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戈亚人鱼传说》邬虎

14、第十四章 人鱼岛（14）

　　第二日我去收捕鱼笼的时候，发现有一个被破坏了，还有一个里面只有两条小鱼，和预期的不一样。
　　下捕鱼笼的地点我看过，鱼群并不少，出现这种情况，就像是鱼群里出现了一个聪明的家伙，它让一切变得不太顺利。
　　我没把这事告诉朱浩，他似乎也没想起来问捕鱼笼的事，独自修复好捕鱼笼后，我换了一处地方下笼子，而后摸到了礁石滩那边的渔船上。
　　船底有个大洞，卡在礁石间，船舱内很乱，仿佛被什么东西颠倒摇晃了一通，窗玻璃都是碎的。
　　我是脱了鞋穿过礁石滩的，光脚踩在船板上不是个正确的选择，一个不小心便被玻璃扎进了脚心。
　　刺痛让我惊呼出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在撑向地板的时候感到了异常，随后我很快发现手腕使不上力了，一动还疼。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解释我现在的处境再合适不过。
　　“需要帮忙吗？”附带磁性的声音响起在头顶。
　　我仰起脑袋，对上双妖异的眼眸，郁都趴在窗户口，有几缕调皮的发丝垂落进来，蹭到了我的脸颊。
　　我瑟缩了一下，移开视线，本是不想劳烦这位给人感觉很危险的人鱼的，奈何手腕和脚都疼得厉害。
　　“麻烦您了。”我嗫嚅了一声，“朱浩在崖顶休息。”
　　今日朱浩没什么安排，他吃了早饭便回去睡回笼觉了，我原以为郁都说得帮我是去找朱浩来救我，结果红尾的人鱼一转眼从舱门滑了进来。
　　郁都比余池健壮很多，也高不少，我坐在地板上看他，就像在看个巨人。
　　不等我说话，郁都抓起我的手腕查看了一下，接着云淡风轻地道：“只是脱臼了。”
　　我还在想，这有点麻烦，不知道朱浩会不会接手腕，反正我不太行，给自己接的话，不推几次肯定接不好，如此半吊子手艺就等于虐待自己，光想想就疼。
　　结果突听咔嚓一声，手腕居然能活动了。
　　我有些愕然地看向郁都，他却没在意我的视线，低头抬起了我的脚腕。
　　脚心的玻璃扎得很深，伤口被玻璃堵住，暂时还没有出血。
　　郁都伸出蹼爪，尖锐的指甲抠进肉里，我疼得呜咽了一声，本能地想要缩回脚，郁都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瞥我一眼道：“别动，要把玻璃取出来。”
　　实在太疼了，我咬着嘴唇，侧头闭上眼睛忍耐着。
　　视觉的消失，反而使得其他感官越发敏锐，我几乎能感受到指甲在肉里翻搅的轨迹，听到鲜血从伤口涌出来，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很可怕，但好像短暂的忘却了痛楚。
　　是错觉吧。
　　脚因为一直抬着，腿根微微抽筋发抖，我也不敢让面前的人鱼停下。
　　面对郁都，我就像对着长辈，缄默无言，噤若寒蝉。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度秒如年，我终于听到玻璃碎片落地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有瞬间的恍惚，让我将面前的人鱼看成了余池。
　　其实余池和郁都长得一点也不像，余池没有那种凌厉到让人窒息的绝艳容貌，他的美如小溪潺潺，温润而优雅。
　　打破错觉的，却是刹那的幻觉，那条红色的鱼尾从眼前滑过，耳边有轻微的水声，白发在水中弥散，我被蹼爪抓着脚踝，赤色的双眼像野兽般盯着我。
　　“好了。”郁都的声音将我从如梦似幻的状态唤醒。
　　我粗重地喘了一口气，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郁都放下我的脚，舔了舔嘴唇，歪头道：“我对黄毛丫头不感兴趣。”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涨红了脸，不只是被误会的气恼，还是被误会成搭讪的羞耻，我脑袋一热，口不择言道，“我也对老头不感兴趣。”
　　郁都嗯哼了一声，“难怪，喜欢小男孩啊。”
　　我心想着，余池又不是小男孩了。
　　想完我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想否认，这种瞬间的想法反应着我最真实的内心。
　　在很短的时间里，我爱上了一条人鱼，无可救药的。
　　当初姐姐和我说她的人鱼男友，我还有一瞬间的荒诞之感，命运总是比所听若阅更加离奇和不可控。
　　我犹豫了一下，捏着衣角问郁都：“他……还好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郁都捡起那块插进我脚心的玻璃，握在掌心，等他再摊开手，碎片已经变成了一堆粉末。
　　他拍了拍手，鱼尾一摆，滑到了船舱外，再跃入水中前，郁都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的血确实很诱人，还是离海远一点吧，于你而言，这就是深渊。”
　　我已身处漩涡，又在乎什么深渊？
　　脚心不疼了，我掰过脚掌看了一眼，皮肤光滑没有任何破损，连血迹也找不到，就好像我刚才受伤都是幻觉。
　　我摇了摇头，从破船翻出，重新回到山崖上。
　　站在骨桥前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对面，半秒后下定决心去找余池。
　　与其忧心，不如去看一眼，至少之后再做什么事也不会心不在焉弄伤自己，就比如进入船舱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如果真找到信号发射器，我被人救走后，余池会怎么样。
　　人在在意另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愚蠢想法。
　　我不想成为一个胡思乱想的笨蛋。
　　既然决定去找余池，我自然要和朱浩打个招呼，顺便准备点安全措施，那座骨桥看起来就是项极限运动，聪明人要理智的冲动。
　　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探查破船的十几分钟里，朱浩出了事。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倒在沙地上，嘴唇乌紫，周围散落着黄色的果子。
　　我其实认不出那些黄色果子有什么区别，它们长得太相似了，但朱浩这状态，除了中毒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该死，本来还想好好准备下再过骨桥，这种情况根本等不了，郁都又神出鬼没的，我没法拜托他去找解药。
　　将朱浩移动到阴凉的地方，我取了背包，几乎是冲上了骨桥。
　　骨桥表面经历风霜，圆滑而微微凸起，它中间高，两边低，如果不是踩在正正中心，便不自觉往旁边滑去。
　　天上的太阳高挂，骨桥上却似乎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我身上冷得僵硬，又因为紧张留着汗水，海风拂过我的皮肤，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目光平视着前方，一点，一点地往前走，在摸索出安全的走法后，加上距离见到那张明媚的脸越来越近，这一座危险的骨桥反而变得像公园里的平衡木一样，平整又稳固。
　　记得小时候，我似乎是很喜欢玩平衡木的，爸爸会站在另外一段，微笑着等待我走过去，在扑入他怀中的时候，能够得到他柔声的夸奖。
　　我好像把这件事忘记了，以前的很多事我都忘记了，突然想起来，有一种打开阁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存在的木盒子一样。
　　它是潘多拉魔盒，也可能是恶作剧盒子，我不知道，我却迫切地想要抓住盒子缝隙里飘出来的记忆碎片。
　　父亲去世的痛苦，从中国来到这个陌生地方的茫然，莫名其妙被鲛人追捕的委屈，想余池想到发疯，担心他到心脏揪紧……所有被我刻意压下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
　　我边哭边往前走，在离另一边还剩下五十米左右的时候，终于没撑住，跨坐在了骨桥上。
　　心脏在胸腔里有条不紊地跳动着，我缓慢却又比常人更迅速的平复了心情。
　　人在绝境会有崩溃的情况，调节情绪是项技术活，我好像天生对这个很精通。
　　丢掉负面情绪后，我正打算继续走，在低头擦眼泪的时候，意外看到一群黑点从海水里爬上了岸边。
　　虽然离得远，但我能辨认出那些上岸的家伙，有着人类上半身和鳗鱼尾巴。
　　是鲛人。
　　那么多，都在往余池所在的岛上跑。
　　海怪圈能抵挡住的东西很多，人类，危险的鲛人，它危险，却也是这一片地方的保护结界。
　　我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余池冲击海怪圈，是给我制造出去的路，他的状态应该无法带我离开这里，我也自然不是会被困在这个地方的人。
　　余池说得等他，不是让我呆在岛上等他带我出去，而是等他给我开路。
　　那艘破船里有信号发射器，看状况刚被使用过不久，有人在我之前进入破船，发送了求救信号，而且成功了。
　　我站起身，吸了一口气，而后迈开腿狂奔起来。
　　鲛人穿过保护圈来到这里，现在余池和朱浩都没有明显的抵抗能力，看鲛人这行动路径，是直奔余池来的，朱浩那边应该还好一点，但他的毒也拖不得。
　　骨桥尽头链接着一个直径四米左右的洞，从入口进去，走一小段昏暗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在蛇骨盘曲的第三层，上面还有一层，不过顶上类骨骼的岩石交错却不密集，有光透进来，落下斑驳而绚丽的亮影。
　　真美。
　　这里应该是房间，我看到中央有张乳白色的床，精致不像凡品的纱幔垂挂，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进入了哪个王室的寝殿。
　　柔软舒适的丝绸被中嵌着个人，我爬上床，试图唤醒紧闭双眼的余池。
　　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浓烈的果香味散在空气里。
　　我太着急了，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一条人鱼会睡像云朵一样绵绵软软的羽绒床，或许沉在水里的黄金床才更符合人鱼的形象，谁知道呢。
　　“余池。”我轻拍着那张美丽的脸，果香溢满鼻腔，让我忍不住想要亵渎沉睡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