地躺在那里,他才发现自己的这种意识多幼稚。

      两个月前,那位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还在和他介绍自己,说着自己的信仰与梦想。不承想两个月后的今天,他就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让他的父母哭天喊地。

      他才23岁,很多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人生却永远定格在了这里。

      陈时深走出充满悲伤绝望的病房,如丢了魂般地走到对面的塑胶椅上坐下。他靠着白色的墙壁上,仰起头看向洁白的天花板,内心只有凄凉。

      病房内的哭声撕心裂肺,他闭上眼,不禁想起陆云泽。这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陆云泽和乐衍养他一场,他最后却想让陆云泽经历这样的痛苦,他是不是过于自私了?

      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有点害怕死亡。

      “还好吧!”福克纳医生走到陈时深身旁,递给他一瓶水问。

      陈时深睁开眼,接过水答:“有些难过。”

      “诶,”福克纳望着病房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这个病毒暴发的时候,我就让他不要参加,他非和我倔,我就派他去做接待你们的工作。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他还这么年轻,他的前途本该璀璨无比。”

      “陈记者,”福克纳收回视线,扭头看着陈时深问:“你知道德明的遗言是什么吗?”

      陈时深摇了摇头,事实上他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福克纳露出一抹苦笑答:“他说,希望在他死后,能把他的遗体捐赠出来,给我们做医学研究。”

      “这孩子,”福克纳哽咽了一下,“真的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医学。你说,这世上活着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多他一个啊?”

      这句话看似在疑问,实则是一位老师对心爱学生的陨落的呐喊。

      也是在这时,陈时深突然明白德明在初见时说的那句“我们还挺像的”是什么意思。他们很像,都会为了自己的职业付出一切。

      “福克纳医生……”陈时深轻轻地喊了他一声,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

      “好了,”福克纳站起身,拍了拍陈时深的肩膀,“我先进去和德明的父母聊一聊遗体捐献的事情了。”

      “嗯。”

      陈时深看着福克纳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背对他说:“其实,我都不知道如何向德明的父母开这个口,诶!”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时深感觉福克纳说完这话后,整个人瞬间苍老了不少。陈时深本想说些安慰的话时,只见福克纳继续抬起脚,走进那间病房。

      不一会儿,病房内传出更痛彻心扉的哭喊声,陈时深知道,这是德明父母的抗拒,毕竟没有哪一位父母能接受自家小孩去世后,还被当作试验品对待。

      可不知道福克纳说了些什么,夫妇二人的声音渐小,最后变成若隐若现的抽泣,陈时深猜想,他们应该是同意了。

      在父母与孩子的拉扯里,大多父母都会是输家,成全孩子的选择。

      陈时深又坐了会,想着要不要离开时,耳畔传来哽咽地喊声。

      “老师。”

      陈时深回过头,就看见艾瑞尔通红着双眼站在他面前。

      “要去送一送德明吗?”陈时深望着他问。

      艾瑞尔走到他身边坐下:“我不敢,老师,德明他真的……真的……”

      后面的话艾瑞尔实在说不出口,昨天他还找德明探讨了一些学习问题,今天就天人永隔,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兄弟去世,况且他们还同龄。

      陈时深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没有点明,而是看着对面那扇门问:“害怕吗?”

      这是他第三次问艾瑞尔这个问题了。

      艾瑞尔看了他一眼,吸了下鼻子,用很坚定的语气答:“害怕,我很害怕某一天,躺在那里的人是我,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没了。可是我更害怕,我不在我喜欢的职业里,一辈子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过完了。”

      陈时深没想到会从艾瑞尔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侧目凝视着艾瑞尔,发现他真的在成长,变成熟,向自己职业的最高点前进。

      “老师,”艾瑞尔喊了陈时深一声说:“我想为德明单独写篇报道,可以吗?德明值得我们记住怀念。”

      这个提议,让陈时深脸上划过一抹惊讶。他刚刚坐在这里就在思考,要不要为德明单独写篇报道,他想让世人都知道德明,记住德明,怀念德明,德明不该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艾瑞尔的提议和他的想法刚好不谋而合。

      “可以。”陈时深毫不犹豫答:“但我希望,你能独立去完成这个报道,有信心吗?”

      艾瑞尔想了想,肯定地答:“有。”

      “好,”陈时深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他,“那你鼓起你全部的勇气,去见一见你的主人公吧!”

      艾瑞尔看着门的方向,点了点头,起身往那边走去。

      目送艾瑞尔的背影走进病房后,陈时深沉沉地叹了口气,打算回去休息一下。他最近总感觉很疲倦,偶尔还会有眩晕的情况,他猜想肯定是最近太累了。

      他刚站起身,眩晕感再次传来,他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让那种感觉退去才往安全区走去。然而他刚走两步,食指上的智能机响起,是卫翊打来的视讯。

      这是卫翊今天内不知给他打的第几通视讯了,除了中午的那一通他选择接听,其他的一律选择视而不见。就在他思考要不要接听这通视讯时,铃声正好落下,他暗自松了口气。

      今天的他实在太忙了,情绪也很差,他不想用这种状态去面对卫翊,尤其是在他现在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候,卫翊的满腔爱意和关心太醉人了。

      只不过,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智能机再一次响起,还是卫翊。卫翊这会儿骚扰的次数过于频繁,他忍了忍怒火,按下接听键喊道:“卫翊,你想……”干嘛?

      “陈时深,你快来宠物医院,橙子……橙子快不行了。”

      陈时深后面的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卫翊的这个消息砸懵。他呆怔了几秒,露出完全不信的笑容说:“卫翊,你在说什么啊!宠物店店主昨天还给我发视频,橙子好得不得了,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卫翊透过视讯,看着陈时深不愿相信的表情,抿了下嘴唇,用最温柔的声音解释最残酷的事情:“陈时深,抱歉。一个小时前,宠物店店主因为联系不上你,就联系到我这里来,说橙子不行了,让我过来看看。”

      “我……”卫翊顿了一下,将摄像头的方向转了转,对着躺在那里的橙子继续说:“我给你看看橙子吧,它在等你,你快来看看它吧!”

      陈时深从未见过这样虚弱的橙子,它艰难地喘着气躺在那里,好像在等待见自己的主人最后一面。

      看见这样的橙子,陈时深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摸着全息屏上的橙子,哽咽地喊道:“橙子。”

      听到主人的声音,橙子艰难地发出一声“喵呜”来作为回应。它努力地抬起脖子,看了眼四周,却没有看见主人的身影,也没有闻到主人的气味,只好失望地躺了回去。

      陈时深见状,直接哭了出来。他泪眼蒙眬地对卫翊说:“你……你帮我陪陪…橙子,我现在过来,不要关视讯,我马上到。”

      “好,我等你。”

      陈时深快速冲出医院,因为他最近一直在医院,每天也在做基因检测,他出门的时候,把守的人见他泪流满面,也没有为难他,直接放行。

      陈时深坐上车,一脚把油门踩到底,不管不顾地开往宠物医院。他情绪从来没有这么崩溃过,橙子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宠物,它还是他与乔源间最后的羁绊,他不能失去它。

      卫翊看着陈时深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开车,全程各种提醒和劝阻,可陈时深完全不听,仍保持最快速度开车。好在现在是特殊时期,路上人不多,陈时深这一路也没出什么问题。

      陈时深用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把车开到宠物店门口,他关掉视讯,不作停留地拉开车门,冲进宠物店。

      只可惜,他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在他手触及门把手的那刻,他大喊一声“橙子”,橙子在那一瞬间,终究没熬住地永远闭上了眼睛。

      “橙子,不要,不要离开我。”

      陈时深无助地蹲坐在病台前,握着橙子的猫爪痛哭起来。橙子的死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他全部的坚强。

      橙子是乔源在一次战争胜利归来时送给他的。那天,阳光很美,天气也很好,乔源抱着橙色的小奶猫,递到他跟前说:“小时,你看这只小猫,可爱吗?这是我上战场第一天捡到的,我看见它的时候,它躲在小角落,一脸戒备地看着我,好像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模样,所以我于心不忍地把它捡回来了。”

      “小时,它好可怜的,它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全死在了炮火里,我发现它的时候,就剩它一只小猫了,我们养它吧!”

      “小时,它真的和你好像,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它是橙色的,你刚好姓陈,我们就叫它橙子吧!”

      橙子是乔源送给他的礼物,也是他与乔源之间的爱情见证,更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相伴。没了橙子,他和乔源之间还剩什么,他全部的思念又该如何寄托。

      陈时深哭得泣不成声,卫翊在旁也十分难受。他没见过这样子的陈时深,就连那天去乔母和乔源的墓地,陈时深也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

      他挪到陈时深身旁,用手轻抚陈时深的背柔声安慰:“陈时深,别哭了,你这样橙子也会难过的。”

      陈时深趴在病台上抽泣道:“没有橙子了,我怎么办啊!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我,为什么?”

      这番话里,包含了陈时深太多的无助。卫翊不知道陈时深到底经历过什么,可陈时深的哭声让他十分心疼,他用力地掰开陈时深握住橙子的手,将人强制性抱进怀里。

      “不会再有人离开你,谁也不会再离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的,陈时深,别哭了。”

      卫翊一手抱住陈时深的腰,一手轻拍他的背安抚。陈时深的双手紧紧抓住卫翊背后的衣服,头埋在他肩头失声痛哭。

      这一场哭泣持续了很久,卫翊在陈时深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助与浓浓的依赖。他很喜欢陈时深的依赖,但他更心疼陈时深的无助。

      等陈时深的哭声消失,只剩抽泣时,宠物店店主抱着一个粉色的盒子蹑手蹑脚走进来。卫翊朝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她点点头,小心翼翼走到病台边,把盒子放在上面。

      店主打开盒子,里面放了厚厚的一层猫条猫罐头,她轻轻地抱起橙子,把它放进去,再关上盒子,空着手走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他们两个人,卫翊又拍了一会陈时深的背后,柔声在他耳边说:“陈时深,我们去让橙子入土为安好不好?”

      陈时深没有说话,但埋在卫翊肩膀上的头动了动,表示他的同意。

      卫翊站起身,然后牵着陈时深站起身。他把盒子放入陈时深怀里,陈时深一手抱着盒子,一手牵着卫翊。

      卫翊带着陈时深走出房间,和店主道了声谢谢后,牵着陈时深上车。

      整个过程中,陈时深表现得都很乖,甚至乖得异常。可惜,当时的卫翊只觉得陈时深是伤心过度,没有发现其中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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