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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窗台 ...

  •   故人相见,半是无措半是惊吓。
      四喜一路跑回洗手间,自我催眠着,冷静了半天也没静下来。

      习惯性地捧起清水要洗脸清醒,却想起自己今天化了妆,她又怔怔停下动作。

      如梦一般。

      水流顺着指缝,如枯竭瀑布苟延残喘着,末了,随她拧死龙头的动作而终于停下声响。

      “……呼。”
      四喜两手撑在洗脸台上,吐出了绵延悠长的一口气。

      再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却似乎又变回十几岁时稚气的样子。

      不着粉黛,满目天真。
      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因羞怯而涨得通红——她几乎能想象到这表情过后立马要接上的“台词”——

      【谢宣。】

      果然。

      【谢宣,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我会很努力地读书,很用功,不让你丢脸,我考不上北大,但是可以去北大隔壁的学校、隔壁的隔壁学校,和你在一个城市我就很开心了……我、我脸是不是很红?】

      【快要熟了。】谢宣说。

      四喜顿时惊愕抬头。

      不知是应该更讶异于他的直白,还是意外他竟顺着她不着调的话接了下去。回过神来,她急着想解释。

      谢宣却忽然伸手,先一步揽住她的脖颈,就此借力紧抱住她。

      【不要动。】他说。

      皮肤相触的地方传递来滚烫的温度。

      而她僵硬着身体,连回抱也忘记。
      只任由他那样用力地、如同抱紧海中最后一块浮木般抱紧她。

      她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最后只能怯生生地、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可是四喜啊,】谢宣说,【读书好又有什么用?聪明又有什么用。】

      他说我从来不需要你变得和我一样。我只是觉得,你拥有我永远都拥有不了的东西——

      【四喜,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什么东西?】
      而她闻言,愣了一瞬,下意识问:【你想要,那我给你就好了啊。】

      本就细弱的声音,因埋在他怀中而变得愈发瓮声瓮气。

      她想继续说话,又呼吸不畅,不得不努力抬起脸来。
      才发现自己只一抬头便可吻到他的脸,立刻涨红了脸。

      【你想要什么?】
      然而她依旧轻声却又坚定地,再把方才那句话重复一遍:【我给你就好了啊。】

      【……】
      谢宣笑了。

      四喜不懂他为什么笑,又犹豫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嗫嚅着想要补救。

      他的脸却低下来,在那一刻,蜻蜓点水般,轻吻了她颤抖的眼睫。

      【……!】
      四喜猛地瞪大眼睛。

      不知所措地抬头,又被他更用力地抱紧。
      那样浓烈炙热的感情——反倒不像他。

      【不要。】
      可谢宣分明还笑着,轻轻揉了揉她那头滑稽的西瓜皮短发。
      许久,才又低声说:【你要好好地保管它。这样我才永远都会记住你——四喜,这样,我才永远在人群里,一眼都能看到你。】

      ……

      天才的大脑,具体构造如何,四喜并不清楚。
      但她相信谢宣的大脑,内容一定足够复杂,所以才会这样令人捉摸不透。

      以至于她想了许多年,仍然不知道那所谓“你有我没有”的东西是什么,最后,亦只能归结于是少年时风花雪月的谎言。

      而这谎言便是她青春中唯一称得上“辉煌”的时刻。

      毕竟,城南永远有数不清的“二代”云集,但称得上不世出天才的,前后几十年,真正只有谢宣一个。

      而这天才,后来却因为她,选择直接跳到文科班,让一众理科老师满头问号,继而痛心疾首。

      从他提出申请开始,班主任到副校长、校长,前后七八个老师围着他做了数天工作。最后也没能说动他。

      四喜受宠若惊,但又难免忐忑,后来也试过劝他说你不用为了我做这么重大的选择。
      谢宣却只笑笑,说只要和你一起,读哪个学校都是一样的——

      当然。
      他的所谓“读哪个学校都是一样”,指的是清华和北大其实差不多。

      文科班原本的第一名,从他转来后的第一次月考便含泪让贤,谢宣以四十七分的差距摘得榜首,其中数学英语皆是满分。

      四喜则不多不少,刚好挂在百名榜的尾巴上。
      那段时间,几乎每过个把月,她抽屉里便要多一本熟悉字迹的笔记。
      而所有的课本和练习册上,都多多少少有某人的批改,简直比真正的老师还要尽责。

      姜婉约每次心痒,借她的现成笔记来抄,都要感慨这字写得像画里的题字一样,忍不住托着下巴感慨:“谢宣真的好像古时候那种‘寒门贵子’——”

      她说:“就缺一个被发现的机会呀。不然,他也不会在咱们学校被埋没了……做咱们学校的第一名有啥呀?应该送他去参加那种大比赛、大竞赛才对。或者干脆让他跳级去读大学好了。”

      “初三的时候,确实有帝都的少年班专门来招他的。”四喜说。

      “那他为什么不去?”
      婉约反问:“总该不会是没钱吧?”

      “……”

      是了。

      那时,谢宣身上唯一能数出来的缺点,大概也只剩下“穷”这一条原罪。

      他并不爱提起家里的事,四喜也是听初中老师某次拿他举例当榜样,才知道他父母早逝,在奶奶家养了几年,奶奶去世后便被姑父姑母收养。

      后来姑父出轨,提出离婚,姑母便独身一人带着他生活,至今没有再婚。

      可一个没有学历、当了多年主妇的女人又有多少机会?只能是做些后厨洗菜洗碗的杂工活。
      为了就近照顾侄子,女人甚至一天打三份工——其中,还包括学校体恤,给她提供的、在食堂做打饭阿姨的工作。

      他们读的初中不似城南,是普通的公立初中,如四喜这般穷人家的孩子并不少,但家庭情况特殊到谢宣这种程度的亦不多。

      不知是班上哪个好事的男生打听到他的家世,出于嫉妒他女生缘或看笑话的心态,便给他取了个“孤儿仔”的外号。

      一群男孩儿总起着哄喊他:“孤儿仔,拽什么拽?有本事喊你爸托梦给我啦——”

      谢宣不应,好似没听到。

      班上的女生为此义愤填膺,有人拿文具盒砸领头的起哄者,骂他“多嘴”;
      男孩们却愈发起劲,这外号很快传遍了班级内外,连高年级的学生也听说,后来更被夸张成了各种版本。在谢宣代表年级国旗下演讲时,底下全都是窃窃私语声。

      穷,无钱无势,却过于出众,这是一切的原罪。

      一切的矛盾后来爆发在某天中午。

      “孤儿仔。”
      食堂里,某个高年级学生故意坐到谢宣对面,嬉皮笑脸道:“刚才你老母,不对,你姑姐帮我打饭啦,我跟她说我们关系好得不行,她还给我多打了个鸡腿耶,多谢你啊。”

      谢宣沉默不语,端起餐盘起身要走。

      那男生却把手按进他的饭里,一把压低了那餐盘。
      而后,伸出脏兮兮的手给他看,又笑道:“你小子,很拽啊?我妹话要同你拍拖(我妹说要和你谈恋爱),你甩她脸色?你以为你是谁?”

      “……”

      “孤儿仔,是不是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

      谢宣脸色不变,任由他揪住自己衣领。

      下一秒。

      【哐——!】

      滚烫的热汤却从那男生的脸侧滴滴答答落在桌上,男生似短暂愣了下,回过神来,才在痛极间惊叫出声。

      食堂里一时间兵荒马乱,急着去喊老师的、帮忙冰敷的、叫医生的,唯有谢宣不为所动,冰冷而默然地望着软倒在地哀嚎的男生。

      年级主任同副校长很快赶来维持秩序。

      可尽管他们有心维护谢宣,也碍于校规的白纸黑字。

      加上高年级学生们围成一圈,口径一致控诉谢宣先动手,食堂里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在等着一个最后的处理——校领导亦不得不迫于压力,辞言色厉。

      “谢宣,”副校长低声吼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校规放在眼里?!公然挑事,这是你一个学生在学校该有的行为吗?!”

      谢宣的姑妈闻讯赶来,女人满脸仓皇,拼命拉着谢宣要鞠躬道歉。

      谢宣却如一个顽固的哑巴,坚持不发一言。

      副校长瞪着他,脸越来越黑,最后只得把目光转向人群,试图先将学生疏散:“你们先回去午休……”

      “他先动手的!”结果反而有人带头喊,“我们都看到了!”

      “根本没带犹豫的,那汤还是刚打的呢!”
      “滚烫的直接泼人脸上了……!”
      “初一的就这么胆大?”

      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些想说真话的反而被淹没,或被拉住——那时节,学校里似乎有种不成文的潜规则,低年级的必须对高年级的马首是瞻,否则便会被集体针对。于是人群里很快只剩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一再夸大事情的严重性。

      哪怕那碗汤的温度根本不至于到烫伤的程度。

      哪怕谢宣餐盘里也同样肉眼可见的一片狼藉。

      哪怕——

      “我也看到了。”

      人群里,一只颤巍巍的手举高。

      “我、我也看到了……!”

      她用了吃奶的力气喊出声,这才让所有的人目光向那头聚焦。

      女孩的脸通红,仍然坚持着举高手,她说:“是那个男生先挑事的。他故意坐到谢宣对面,说很难听的话——”

      她的唇齿嗫嚅,仍然难以说出那个难听甚至恶毒的外号。
      最后,是周围同样反应过来的班上同学七嘴八舌补充,这才终于盖过了旁边争论的声音。

      谢宣越过人群望向她,女生白净的脸皮下似乎要滴出血来,可她仍然那么坚定,那么急切地说:“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

      几年前,这是四喜亲口说出来的话。

      但几年后,到分手的前夕,再到狭路相逢的这一日,天真的话早已被收回。

      他们早无瓜葛,万不该再有牵连。

      *

      等四喜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准备回去校庆现场,还特意为了避开某人而绕了个大远路。

      途中手机一直在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姜婉约发来的消息。只是四喜破天荒视而不见,连屏幕都没摁亮过。

      却不想,破事仍是一桩一件接连找上门来。

      她快步穿过教学楼后的小路,头顶突然传来个陌生声音,喊着:“喂,靓女。”

      四喜没意识到是在喊她,继续往前走,那人却锲而不舍地喊:“那边那个穿白裙子的靓女。”

      “……?”

      这下想否认都不行,四喜只得停下脚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结果那竟然是楼上男厕的窗台。

      四喜一惊,还以为遇上什么变态,立刻挪开目光。
      那人却似乎半点没觉得难为情,再次遥遥向她“喊话”:“那边那位穿白裙子的好心靓女。”

      范围锁定地愈加精确。

      四喜被这一大堆形容词堆砌起的高帽压得抬不起头来。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又尴尬地望向窗台。

      四目相对,才发现这人模样远谈不上“变态”,反而长得……有模有样。放在人群里亦绝不会被淹没——出挑之余,四喜又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她不说话,打量着对方,男人便也托腮笑看向她。
      弧度天成的桃花眼眼尾上勾,垂眼时愈发明显,自带笑意。

      “你……”终于,四喜忍不住问他,“有什么事?”

      “喔。”
      他却像被“反客为主”,有些恍然地拍拍额头,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
      半晌,笑道:“刚才确实有,不过现在有点想不起来了。”

      “……”

      男人说:“但,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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