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112、未来（一）

　　经过穆尔的协调，陈时深在第二天的天将亮时分，跟着大家一起出发去往离堪克城最近，设施最完善的医院。

　　穆尔因还在交战中，无法离开战场，只能托人送了几句祝福语，让陈时深照顾卫翊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

　　新的星球有点远，战队的专用星船飞了快五个小时，才于这颗星球晚上十一点抵达。医院提前就收到消息，他们刚落地，便有一堆医护人员围过来，用医用推床将卫翊直接转入手术室。

　　手术时间很长，陈时深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从天黑等到天亮，也没能等到手术室大门上方的红灯熄灭。

　　他本想寸步不离地守在手术室门口，等待卫翊手术结束出来，奈何生理反应不允许。在卫翊手术的第八个小时的时候，陈时深由于憋得慌，恋恋不舍看了手术室方向好一会，才一步三回头地去洗手间。

　　他想着，自己快去快回，一定要守着卫翊出来。

　　然而等他回来时，手术室门口多了好几道熟悉的身影。陈时深站在转角处，看着卫铭神色凛然地扶着不停抽泣的戴安，卫奶奶则坐在轮椅上看着手术室大门发怔，他的脚步不敢再上前一步。

　　?又过了两个小时，陈时深坐在拐角的椅子上转了好几圈思绪，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

　　他背靠着墙，双眼发热地听着卫家人与医生对话。

　　“医生，我儿子没事吧？”戴安还带着哭腔问。

　　医生用疲倦的嗓音答：“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病人伤得很严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休养，近期还会处于昏睡之中。”

　　戴安追问：“那要昏睡多久？”

　　“这个不好说，”医生道：“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好的话，三天一个星期也有可能，不好的话，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醒。”

　　“病人也快出来了，你们可以多陪陪他，和他聊聊天，这样有助于他早日醒来。”

　　医生的话音刚落，卫翊被人从手术室内推了出来。陈时深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想去看卫翊的情况，当目光触及到病床边的卫家另外三人，他硬生生停住了想上前的脚步。

　　“小翊，小翊……”

　　戴安一边跟随病床走，一边柔声呼喊着自己的儿子。在路过转角时，她抬眼便望见了陈时深。

　　陈时深看上去状态很差，甚至比躺在病床上的人还差。他身上的衬衣因舟车劳顿加一夜未休息的缘故，变得皱皱巴巴，他的脸上也全是疲倦的神态，嘴周还冒出丝丝胡须，样子十分憔悴狼狈。

　　“时深，你……”戴安诧异地看着陈时深张了张口。

　　“阿姨，奶奶，叔叔。”陈时深十分无措地喊着大家。

　　“你怎么不过去呀，我刚还想着去找你呢。”戴安走到陈时深身边，牵起他的手，“小翊出来了，现在要去病房，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可以吗？”

　　没有责怪，没有谩骂，陈时深的鼻头一酸，很认真地点点头答：“好。”

　　因为战士身份的关系，加之卫家人的到来，卫翊被安排在医院最好的病房，享受最无微不至的看护。

　　陈时深没日没夜地守在卫翊床边，困时握住卫翊的手趴在床边睡觉，醒时握着他的手絮叨，总之他哪也不去，就这样陪着卫翊，任谁来劝都不愿离去。

　　一直到第七天，卫翊还未有清醒过来的迹象，陈时深跟着熬瘦了一圈。戴安看着他比卫翊还像病人的面容，还有越发单薄的背影，知道不能由着他继续这样下去。

　　于是在那个傍晚，她等陈时深吃完饭问：“小时，要不要和我去楼下的花园走走？”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小时，她想让陈时深知道，他和卫翊在她心底都很重要。

　　“阿姨，我……”陈时深在这声‘小时’里怔愣了一下，随即又反应过来说：“我要陪着卫翊，就不去了吧！”

　　“小时，”戴安用很温柔的嗓音劝慰：“这里有护工，还有专业的医生，小翊不会有事的，你陪我下去走走，可以吗？”

　　戴安说这话时的语气都用上了恳求，陈时深也不再好直接拒绝。他的目光在卫翊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最终不舍地点点头，好似戴安是要分开他们的坏人一样。

　　戴安也没作声，就当起这个“坏人”，用长辈的身份逼陈时深和他下楼。

　　陈时深有很长时间没走出那间房，与大自然接触了。这颗星球正值春意盎然时节，当带着花香的晚风从他身上拂过时，吹得他一阵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小时，”戴安和陈时深并肩走在小花园的石板路上，“你不要再苛责自己了，等小翊醒来知道你这样，他会很难过的。”

　　“我……”陈时深顿了顿，低下头难过地说：“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如果不是我，他现在也不会这样。”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戴安看着远方喃喃：“就像我之前说的，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职责和使命。我们改变不了他的选择，就只能尊重他的选择，你这样苛责自己，从某些方面来讲，就是在反对他的选择。”

　　陈时深心头一震，戴安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继续道：“你曾和我们说，卫翊是英雄，应该去做天上那翱翔的雄鹰，可雄鹰也有被击落的风险，成为他人手中的刀俎。”

　　“既然选择成全，就要承受所带来的痛苦与伤害。”

　　陈时深跟着戴安的步伐走着，耳边回荡着她的这番言论。他一直以为在卫翊这件事上想得最开的是自己，没想到等真出了事，最想不开的人还是他。

　　两人顺着小路与远处传来的欢笑声走到了天黑，戴安给陈时深讲了很多有关卫翊的童年趣事，陈时深久未舒展的眉头被渐渐抚平，嘴角在偶尔听见卫翊的调皮事迹时会微微勾起。

　　待回到病房，陈时深看着病床上的人，心境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好像能更从容地面对这件事了。

　　他慢慢走到病床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双手捧起卫翊的手说：“卫翊，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好想你。”

　　病床上的人依然毫无动静，陈时深只好继续念念道：“刚刚我和阿姨去散步，阿姨给我说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情，你小时候好调皮啊，像个小霸王一样。”

　　“卫翊，我当时生病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样守着我？那个时候的你，应该也吓坏了吧，怕我突然失去生命，怕我永远也醒不过来，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害怕一切。”

　　“突然发现，明明我比你大，但很多时候你比我坚强稳重，我真是白长了这么多岁数。”

　　陈时深独自絮叨了很多，是他从卫翊出事起，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也是最平静的一次。

　　说了大概半个小时，他的睡意渐浓，便把卫翊的手放回原处说：“卫翊，我今晚不能陪你了，我要去睡觉了。我想休息好，等你醒来的时候，我还是你眼里那个优秀的陈时深。”

　　陈时深站起身，在卫翊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随即走出门去。

　　在病房门关上的一瞬间，病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眼角落下一滴泪。

　　*

　　翌日的正午，陈时深睁开眼，灿烂的阳光从窗台洒落进房间，让人的心情极好。

　　他洗漱完，推门往卫翊的病房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发现里面比往日热闹很多，就连出来的护士脸上都洋溢着笑意，他心狠狠一跳，仿佛知道了这热闹的来源。

　　他微颤着手握住门把手，慢动作似的推开门，病房内和病床上的人同时朝他看来。

　　他就这样注视着卫翊，似乎要把他看透一样，久久不愿挪开视线，直到卫翊朝他招了招手说：“陈时深，我好想你。”

　　陈时深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别哭，陈时深。”卫翊向他张开怀抱，“来，抱抱。”

　　陈时深不顾大家的目光，奔向卫翊的怀中，与他紧紧拥抱。

　　怀抱还是那个温暖的怀抱，只是抱他的人虚弱了很多，身上还带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陈时深没抱一会儿就从他的怀中退出。

　　“陈时深，辛苦了。”卫翊半靠在床头，眼里满是爱意地对陈时深说。

　　陈时深吸了吸鼻子，摇着头答：“不辛苦。”

　　只要卫翊能醒来，他所做的一切都不算辛苦。

　　卫翊对他笑了笑，转头看向家里人说：“奶奶，爸，妈，也辛苦你们了。”

　　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卫翊对卫铭和戴安的怨怼淡了不少，他们终是一家人。

　　“不辛苦，”戴安道：“这段时间最辛苦的还是小时，以后好好对人家，不能辜负人家，知道吗？”

　　卫翊注意到戴安对陈时深称呼的转变，他扭头望着陈时深笑了笑，声音里充满坚定说：“知道，我肯定不会辜负他，我这辈子，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都只爱他。”

　　陈时深在卫翊的告白里羞红耳朵，他不由想起自己刚才奔向卫翊怀抱时的情形，羞耻心重新回来，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不敢看大家。

　　好在卫家人不会拿这种事打趣他，戴安很快将话题转开，病房内又恢复之前的温馨与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