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31、蓝星（二）

　　陈时深抵达蓝星那天，蓝星刚下过一场大雪。荒芜的大地被洁白覆盖，萧瑟的枯树屹立在寒风中，只有寥寥几人的航运站，为这里带来一丝热闹。

　　“嘿，帅哥，要坐车吗？”

　　陈时深刚走出破旧的航运站，就听见这样一道洪亮的声音问他。他抬眸看去，只见红色的老式汽车里坐在一位黑色皮肤的男人，正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朝他大笑。

　　这颗星球无人来发展，科技因此非常落后。这里的交通工具还是那种最原始的，只能人手动去开的汽车。

　　他别无选择，只能走到男人跟前问：“我要去人类第五居住基地，大概多少星币？”

　　男人想了想说：“从这里到第五基地差不多一个小时，正常是500星币才走，我看你长得帅，只收你300星币怎么样？”

　　这人说话很轻浮，报的价格也不合常理，陈时深不禁有些迟疑。况且，这里不受星际法律的管控，这个人是好是坏他也不知晓，一旦他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真的是只能自认倒霉。

　　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于是把车熄了火，靠在椅背上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帅哥，我虽然是个开黑车的，但我是正经人，不会做那些知法犯法，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了，我给你开的价格肯定不贵，不信你去这周围问问，只要有人开的价格比我低，我免费送你去，怎么样？”

　　听到男人这样说，陈时深真的抬头打量了一圈四周。这附近除了男人的车，还剩三辆车，而那三辆车的车主，看着比男人还不靠谱。

　　陈时深在原地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拉开后车门，上了男人的车。男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嘴角不自觉勾了下，随后启动车扬长而去。

　　等真的踏上这片土地，陈时深才发现自己对这个星球的设想是有多天真。在乘坐曼雷拉开往蓝星星船的这二十五个小时里，他不停想象着这里的情形，甚至把他做战地记者时，见过最差的环境都拿出来带入，却不及这里万分之一。

　　昔日那个被人类称为“家园”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凄凉。坐在车中，往道路两旁远远眺望，可以看见曾经那些为繁荣而修建的高楼大厦，现在成了断壁残垣，就连那些在历史书上被称作奇迹的建筑，也成了一片废墟。

　　然而这一切，始于人类，也止于人类。

　　“嘿，帅哥，听你口音不像是我们蓝星的人，你是哪里人啊！”男人的声音打断陈时深对这个地方的叹惜。

　　陈时深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扭头注视着男人的侧脸答：“曼雷拉。”

　　“难怪，”男人又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说：“你这气质一看就是从大地方来的人，和我们这里的人完全不同。”

　　许是觉得男人这话说得有几分意思，陈时深饶有兴致接话问：“哪里不同了？”

　　男人看着正前方道：“我们这里的人，和这个星球一样，都是被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类放弃和排挤的人。因为遭受的不公和歧视太多，这里的人身上都有一种不甘的气息，但你身上没有，甚至很平静，一看就是在好地方出生长大的人。”

　　“这样啊！”陈时深接着追问：“那我怎么感觉，你身上也没有你口中的这里人的那种气息，你不是这里的人吗？”

　　“我啊！”男人轻笑一声，沉默了半晌才答：“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乡，我爱这里，所以不会有不甘。”

　　这回陈时深没有再接话，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男人，思索他这话里到底有没有不甘。

　　而且对于男人刚才说的那些话，他认为也不全然对。在他的五岁之前，他出生和生活的地方，只有无尽的战争与喧嚣的炮火声。只是他运气好，遇到了陆云泽和乐衍，从此有了个他五岁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人生。

　　男人的车开得很稳，二十五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所留下的疲倦，不知不觉涌上陈时深的眉眼间。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睡，于是他耷拉着眼皮，非常努力维持自己最后一丝清醒。

　　男人也看出了他的坚持，便继续和他闲聊：“帅哥你来这边做什么呢？”

　　有人聊天，瞌睡稍稍淡去几分，陈时深醒醒神答：“出差。”

　　“啧。”男人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怎么了？”陈时深抬眼看向他问。

　　“没，就是觉得你们这公司真够可以的，居然安排你来这里出差，你在公司应该很不受重视吧！”

　　听到这话，陈时深不由得笑了下。他想，他应该是非常受重视的吧，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采访。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男人接着问。

　　陈时深答：“记者。”

　　这下轮到男人陷入了沉默，但陈时深没有去追其原因，他太困了，困到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

　　就在他半梦半醒，硬撑着自己的理智时，突然听到男人开口说：“我们右手边的那个建筑，曾经被人类称为第十大奇迹。”

　　陈时深睁开眼，根据男人的话往外看去。只见在百米处，有个很大很雄伟的教堂，可惜那教堂经过数百年的风吹日晒和极端天气的摧残，如今映入眼帘的只剩残砖败瓦。

　　可正是这样的残砖败瓦，坚/挺地屹立在这荒原中，如同这个星球上最后的守护者一般。

　　“我听在这里土生土长的老一辈人说，这个教堂在三百多年前，是人类十分引以为傲的作品，人类甚至立下誓言，要世世代代守护它。可不久后，蓝星浩劫，无情无义的人类忘记他们立下的誓言，扔下它一走了之。”
　　“人类真的很无情，还自私自利。这颗星球孕育了他们，繁衍了他们，可他们受到威胁时，说抛弃就抛弃，一点留恋也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这三百年来没有了人类的破坏，这个星球再次开始焕发生机……”

　　男人说了很多有关蓝星的事，陈时深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他的不甘。他和这里大多数人的不甘不同，别人的不甘，是对自己的遭遇和无法改变的困境不甘，而他是对这颗星球为人类付出了一切，最后却被人类抛弃而产生的不甘。

　　他是真的很爱这颗星球，很爱他的家乡。

　　提及蓝星的故事，男人的话真的很多很多，陈时深强撑着听了会，瞌睡虫再次涌上了头。他慵懒地靠进座椅中，传入耳中的声音宛如催眠曲，逐渐放松他那根紧绷的神经。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远，陈时深的睡意越来越浓，过了一小会，随着“砰”的一声，那根神经彻底断掉，陈时深陷入熟睡。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喊他。

　　“帅哥，帅哥……醒醒，我们到第五基地了。”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熟悉的地名出现，陈时深猛地睁开眼睛。

　　自己居然睡着了，陈时深心里遏抑不住地自责懊悔。

　　可等他抬头，看清眼前那个悬浮在半空中的“人类第五基地”后，他收回视线，侧目望向从前座转身看着他的男人道歉：“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这声道歉里面，除了他因睡着没听全男人的讲述，还有最初相识时，他对他充满恶意的揣测，尽管那是人之常情。

　　而男人却不以为然说：“没事，从曼雷拉到蓝星还挺远的，你这是正常情况，反倒是我过于话多了，不过……”

　　男人将话锋一转：“因为你只说了第五基地，没说具体位置，我就把你送到了门口。你看你是到这下车，还是……”

　　后面的话男人没说出口，但陈时深懂他的意思。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再去提防别人，反而显得他很不礼貌，况且他对这里不熟，下车了也不一定能找到酒店的地方，于是把具体位置报给了男人。

　　两人在去酒店的路上又闲聊了一会，等抵达酒店门口，陈时深付完款，拎着自己的行李下车。

　　他和男人道完谢，转身准备进酒店时，一阵寒风恰好吹过，把他身上的昏沉全部吹散。他倏地想起一些事，急忙叫住打算离开的男人问：“那个，等一下，你叫什么？”

　　问完他发现自己这样特别失礼，便先主动报出自己的名字：“我叫陈时深。”

　　男人扭头看着他挑了下眉：“陈先生你好，我叫亚特，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嗯。”陈时深挣扎了几秒，说出自己的请求，“你明天能送一下我吗？或者说，我在蓝星这段时间，你负责接送我一下，可以吗？”

　　这里没有便捷的租车服务，也没有详细智能的路线规划，他担心自己会在寻路上耽误太多时间，所以说出了这个难为人的恳求。

　　亚特就这样凝视着他，没有说出一个字。陈时深以为是自己的这个要求太过无理，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因为我对这里不熟，而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所以就想拜托你。”
　　“当然，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开出你觉得合适的价格，我们商谈。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我再找其他人就好了。”

　　亚特垂下视线思索了半晌，抬起头看着他问：“明天什么时候？”

　　陈时深在等待中，脑中已经在想怎么样重新找车找司机了。因此在亚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答：“早上九点。”

　　“OK。”亚特重新启动车，“那我们明天见。”

　　说完他扬长而去，陈时深看着渐行渐远的汽车尾，小声接了句“明天见”后，才反应过来，亚特没有给他开价。

　　这要是明天见面了，他宰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