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109、战争（三）

　　转眼，时间便来到了这一年最后一天。由于前两天被偷袭后的伤亡很惨重，众人对这个本该欢庆的日子兴致缺缺，不少人吃完饭就回宿舍躺着，过着与平常毫无区别的生活，甚至表现得更加颓然。

　　陈时深在回宿舍的路上收到卫翊发来的消息，说在训练场等他。他和艾瑞尔说了声后，独自往训练场的方向走去。

　　他刚走到训练场中央，眼前突然一黑，温暖的怀抱贴着他的后背，故意压低声音说：“猜猜我是谁？”

　　陈时深抬手扯开卫翊捂住他眼睛的手道：“卫翊，幼不幼稚。”

　　卫翊不满地反驳：“谈恋爱嘛，本来就是两个人一起做幼稚的事情。”

　　“……”

　　在这种事情上，陈时深一般懒得和卫翊争论。

　　卫翊牵起陈时深的手，将人带到另一端的台阶上坐下。今晚的夜色很美，满天的繁星忽闪忽闪着，圆月悬挂于它们中间，眼前还不停有萤火虫飞过。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了十秒，谁也没出声，陈时深没忍住地先开口问：“你叫我来看月亮？”

　　“不是。”卫翊摇摇头，“今天跨年夜，虽然这个时间节点不太适合去过这种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但我就想和你一起迎接明年的第一刻。”

　　卫翊说这话的声音很轻，里面夹着许多伤感，让陈时深不好再多说什么。

　　两人又这样坐了一会儿，卫翊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陈时深，你今天有和陆叔叔联系吗？”

　　陈时深被问得怔了怔，他和陆云泽的联系本来就不多，外出工作后更少，几乎不联系的那种，所以他今天想都没想过与陆云泽联系这件事。

　　卫翊侧目扫了他一眼，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说：“我们给陆叔叔打个视讯吧！”

　　说完他不等陈时深接话，一把抓住陈时深的手，调出全息屏，给陆云泽打去视讯。

　　视讯那头的陆云泽接通得很快，几乎是秒接，仿佛一直在等这通视讯一般。

　　“陆叔叔，提前祝您新年快乐。”卫翊在陈时深耳边吼出这句话。

　　陆云泽慈爱地笑了笑回应：“小时，小翊，新年快乐。”

　　陈时深发现，陆云泽虽在笑，可说话时的嗓音在微颤，还有接通视讯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都在向他诉说，他的父亲在等他的视讯。

　　那前几年呢？他的父亲也像这样在等吗？想到这些，陈时深内心涌现无尽的自责。

　　“爸，新年快乐。”陈时深内疚地开口。

　　陆云泽看出了他的想法，但没有去点明，而是像以往那样关切道：“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挺好的，”卫翊抢先接话，“叔叔，我和您说，陈老师太过分了，您要帮我说说他……”

　　卫翊像是找到倾诉对象一样，把陈时深这段时间对他的冷淡和忽视全吐了出去。陆云泽在视讯那头含笑地看着他们，偶尔对卫翊的话做出回应，和他一起吐槽几句陈时深，使这一幕的场景看上去十分温馨。

　　与陆云泽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卫翊恋恋不舍挂断视讯说：“陈时深，你爸真好，这要是我爸就好了。”

　　这句话好似点醒了陈时深，他握住卫翊的手，调出他的全息屏说：“我们也给你父母和奶奶打通视讯吧！”

　　卫翊洋溢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一脸拒绝道：“不用了吧，他们今晚肯定很开心，我们就不去扫这个兴了。”

　　“怎么会……”

　　陈时深也不理会卫翊的拒绝，直接按住他的手，把视讯给戴安拨去。

　　戴安那头接得也很快，应该是没料到他们会打来视讯，还有些微怔地喊道：“时深，小翊，你们……”

　　卫翊很少给家里打视讯，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此开了个口又顿住。

　　好在她有个贴心的“儿媳”。

　　陈时深立即开口：“阿姨，祝你和叔叔，还有奶奶和小煦新年快乐。”

　　戴安露出笑颜：“你和小翊也是。”

　　因为他们打来的视讯，很快奶奶和卫煦就挤在戴安身旁，与他们一同说笑。不远处的卫铭见到此情此景，也放下往日的威严，佯装成不小心路过的姿态加入这场天各一方的团圆。

　　“时深，我最近看新闻，堪克城那边局势挺不好的，你和小翊还好吧？”卫奶奶在视讯那头关切地看着两人。

　　陈时深答：“挺好的，您放心，奶奶，我会照顾好卫翊的。”

　　在陈时深的意识里，他比卫翊大七岁，照顾卫翊是应该的，然而有的人不这么想。

　　卫铭站在最外面冷哼一声：“照顾什么照顾，他那么大个人了，要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和废物有什么区别。还有，只要他不在战场上首当其冲，横冲直撞，他会比谁都安全。”

　　这话立刻勾起了卫翊的不满，他不爽地反驳：“什么叫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和废物有什么区别，陈时深是我媳妇，我就喜欢他照顾我，怎么了？还有，我是战士，首当其冲是我的职责，我要是真出……”

　　“卫翊，闭嘴。”

　　陈时深见卫翊马上要说出那些不经大脑思考的话，在一旁迅速呵斥住他。

　　卫翊也意识到自己即将说错话，他委屈地看了陈时深一眼，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陈时深的视线重新回到全息屏上，他看着屏幕里的四个人替卫翊道歉：“叔叔、阿姨、奶奶，对不起啊，今天跨年夜，卫翊刚刚和战友们喝了点酒，可能是喝的有点多，才说出这种不过大脑思考的话。”

　　这种时候，也没有人真的会去计较卫翊有没有喝酒，戴安表示理解道：“你们年轻人，我懂。”

　　虽然卫翊和卫铭这对父子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这中间有戴安、陈时深和卫奶奶这种和事佬，全息屏里外的氛围再次恢复和谐。

　　和卫翊家人这一聊，也聊了一个多小时，这一年在视讯挂掉的一刻，渐近尾声。?

　　卫翊握住陈时深的手，在这个只剩安静的世界里，盯着全息屏上只剩最后半分钟的倒计时。

　　10……在时间还有最后十秒的时候，卫翊想起去年他和陈时深一起跨的年。

　　5……陈时深从去年到今年一起陪着他迎接新年，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3……他爱陈时深。

　　2……他只爱陈时深。

　　1……他要和陈时深结婚。

　　卫翊在这一年的最后一秒和新年的第一秒，许下这个心愿。

　　由于炸弹爆炸的声音与烟火盛开的声音很相似，所以堪克城的零点没有烟花声，只有无边的安静。

　　在这种安静中，卫翊双手捧着陈时深的脸，让他看向自己，随后在他唇上轻轻留下一个吻。

　　“陈时深，新年快乐。”
　　“陈时深，生日快乐。”

　　后面的祝福，才是他今晚的真正目的。

　　*

　　这个生日对陈时深来说，和普通的一天没什么区别。

　　堪克城还在战后清理中，陈时深跟着战士们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同时拍了些素材，做了几场采访，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

　　他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跟着大家回驻扎地时，卫翊给他发来消息，让他去海边一趟。

　　陈时深看着消息犹豫了片刻，转身把东西交给艾瑞尔，又简单地嘱咐了他几句，然后独自往海边方向走去。

　　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山，待陈时深到海边的时候，天边只剩最后一抹晚霞。

　　卫翊坐在一群小朋友中间，怀里抱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吉他，唱着星际上耳熟能详的童谣。陈时深轻手轻脚地靠近他们，与正中间的卫翊相视一笑，在最外面寻了处地方坐下。

　　“青青的草地像一张涂满绿色的油画，五颜六色的花朵……”

　　这是陈时深第一次听到卫翊唱歌，竟这般好听。卫翊的声音带点磁性，唱这种天真的童谣有种别样的味道。

　　潺潺的海浪声伴随清脆的吉他声?抚慰这片海滩，迷人的歌声与温柔的海风让在场人不禁沉醉。卫翊用迷人的声线唱了一首又一首童谣，直至晚霞消失，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忙碌了一天的家长们纷纷来寻自家小孩，很快海滩上只剩陈时深和卫翊，以及逐步离去的寥寥几人。

　　“陈时深，”卫翊面对陈时深，借着月色喊了他一声，“今天你生日，我给你唱首歌吧！”

　　“好啊！”陈时深期待地问：“什么歌？”

　　他以为卫翊会给他唱生日歌，哪知卫翊用很轻很柔的声音答：“Summer Moon。”

　　陈时深微怔。

　　卫翊用指关节在吉他上敲了两下，而后拨弄起琴弦。

　　“Summer moon，nervous talk。”
　　“The dark and surf is laughing。”

　　熟悉的音乐，总能勾起很多回忆，尤其这歌声还是从恋人嘴里发出。

　　“August evening，we're in love。”
　　“The hot rose is smiling……”

　　到这句歌词出口时，陈时深愣了愣，发现卫翊改了歌词，这首歌变得更像在描述他们的故事。

　　“Years have gone……”

　　歌声还在继续，原本脑海里浮现与乔源的回忆，全变成了与卫翊的回忆。

　　他们的初次见面，卫翊在科乌城为他扛下的一棍，后来的第一次告白，卫翊在去年生日送他的礼物，还有无数次的相伴，他的挣扎，以及生死之间的守护，全在陈时深的眼前划过。

　　“I'm proud of this triumph……”

　　他想起很多与卫翊的专属回忆，卫翊的爱在他面前更一步一步具象化，直到他的思绪定格在那个傍晚，卫翊捧着一大束玫瑰，站在玫瑰花田里向他许诺一生。

　　“This perfect thing always being。”
　　“It will never go away。”
　　“A perfect thing always being。”
　　“Met with love，love you so。”
　　“My whole life belongs to you。”

　　歌声止，陈时深的眼中噙满泪水。他好像被装进一个巨大的，充满全部爱的瓶子里，这几天的压抑与痛苦全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陈时深，别哭，我心疼。”

　　卫翊放下吉他，起身走到陈时深面前蹲下，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陈时深躲在卫翊怀里抽泣道：“卫翊，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卫翊答：“嗯，我知道，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两个人吹着海风，听着海浪声，紧紧依偎在这个充满爱的夜晚。

　　能驱走战争带来的恐惧与不安，只有能代表和平的爱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