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缘》柳雪飞

1、第一章

　　我成亲了。

　　新郎是爹娘精挑细选的。他们对我还算疼爱，并没有把我完全换钱给家中弟弟娶妇，挑来挑去，最后在我哭闹恳求下定了我们镇上一户开油坊铺子家的独子。之所以选定他，并不是我们之前互生情愫或者见过怎么样，纯粹是我细细衡量了媒人的话和父亲打听到的信息之后才定的结果。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村里前不靠山，后不着水，前前后后加起来只有几十户人家，整个村里连个读书人都找不到，只有最有威望权势的村长能勉强识得几个字。在这个种田靠人力，出行靠两腿的落后古代，对于绝大多数种田维生的农户来说能够填饱肚子已经是无上的幸福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家常里短的八卦，为了一把葱一颗蒜的小事都能持续骂战一两个时辰，一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整个村都会知道，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常态。而我，在过了多年这种辛勤劳作到最后却只能勉强维持温饱的日子后，却始终无法完全适应，我知道，我一颗一直无法安定下来的心，无法接受自己随波逐流成为一个整天为了一日三餐发愁的粗粝村妇，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小山村摆脱这种生活。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在我厌倦了每天去打猪草捡树枝做农活的日子，我开始想办法去改变。我想过去找师傅学点能够挣钱的营生或者是做点小生意，最后却统统以失败告终。很多营生的技能都讲究传男不传女，又或者碍于男大女防的规矩我没有办法接触，只能在女子身上想想点子。然而同村的妇女们，包括我自己的亲娘，都只会简单的裁剪一些布料，粗粗的缝制一下，至于绣花配色什么的，对她们来说都是天方夜谭，没有一个人懂得，找不到可以传道授业的老师，这条路只能作罢。我又想着去跟人家学梳头妆面，同样也是没有门路，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小山村，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了，只可惜，他们在县城也并没有认识什么人，找不到门路，只能老老实实的种地。我曾经想过能不能找村长帮忙推荐一下，只可惜，天下没有免费的餐食，村长自己家的事都愁不完，又怎会为我上心，更何况我没有钱，父母也不可能为我花钱让我去学技能，他们要攒钱给弟弟娶妇。所有人都认为，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花钱送去学了营生，结果也只能便宜别人家。我不死心想着自己去镇上卖点小东西总行吧，可爹娘都极力反对，他们认为我这个未成亲的小女孩抛头露面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若我做了，他们一辈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而且这时候，独身上路的女孩很容易被人拐走，要是被人给卖到了腌脏的地方，下半辈子哭都没地方哭，我无奈地思来想去，发现唯一能做些改变的，就只剩下自己的婚事了。

　　我长的还算不错，在我意识到我唯一的机会，只有在婚事上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保护我自己了。做活的时候用头巾包着脸，免得日头太辣晒坏了脸，用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缝了一个手套套在手上，免得手磨得太糙。虽然我没少被村里人嘲笑，甚至连我娘有时气急了都会说我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但在我的坚持下我的皮肤比同村的女孩子们白皙细腻了好几倍，15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是方圆几个村里最突出的存在，美貌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不断上门提亲的媒人，还有连绵不绝的流言蜚语。

　　同村里很多妇人，在背后偷偷嚼舌根，说我不像是个贤惠能干的，娶回家说不得要惹祸，我娘听到后气的心肝肺都抖，还捶了我好几次，但我不在乎，每天依旧我行我素，用最快的速度干完所有的活计。尽管她们嘴上不见得多待见我，但很多却又上门来我家说媒，这些人都被我哭着闹着求着父母婉拒了，即使他们有些上门的人，家里的良田比我家多，在我爹娘看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条件了，可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想种地，我讨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我发誓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贫穷落后愚昧又偏僻的小山村。

　　终于在我16岁这年，在前来提亲的媒人快要踏平了我家的门槛，在爹娘焦急无奈的催促下，我终于不再闹腾了，确定好了我接下来即将交付一生的良人。

　　“爹，我选好了，就镇上吴家的儿郎吧！”此时刚刚吃过晚饭，爹娘在院子里准备明天下地要用的农具，弟弟在一旁逗着野地里抓来的蝈蝈，我这一出声，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我。

　　“妮子，爹打听过了，那吴家也不算多富有，只是在镇上有一个油坊罢了，这给你提亲的那么多人里，还有好些比他家有钱的多了，咋就选了他家呢？”

　　“爹你听我跟你说，你说的那些我也都考虑了，那些来提亲的有钱的人，要么是儿郎身子有些问题，要么是给人做填房，更甚者还有让我给人做妾的，我再怎么着也要明媒正娶地当个正头娘子的，我不求多，生活过得去就行，人家再多的钱，我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你还没过呢，你咋知道过得不好？”我爹对我这段时间层出不穷的言论已经快要麻木了，我娘在一旁帮腔：“是啊妮子，你到时候可别怨我们没让你嫁一个好人家”

　　我很坚持：“爹，娘，你们想啊，这吴家跟那些有钱人家相比也不算条件多好，但可是比咱们好多了，而且你不是请村长帮忙打听过了吗？说他家父母都算是明事理的人，他家儿子是前些年被耽误了，才一直没说好，人是没啥问题的。他儿子年纪比我大的多，我又长的不差，外在条件比他好些，合算下来咱们两家差的不算太多，我去了也不至于被夫家看的太轻，以后要是有什么能够帮着弟弟的，我也能说上一些话。至于剩下的那些提亲的，家里也就不过比咱们多了几亩良田，一样是一年到头泡在地里连肉都吃不上几口”

　　“唉，妮子出嫁从夫，虽然我们想着要是能帮助你弟弟更好，但你自己也得过得好，我们才能安心”我爹和我娘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老实人，在他们心里终究还是对我有些疼爱的，虽然比起弟弟差的很远，但是我也该知足了。

　　于是在我17岁这年，我顺利地嫁给了镇上开油坊的吴家儿郎。

　　他比我大了六七岁，在这个十五六就能当爹的年代，他二十三四还没成亲就已经算个超级剩男了，周围都是异样的眼光，怀疑他有什么问题，他父母也是着急上火，最后无法，只能在乡下找了个姑娘，也就是我。

　　我是她们妥协的结果，我相公可能是这么多年对成亲这件事已经麻木了，只听从家长的安排娶了我，但在新婚当晚，当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渐渐放出光彩，我知道，我靠着保护多年的这张脸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忍着身体的不适起床给一家子人做早餐，尽管公婆一开始心里不怎么满意，但是在见到我的模样后，还是稍微有些缓和，这些，我看清明白，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用行动让他们真心接纳我。

　　“媳妇这手艺真不错，真不像是乡下出来的”婆婆王氏是个面容有些微胖的妇人，看起来还算和蔼，我相公容貌也有些随她，中等的身材，中等的个子，普通又随和的外貌，就是一个平凡的男子样子。

　　我故作害羞的样子笑笑，没说话，其实是她的话让我不悦，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嘲讽，但我却不能表现。

　　“快坐下一起吃吧，咱们不是那大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

　　我假意推迟了一番，见她坚持，就从容坐下，期间，我相公一直看着我傻笑，均被我假装害羞地无视了，新嫁娘该是什么样子的，我在村里见过，出嫁前娘亲也有过交代，所以我做起来也算中规中矩。

　　吃完早饭，婆婆说是体谅我新婚，让我留在家里收拾，他们要去油坊开铺子磨油了，生意是家里的命根，可不能断。

　　我点点头，余光扫到旁边相公依依不舍的眼神，我期待他能说些什么，可是没有，在他母亲的眼神下，他默默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但是，在他出门前回头的那一刻，我对着他露出了我对着水面练习了无数次的最美的笑容。

　　看着他突然狼狈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得意。无关情爱，只是一个女人的虚荣心作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