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33、纪年（二）

　　在卫翊的十七八岁里，纪年是完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时的他，不是整日和父母争吵，就是和纪年在一起畅想他们的未来。

　　叛逆的他遇上柔和的他，宛如黑暗里遇到一束亮光。

　　他们互相救赎了对方，却也互相弄丢了对方，他终究失去了他。

　　纪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再见到卫翊，所以在看清卫翊的第一眼，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嘴里还不自觉念道：“卫翊。”

　　卫翊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纪年了，但他少年时期的模样，还在他心间历历在目。而眼前的纪年，五官里更添成熟，使他不禁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年年，这位是……？”罗伯特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陈时深的目光随之看去。

　　他还记得五年前初见罗伯特将军的模样，那时的罗伯特一身干净整洁的军装穿在笔挺的身上，因为刚打完一场胜仗，他看人的目光里是藏不住的自豪，整个人也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可是现在的他，洗得泛白的西装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眉目间也是历经岁月后留下的沧桑，尤其是他右手里握着那根撑着地的拐杖，以及不怎么好使的右腿，让人觉得格外刺眼，唏嘘。

　　纪年在罗伯特的声音里回过神，他转头望着罗伯特答：“这是我……”

　　许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卫翊的身份合适，纪年顿了片刻，才继续说：“这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一声“曾经”，把他们的过去与现在隔开，卫翊的眸子不禁暗了暗。

　　“嗯。”罗伯特朝他点了下头，然后把目光放在那个总觉得眼熟的身影上问：“那这位呢？”

　　纪年用茫然的视线看了陈时深一眼，他不认识这人，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谁，于是他向一旁的卫翊求助看去。

　　卫翊接收到他的目光，主动站出来说：“这是我的老师，他叫陈时深。”

　　既然被点到名，陈时深接过卫翊的话自我介绍：“罗伯特先生您好，我是星世界的记者，五年前在‘支援索恩星’战争中，我有幸采访过您一次。”

　　听闻他的话，罗伯特的脸色瞬间一变，语气也冷冽下来问：“你是记者？”

　　陈时深不知道自己哪里触犯到了罗伯特，他思索片刻，想起上一次的碰面情况，决定直接坦白反问：“罗伯特先生，抱歉，请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找我有什么事？”

　　后面的话陈时深还没说出口，就被罗伯特的质问打断。

　　陈时深被他问得怔愣几秒，随即快速整理好语言，十分有礼貌答：“先生你好，是这样的。您前段时间不是在星船上与一伙劫匪对峙，还成功救下全星船人，引起了全星际的关注嘛！”
　　“因为您的作为非常果敢，也很正义，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所以我们公司就派我来给您做个专访，希望你的这种精神能被更多人得知，让大家一起学习，你看可以吗？”

　　这话说得很漂亮，话里话外都在夸赞罗伯特，陈时深觉得他应该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陈时深听到他冷笑一声开口：“学习？有什么好学习的，我不过是个被战队除名的废物。况且……”

　　他话锋一转，用凌厉的眼神看着陈时深继续说：“我完全不想被你们这种人采访，我最讨厌的就是记者，觉得被你们采访真的很晦气。”

　　说完他丝毫不理会陈时深的不解和卫翊的气愤，直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陈时深身旁擦肩而过。

　　走到门口，他见纪年没有跟上来，便停下脚步大喊：“年年，回家。”

　　纪年隔着几人朝他看去大喊：“好的，先生。”

　　“纪年……”卫翊见状，感到难过地喊了他一声。

　　“抱歉，”纪年收回视线看着两人说：“我为先生刚刚的无礼向你们道歉，先生不是针对你们，他只是为了我，希望你们不要怪他。”

　　“没事。”陈时深柔声答。

　　他做记者这些年，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这根本不算什么。

　　“谢谢。”纪年道完谢，就向罗伯特那边跑去。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看卫翊一眼，或是给他一个眼神，这让卫翊十分挫败。

　　卫翊看着纪年逐渐远去的背影，语气里毫不遮掩失落说：“他还在恨我，恨当年事发，我没有帮他。”

　　“是吗？”陈时深也看着纪年的背影，“我倒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他更像是……”

　　与挚友分别多年，之间纠葛太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于是选择了逃避和忽视。

　　“什么？”卫翊听陈时深话说了一半停住，不免回头看向他。

　　“没什么。”

　　这是卫翊和纪年之间的事，陈时深很清楚自己不适合插手，况且这也只是猜测，便没有和卫翊解释后面的话，

　　等人进了屋，陈时深才后知后觉卫翊许久没出声。他侧目看了眼卫翊，发现这人正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注视他。

　　眼神很熟悉，他不禁想起卫翊在科乌城吐槽他的话。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话说得这么含糊，说清楚一点不行吗？

　　陈时深忍不住笑了下，随后抬手拍了下卫翊的肩说：“好了，少爷，我们回去吧！”

　　卫翊下意识接话问：“回哪？”

　　“还能回哪，当然是酒店啊！”答完，陈时深露出笑眼看着他反问：“你以为我们回哪？曼雷拉？”

　　“不然呢！”卫翊没好气道：“人家都拒绝采访了，我们不回去干嘛？”

　　“噗，”陈时深彻底笑出声，“少爷，这才哪到哪啊，被采访者拒绝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如果我们都这样，被拒绝一次就放弃采访，那星际上的新闻至少可以少一半了。”
　　“行了，今天先到这里吧，你坐了这么长时间的星船，应该很累了，我带你先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吧！”

　　“哦！”

　　卫翊又看了眼紧闭的铁门，低声叹了口气后，紧随陈时深的脚步上车。

　　两人刚坐上车，就听到亚特感叹说：“这位罗伯特将军看上去似乎脾气不太好。而且，我刚才无聊，去翻看了一下他以前的采访，发现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区别还挺大的。”

　　“确实。”陈时深赞同答。

　　他想起自己之前采访罗伯特将军的情形，那时的罗伯特刚打完一场胜仗，浑身都散发着胜利的喜悦和自豪，就连采访时，语气里也是藏不住的得意和自豪。

　　可现在的罗伯特，不仅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整个人还变得阴郁起来，就连与人交谈，也没了之前的爽朗有礼，现在只剩咄咄逼人。

　　亚特启动车，突然想到些什么，他边打着方向盘边说：“我看的那条新闻好像还是陈记者你写的，里面还配了张你和这位将军的合影，我感觉陈记者你的变化也挺大的，”

　　正坐在陈时深旁边发呆的人听到这番话后，倏地抬起头问：“什么变化？”

　　陈时深没想到卫翊会比他先开口问出这个问题，他愣了下后，侧目看了卫翊一眼。

　　“嗯……”亚特想了下答：“说不上来，那时的陈记者和现在的陈记者在外貌上的变化其实并不大，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不一样。”

　　这种回答落入卫翊耳中，等同于没有回答。

　　他有些不耐烦听这人继续解释，加之他真的很好奇这种所谓的变化，于是打开全息屏，自己去找亚特说的这条新闻。

　　如今有关罗伯特的新闻并不多，卫翊很快就找到了亚特口中的新闻。他点开链接，很敷衍地看了几眼新闻稿，而后直接滑到那张照片上。

　　“就好像，那时的陈记者应该很开朗，眼睛里都透着你们常说的那种光，反正给人很温暖的感觉。但现在的陈记者，浑身都像被一层薄雾笼罩着，总让人感到莫名的心疼和悲伤。”

　　这段话大概用尽了亚特毕生所学的形容词，不过当卫翊看见那张照片时，觉得亚特形容得非常贴切。

　　照片里面的陈时深和罗伯特并肩站着，他们微笑地看着镜头。罗伯特的眼中写满的骄傲和自矜，陈时深的眼里则全是明亮与快溢出的开心。

　　“给我看看。”

　　听着亚特的描述，陈时深也不禁有些好奇，想看看照片里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差距是不是真的这么大。

　　卫翊把全息屏转到陈时深眼前，陈时深看了眼那照片，自我感觉没什么变化。可是他的视线，在看清照片的那一瞬，就被右下角的那一片黑色衣角吸引住。

　　他想起了这张照片，照片里本应该有三个人，许是要发表的缘故，就裁掉了最右边的那个人，只剩他和罗伯特将军。而那片黑色衣角，便属于被裁掉的人，也正是他的阿源。

　　“怎么了？”卫翊见陈时深看完照片后，身上那股悲伤的气息更浓，不免关切问道。

　　“没事。”陈时深把全息屏还给卫翊后，神态疲惫地靠近座椅答：“就是感觉有些累，我睡会。”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任何人。

　　卫翊看了眼照片里的陈时深，又抬头看了下身旁正闭目养神的陈时深，他实在想不通，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而且，他为什么又会在看见这张照片后，神情会那么难过，这张照片里又有什么呢？

　　车内的气氛在陈时深闭眼后，变得很静。亚特专注地看着前方开车，卫翊则是低下头，认真地研究起这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