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落子不悔》花灯见

3、第 3 章

　　唐婥接过，但没有翻开。这里面写的什么，她比唐珍更清楚，上面记载的庞大财富早已超过了汝阳侯应有的数量，只是当自己的叔父拿着这些年汝阳侯府的资财这样询问她时，唐婥惯常挂在脸上的微笑有些维持不住，眼神迷茫的看着教养自己长大的叔父，将来自千年后的记忆隐于唇间。

　　唐珍看出她的犹豫，没有点破，淡淡的说，“我以君子之仪教你，不是让你如此优柔寡断的。大父只是想知道你心中所思所想，难道你也犹疑至此吗？”

　　唐婥看着自己苍老的叔父，忽然回忆起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还未全然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时，就面临着重孝。是唐珍将她从地上抱起来，遮蔽周遭窥视的目光，替她护着假父的遗产，养她成人。

　　那个教养她长大的长辈，只是关心她，而她却不敢将心中野望宣之于口。

　　唐婥低头垂目，先是深深行了礼，沉默了片刻后才说，“是我之过，还请大父莫要生气。”

　　唐珍看着她，摆摆手道，“罢了，你定心中有数。若是想说时，自然会说的。”然后在唐婥行礼时，嘱咐道，“去看看你叔母，她为你的婚事操了不少心。”

　　“诺”，唐婥躬身退后，出了房门，转道去了内堂见自己的叔母张氏。

　　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幔，走过交错的穿廊，快到内堂门口的时候她才低声问道，“我身上可还周正？”她因为身负爵位，又是孤女，自幼就被大父当作男子教养，希望她可以坚强勇敢，直到及笄的时候才穿回女装，所以在梳妆打扮上并不太上心。但张氏却对此相当看重，自从她从自己的庄子回来住后就盯紧了她的妇容，弄得她在见张氏之前总是先要问问侍女自己的打扮是否周正——精致已经无法达到了，她只追求不被责怪就行。

　　“女郎美矣。”侍女笑着说。女郎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有人在雒阳城郊见过她的时候，还写诗盛赞她‘顾盼流光彩，长啸气如兰’，只是主母太过苛刻才惹得女郎这般小心谨慎。

　　唐婥抿了抿嘴，抄起侍女捧着的摇扇遮住自己半边脸，露出茜草染红的眼角这才缓步向室内走去。

　　听到侍女通传，张氏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抬头去看缓步而来的侄女。今晨她便在整理这些了，如今唐婥来刚好让她也看看。

　　“阿婥，过来看看。”等到唐婥行完礼后，张氏柔柔的回礼这才招手让她近前来。

　　唐婥温和的笑着走进，然后低眉看了看张氏手中的竹简当她细细看过后才微微蹙眉，不赞同道，“阿母这是为何？”竹简上赫然是为她准备的嫁妆。

　　但这数目实在过于庞大，唐婥摇摇头道，“婥受您和大父恩德已久，怎能再让您如此破费？”

　　“我知道阿婥并不缺钱，但这些可是我和夫君为你准备的嫁妆，你可要收着。”张氏轻拍唐婥的手背，然后柔和的说，“当时大兄逝世，就留你们孤儿寡母的，身为一家人自然要帮衬一二。后来嫂子也过世，我们收养了你，虽然并未将你过继，但终归是将你当自己孩子养了，这些嫁妆可是备了十数年。”

　　唐婥看见竹简上还有建宁三年的雕花榻，算算时间已经是十三年前准备的了。她也知道自己伯父不将自己过继的原因，如果过继她，那么自己假父的爵位和财产就彻底没有了，不过继还能给她留下些傍身。

　　唐婥抿了抿嘴，点点头道，“阿母和大父恩德，婥没齿难忘......”

　　张氏拍拍她，冷了脸说道，“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我还埋怨夫君给你的嫁妆不够呢！我家孩子在外可不能求着别人。”到了夫家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还是把所有物甚都备齐才好。

　　“您是要大父给我备个金屋吗？”唐婥被张氏的态度逗笑了，和自己的伯母打趣道。

　　张氏眨了眨眼，一拍手道，“你提醒我了，还要备着些金银才是。”她光想着给唐婥带用品，忘了还要备着钱供她在夫家打点才是。

　　“阿母，我有......”唐婥在张氏严肃的表情下，把自己有钱的话咽了下去。

　　“那是你假父留给你的，这些是阿母给你的添妆。”说着，张氏又在嫁妆单子上写下金五千的字样。

　　张氏担忧提起傅家退婚的事情平白惹得唐婥伤心，所以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又担心再议的亲事会不喜唐婥被退婚的名声，于是尽量在嫁妆上多做文章，确保就算没有夫家的尊待，唐婥也能半生无忧。

　　“那就多谢阿母了。”唐婥轻笑着感谢道，接受了亲人的好意。

　　......

　　庭前的槐树枝繁叶茂，在春日的阳光下遮蔽出一片阴凉。荀彧和荀衍端坐树下对弈，白子与黑子交错在一起，看不出胜负。荀衍用手摩挲着棋子，一边说，“大人已送拜请帖于唐氏，同时去信给公达，让其代为拜见司空。此事，便定了。”说得显然是荀彧的婚事。

　　“还记得你幼年时对我言‘愿为天下，投身刀戟之林，濒死不悔’，时人多赞你生而有鸿图之志，眨眼间便要结婚了。”荀衍微皱起眉头，“只是如此定会对你入仕有碍......”还没说完，又叹息着，“罢了，也不用考量入仕与否。”党锢尚禁，他们是不能为官的。

　　“天下势微，日后定有用到你我之日。”荀彧温声道，“兄长只需静待良时便好。”

　　“可你？”荀衍与此时的士人一样，觉得圣上掌权后定能拨乱反正，所以没有任何疑虑，只是担忧自己才华非凡的弟弟。

　　荀彧低头看着棋盘，好像看到了前世与曹操对弈时的场景，在回过神时紧了紧袖中的手，又掩盖般理了理衣缘对三兄行礼，终于露出一分艰涩，然后又放柔了声音道，“只是让兄长如此忧心，是彧之过。”

　　荀衍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会这样想，然后连忙侧身不去受礼。他这位‘王佐’之才的弟弟，真真正正的将‘君子’两个字刻在了骨子里。自强不息，端谨庄重，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道，“文若日后，定会名重天下。”只有名扬天下的气派，才能配得上荀文若的气度。

　　“兄长谬赞了。”

　　光和六年春，颍川长社县唐氏携颍川颍阴县荀氏请帖，登门拜，相商问名之事。

　　与此同时远在雒阳，司空府来了一位客人。

　　因为唐珍的孩子们都被外派为官，而张氏又恪守礼法不见外男，所以出来迎接客人的是同辈的唐婥。当然，让女子出门迎客也是那些贵族背后抨击唐珍的一点，只是他位居三公，无人敢当面说罢了。

　　好在这此来的客也不是什么迂腐儒生或是贵族，唐婥稍显自在些。

　　“见过北部尉。”唐婥身着男装，立于阶前行礼笑着道。虽然着男装但她将右手压在左手，双手向下按在左胯上，双腿并拢屈膝，微低头。并未行揖礼，是正经的女子之礼。

　　“操见过汝阳侯。”刚刚没有因为唐婥身着男装出门迎客而吃惊的曹操，见到她行礼的方式后反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已经避不开硬是受了唐婥半礼，然后端正的回礼。

　　然后又道，“操现在已不是北部尉，而是议郎了，”

　　他虽然是议郎，但身无爵位，在身份上其实是低唐婥半级，不能受她的礼。

　　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往日都是在郊游的时候闲聊过几句，还从未在正式场合有过交流。不过两人出身类似，曹操的祖父和唐婥的假父关系不错，父亲又和唐珍同朝为官，所以他们天然的就与对方比较亲善。几次私下的闲聊，曹操甚至赞叹唐婥的卓越才识，也曾在心里感慨只恨唐婥非男子，不可建功立业。

　　私下里的欣赏并不能摆上台面，这会给两人都带来麻烦。所以平日里见到，他们甚至会装作不认识对方。

　　唐婥轻笑着道，“但还是在管北部治安啊？”，然后引着曹操穿过廊道，向内厅走去。曹操虽然成了议郎，但因为先前的工作无人接手，所以回来后又被塞过去兼任了，只是不发俸禄罢了。

　　曹操笑了笑，没有否认。

　　“操其实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曹操走在唐婥旁边，距她一尺多，看上去守礼但不疏离，“武将之家，贵女同样喜着男装，诸位娇娇为表不弱于男子便事事参照男子。衣着、礼仪皆不落。”

　　“可女士（1）虽着男装，但行止皆为淑女，不知为何？”

　　唐婥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道，“诸娇娇如此争强好胜，却堕了女子之尊。若是处处学着男子，岂不是自己就承认了女子不如男？”因为只有她们心里承认男子比自己要强，才会学着男子装扮行事。

　　“我本就是女子，着男装不过是为了行动便捷罢了。”她哼笑了一下，然后柔和的说，“至于其他诸如学识，眼界之类，我相信即使我梳妆打扮，也不会比男子差。”

　　曹操轻笑着说，“唐士看似柔和，内里实在坚韧。”

　　唐婥摇摇头，“若是真的坚韧到离经叛道，我就真的交那五算不答应结婚了，还平白的受傅公明羞辱。”

　　“这是智慧。”曹操却不这么认为，“世人好抨击异类，即使自身并无过错也会受到诋毁。自身德行藏于心，而表庸俗于外，实乃自保之举。不然，行走于世岂不艰难？”

　　“还是议郎懂我。”唐婥的目光微微挑高，穿过司空府的围墙平和的看了看外面的蓝天。幼年时，她担忧自己身为现代人的言行会给自己、唐家招来侧目甚至祸患，于是一直恪守这个时代的礼节，甚至遗忘了自己的曾经。

　　（1）女士：有士人行径的女子，对有德才女子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