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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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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而隆重的欢送仪式结束后,安无涯马上差人脱下自己身上沉重的龙袍,换上便装。
安知非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亲眼看着相思上了匈奴来迎亲的花车,从此她远去边塞,终老沙漠,或许,他们一生也无法再见。可是,同时,他又觉得松了口气----知道他所有计划的一个人走了。
只是,他到现在也不清楚,相思是如何知晓他的计划的。
安无涯换好了衣服,笑着对他道:“外患已安,七弟,出去散散心吧。”
两人闲步到御花园,时值初秋,菊花已开,满园盛开的菊花中却有一朵腐败成褐色,在一片金黄中显得尤为扎眼。
安无涯指给安知非看:“七弟你看,那朵花的败落绝不是因了外在的破坏,却是内里的腐坏。最可怕的因素往往不是外敌,却是内乱----祸起萧墙啊!七弟,你打算今晚动手吗?”
安知非抚着花瓣的手指猛然收紧,掐出一片花汁。
安无涯无谓的笑笑:“你别紧张,其实你的计划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七弟,你真觉得你斗得过我吗?”
安知非定定情绪,从袖中掏出雪白的手帕,细细擦拭指上的花汁:“斗不斗的过,总要试了才知道。”
安无涯哈哈大笑:“七弟,你太小看匈奴人了。你以为他们只会骑马打仗就不长脑子吗?当初只带五千人就击退他们一万精兵的人是你,出谋划策收复失地的人是你,招募壮丁镇守边防、变革军法提高士气的人还是你。你以为,当我和你摆在同一个天平上,匈奴人会选一个这样厉害的潜在对手为合作者吗?”
安知非虽面色如常,淡漠的眼中却流露出隐隐的不安:“你什么意思?”
安无涯拍拍袖上的褶皱,微笑道:“你还不明白吗?匈奴人最惧怕的人是你,他们表面上与你达成协议,暗地里却是与我合作。他们承诺,只要我能杀了你,再分他们一些土地,便让我永坐江山。”
突然的变数袭来,安知非惊极反笑:“原来你也是个卖国贼!”
安无涯一脸的满不在乎:“是啊,反正我成卖国贼也无人在意,而你成卖国贼却有人拼死护卫你的声誉。”
安知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发白。
安无涯拍拍他的肩膀,似是安慰,却让人极度不舒服:“七弟啊,你远在岭南,那论卿又不听管束,我在京想得你消息还真是不易呢!可是相思却能最快的获得你的信息。你以为你在岭南养了多少歌妓、蓄了多少死士、领了多少人的军队都没人知道吗?”
安知非目色渐冷,闪着让人发颤的寒光:“都是她告诉你的?”
安无涯点点头:“不错,包括你的作乱计划也是她告诉我的。相思不是平凡的女子,当私欲同天下摆在一起,她会选择天下,而你我,都选择了私欲----当然,如果她知道我也是和那些蛮子合作的恐怕她宁愿帮你吧。”
安知非凄惨的笑:“女人是最靠不住的。”他已被她伤的遍体鳞伤,从十五岁到现在。
安无涯摇摇头,露出罕见的惋惜的神色:“七弟,你错了,这世上,你可以不信任任何人,却不可以不信任相思,她甘愿为你付出一切。此次她主动请旨远嫁,条件是让我永不向世人宣布安王爷与蛮子勾结这件事。没错,她是将你的计划、军队所有一切都告诉了我,可那也是为了防你铸成大错,是因为她心中有秆天下苍生的称!”
安知非不停的转着自己中指上的玉扳指,神色微变:她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出卖他,以为这样他就不会怨她了吗----这个蠢女人!
安无涯拉开镂花的红木凳,示意他坐,自接着问:“七弟,你恨我吗?”
安知非停下转扳指的动作,抬头盯住安无涯,淡漠的眼中隐着汹涌的恨意。
他恨!他怎能不恨!这些年来,他最怕做的就是那个梦:昏黄的烛火,褶皱的锦被,两具裸露的滚在一起的男性躯体......那些让他想起来就作呕、就恨自己为什么没立刻死去的场景。
他每次都被这些可怕的梦境魇住,而惊醒他的永远是安无涯的那句话:“七弟,谁也别怪,怪只怪你生的太美。”
他是多么憎恨自己!憎恨那个好色□□的兄长。然而,那时,他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怎敌得过大他十岁的兄长
----他时常如此安慰自己。
安无涯看清他眼中的恨意,却毫不在意,又问:“那么,你恨相思吗?”
又是那个女人!安知非怒极反笑,却笑而不语。
他当然恨!他那样深情的爱她,她却背叛他。
他尤记得,那恐怖的一夜后,他神色恍惚的一个人走出宫,正看见立在宫门外等他的相思。
她定是等了一夜,身上单薄的衣衫都被露水打湿了。见他出来,她面露喜色迎上来。
他却忽然胆怯了,转了身就往皇宫旁的山上跑去。
由好色的安无涯召见,一夜未归,又加之他姣好的面貌,任谁也猜出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安知非愈想愈燥,愈想愈怕,飞快的跑起来,丝毫不顾及身后的相思追的多辛苦。
直到他气喘吁吁登上山顶,转身看见身后距他不远的相思。她的发已散落,白色的衣裙上沾着点点血迹、土迹。她抹抹脸上的汗水,只静静看着他。
那一刻,他真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就那样站在山顶,使尽力气大喊起来,连山谷都被他震得发颤。
他的痛苦,他的委屈,他的不甘,就这样都喊出来吧!
那天相思一直静静的陪他,站在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不说一句话。
她为什么不过来安慰他?是在嫌弃他了吧。安知非这样想。
果然,第二天她便进了宫,当了他恨极了的兄长的妃子。半个月后,由她罗列他的种种劣迹,他的兄长将他贬到岭南。
他怎能不恨她呢?五年来,他每日都恨她恨道骨髓里!
安无涯冲他摆摆食指,道:“七弟,让我老实告诉你吧。她当年入宫,完全是为了你。她说她愿意成为我的妃子,愿意帮我将你遣出京城,只要我放过你,再也不要那样对你。我问‘你不怕七弟恨你吗’她说,你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七弟,就是这个你恨了五年的人,为了你,她甘愿背负你的仇恨;为了你,她甘愿进宫,过一辈子冷冷清清、孤孤寂寂的日子;现在又是为了你,她甘心嫁给野蛮的匈奴人,进入大漠那寸草不生的地方,茹毛饮血一辈子......”
“够了!”安知非猛然起身,大吼着打断他:“你骗人!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当年她嫌弃我所以入宫,如今又厌烦了宫里的冷清生活所以出关,什么为了我......全是骗人的!”
“呵呵,”安无涯笑着,从袖中掏出一条银饰,在他面前抖开:“相思最宝贝的东西,如今终于舍得摘下来了。”
安知非目色一沉,双手微微颤抖。
那是同他项上一摸一样的银饰,是他们当初的定情信物。
安无涯反复抚着那银饰,道:“当初她进宫时,晚上怎么也舍不得摘下这项链。后来那项链划伤了我,我气的让人打了她二十板子。七弟,你没看见,当时她的背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当她听说我将这项链扔进湖里的时,不顾一切跳进湖里捞。那次,她差点连命都搭上----而那时,七弟你在干什么呢?你养了几百歌妓,每日歌舞升平......”
“够了够了!”安知非猛然夺过他手中的银饰,急切问道:“现在迎亲队伍该到哪里了?”
安无涯道:“该是还未出关吧。”他用手指指汉白玉雕栏下系着的一匹马:“那是我的御马,日行千里。放心,一定会追上!”
他看着安知非奔出去。
落日的余晖映衬他绝尘而去的矫健身姿,只留给安无涯空空翻滚的尘土,在夕阳中,一点点,一点点,尘埃落定。
“七弟啊,若你不是如此聪慧能干,或许我真能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他对这空落落的傍晚,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