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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阮岘住院后,孟林只抽空看过他一次,好多天不曾见面,空闲下来,总忍不住担心那个脑袋空空、神神道道的小朋友找不到来酒吧的路。

      孟林数不清自己小时候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如今已经小三十岁的他,对于大多数苦难都记不起来了,而阮宇帮过他这件事,叫他一直不能忘怀。

      阮宇对他的帮助现在看来微不足道,但是他接受过的善意实在太少,以至于那一点点好处都能记忆犹新。当年只有十二岁的孟林一早下定决心,对阮宇的善行知恩图报。

      他与阮岘相识在阮宇去世之后不久。

      十七年前那桩一死一伤的绑架案起初并没有多少人知晓。绑架犯似乎有黑色背景,为了确保阮宇的亲人特别是阮岘的安全,凡经手过这桩案件的人都守口如瓶。

      事情逐渐泄露是在犯人被执行死刑后的春天,阮宇的母亲许梦易为她已经离世一年的长子举办十三岁生日会,生日会现场出现的却是捧着阮宇遗像的九岁的阮岘。如此一闹,什么消息便都盖不住了。

      孟林原本买了礼物想要送给休学一年多的阮宇,真真切切地看到阮宇的遗像后,接连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

      孤儿院的老师说梦见死人很晦气,要他去阮家附近的十字路口给阮宇烧纸,求他放过自己。孟林为了摆脱噩梦,照办了。

      那天他在阮家后门的树底下给阮宇烧纸,因病休学的阮岘站在三楼的窗口望着他。大约过了很长时间,阮岘打开窗户,腼腆地朝他笑了笑。

      小时候的孟林真的相信阮岘能看到阮宇的灵魂,之后每次找他玩儿,都习惯性地和阮宇打招呼,希望他能记起自己,给一个报恩的机会。

      和阮岘做了多年朋友,没有人比孟林清楚,阮岘自从八岁被绑架后便停止了生长。现如今的阮岘还是用小孩子的口吻和他聊天,依旧骗他说阮宇是鬼魂而不是幻视。

      阮岘很害怕失去他这个朋友,孟林对此一清二楚。死去的阮宇无法照顾弟弟,那么便由他来好了,也算另辟蹊径的报恩。

      领班喊他去后门处扔垃圾,霍诤行二十九岁的生日会准备就绪,他们这些和天生贵胄有本质区别的小喽啰们只有洒扫伺候的份儿。

      孟林拖着巨大的垃圾袋往后门走,边走边想阮岘有没有机会从医院逃出来。

      推开厚重的铁门,恶臭扑面而来,孟林将垃圾甩进桶里,一扭头,发现一身病号服的阮岘站在对面的路灯下。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孟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头疼。参加生日会的人非富即贵,男人女人都穿礼服,阮岘一副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二次元cos形象,实在格格不入。

      阮岘和他对视片刻,歪头看自己身边的空气,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盯着前方的人,不确定地问,“孟林?”

      孟林点上一根烟,试图冲淡垃圾的恶臭,朝阮岘走过去。

      他靠近的过程中,阮岘肉眼可见地脸色变得惨白。

      烟雾缭绕在浑浊的空气中,孟林如同往常一样,问他:“小宇在吗?”

      阮岘盯着烟头上的一点猩红,摇了摇头。不仅阮宇,刚才陪他一路走过来的另一个孟林也随着这个孟林的出现,消失了。

      孟林拉着阮岘的手腕,从后门进去酒吧换衣间。他翻出用来换洗的红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堵住门,要阮岘用最快的速度换衣服。

      阮岘换好,孟林左看右看,帮他将衬衫的扣子解到心口的位置,拿黑色手帕叠了一朵玫瑰插在衬衫胸前的口袋里。

      “不错,像那么回事儿。”孟林仿佛在玩换装游戏的小朋友,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阮岘任由他摆弄,视线偶尔落在鞋盒上,怕一个没看住就丢了。

      在将阮岘推进躁动的舞池前,孟林掏出新买的香水,喷在他耳后。

      生日会刚开始不久,还在暖场阶段。收到请柬的男男女女到了多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畅聊,时而捧腹大笑。

      孟林端着托盘在人群里穿梭,给客人们送上调制鸡尾酒和小甜点,顺便观察阮岘能不能适应这样复杂的社交环境。

      他始终认为,阮岘之所以不正常,是因为没有真正融入社会,没有经受过风吹雨打,说白了就是心理脆弱。如果真那么容易得病,他小时候受的苦多了去了,怎么没有疯疯癫癫?

      这样一想,孟林放下心来。

      为了庆祝霍诤行生日,酒吧被装扮成霍诤行探险成就小型展览馆,大大的霍诤行海报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每隔几步就有一座水晶展台,霍诤行用过的丛林/刀、户外净水器、无线对讲机、头灯等物件陈列在上,也不知谁想的馊主意,还给标了价格。

      阮岘就站在一把依旧锋利的丛林/刀前,脑子里想的是霍诤行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现场人越来越多,DJ换上热烈的动感舞曲,号召在场的俊男美女扭起来。原本还算体面的人们暴露社交达人的本性,搂抱着在舞池里冲撞,笑闹声几乎穿透房顶。

      阮岘没能多看几眼丛林/刀,就被陌生人左边撞一下、右边撞一下,怀抱鞋盒摔在了角落里。

      “霍少能来吗?都十多年没回国了吧。”
      “哎呀你管他来不来,贾彬上头你也上头?”
      “我就想看一眼真人,听说特别MAN,谁看谁来大姨妈。”

      “嘚嘚什么呀嘚嘚。”生日会发起者贾彬驱散八卦人群,皮笑肉不笑。

      他和霍诤行是小学同学,曾经算亲热,家世也和霍家匹配,因此很想趁此机会和炙手可热的霍诤行重新搭上关系。

      贾彬一言九鼎:“我贾彬如果请不来他,你们一个个的更别想!”

      他松开衬衫领口,拦住服务生要一杯鸡尾酒。灯光恰好打到他身后的墙角,黑乎乎的一团影子令贾彬定住视线。

      “这人谁啊?”他随口一问,朝阮岘走了两步,“兄弟,喝多了?喝多了去卡座躺着,别坐地上啊。”

      刚才八卦霍诤行来不来的人群转移目标,交头接耳地讨论谁这么不讲究,生日会主角儿还没来就失礼地喝醉了。

      阮岘抱着鞋盒,埋着头,专心做一只听不见也看不见的社恐鸵鸟。

      但贾彬明显更八卦,看他缩成一团,好笑地直接扒拉他的脑袋,“真多了啊,我看看是谁……”阮岘苍白惊恐的脸被他扒拉出来,暴露在灯光下,贾彬倒吸一口凉气,愣了会儿才问:“你是阮家的?”

      “阮家的谁?阮宇不是死了吗?诈尸啊。”
      “靠,瞧着像是阮二,话说他不是神经病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走了走了,他爸妈都不敢和他住在一起,咱们别凑热闹,万一被伤到可没处说理去。”
      “有道理,神经病杀人不犯法。”

      贾彬清楚记得自己没有请阮家任何人,他疯了才会请疯子来参加生日会。阮岘明显是被吓到了,浑身哆哆嗦嗦,眼睛时不时朝展台上的丛林/刀瞟。贾彬听着别人的冷言冷语,也后脖子激灵。

      说实话,正常人不敢和疯子打交道,哪怕狂如贾公子。

      “那个,”贾彬选择撤退,同时抓住一个服务生,“带这位先生去后台休息。”

      被抓壮丁的正是孟林。

      阮岘脑子嗡嗡作响,看谁都像图谋不轨的坏人,因此十分迫切地想要握住那把丛林/刀,他想霍诤行用过的刀一定很有安全感,他需要抱一抱刀柄。

      孟林在他面前蹲下,给他擦脸上的冷汗,凑近些说:“想见霍诤行就不能害怕。”

      “……不怕。”阮岘努力克服浑浊空气、密集人群、嘈杂环境带来的窒息感,肯定地重复,“不怕。”

      “好样的。”孟林看自己的方法有效,便拉阮岘起来,把他塞到靠近后台的卡座里。

      本来坐着喝酒聊天的人见状纷纷避让,短短几分钟,疯子阮二光临生日会的消息已经沸沸扬扬,现场男女都互相认识,不用贾彬指认,他们也知道这个被服务生安排着坐下的阴暗小白脸是阮家的神经病。

      孟林端给阮岘一杯酒,“度数很低,喝了就不紧张了,和人聊聊天,我先去忙了。”

      嘴上这样说,离开时却忍不住回头,他终归担心阮岘不能快速适应。孟林告诉自己要狠下心来,如果他也放弃阮岘,那么阮宇唯一的弟弟便真的废了。

      东道主贾彬花蝴蝶似的满场招呼客人,转悠一圈回来,和独自坐在卡座里的阮岘再次不期而遇。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阮家的小疯子苍白瘦弱可怜无助,时而瞪着大眼睛瞅瞅这个或者那个,跟他哥家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侄女一样,看啥都新奇,想靠近又怯场。

      阮家算是圈子里特别高雅的存在,一门三画家,个顶个的传奇出彩,身世也个顶个的凄惨。许正清年轻时家道中落,硬是在农村蹉跎到三十多才回到城里,终于功成名就却又得了癌症,只留下孤女许梦易。许梦易更惨,有才华却恋爱脑,十八岁就跟了一贫如洗的阮建则,生下阮宇,二十二岁没了亲爹,生阮岘时险些难产挂掉,没几年时间就折了个如珠如玉的宝贝大儿子,小儿子还疯了……至于阮宇,贾彬砸吧一口酒,他不懂艺术,不知道阮宇的遗作好不好,反正人家死得早,就值得永远被怀念。

      琢磨下来,阮二在阮家就是个透明人,阮宇活着时不受待见,阮宇死了还不受待见,也是惨。

      贾彬一时生出同为普通人的同情心来,不由靠近卡座,坐到阮岘对面,扬扬下巴说:“甜酒,来一口?”

      阮岘一直没敢喝酒,哪怕酒是孟林给他留下的。但是这酒好香啊,和上次在夜市里喝到的糖水一样香甜。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有点儿想喝。

      阮岘一边惊慌失措,一边坚守着岌岌可危的底线:“你,你……先喝。”

      贾彬看出小疯子戒心很重,来了兴趣。他说这酒没毒,哥哥没工夫害你,然后在阮岘的注视下,端起酒杯呷了口。

      还贱嗖嗖地说:“再犹豫,酒可被我包圆儿了。”

      不等他施展更多的诱惑技能,又怕又怂的阮岘伸出手,颤巍巍端起酒杯,试探着闻了闻。

      贾彬呦了声,“怎么,这么大人了,喝口酒都不敢?”

      疯子怎么了,疯子也怕激,阮岘只觉得被小看了,不继续闻了,猛地灌了两口。灌完后瞪着贾彬,示威似的,证明自己勇敢得很。

      贾彬神情一怔,眼瞅着红艳艳的酒汁顺着阮岘的下巴滚到敞开的胸口,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被勾到了似的。他这才注意到阮岘长得真是不赖,比他从前泡过的那些不差啥。

      靠,他暗骂一声,心说小疯子还真是阮家的种,虽然脸色苍白,但长得和他那傻妈怂爹一样俊。

      猛灌两口过了瘾,阮岘就开始舍不得了,捧着酒杯偶尔啄一口,那珍惜又犯难的样子,令贾彬想到《乌鸦喝水》的故事。

      其他人看阮岘逗趣儿,没有传说中那样疯癫,就也壮着胆子靠过来,这个哄他吃怪味糖,那个骗他说伏特加可以治病。

      这些人明摆着想涮他,阮岘虽然不太能看得出,但是很会自我保护。

      在让他吃这些东西之前,逗他的人必须身先士卒,让喝酒可以,先自罚三杯,吃糖也行,你给我干嚼两个,不然不仅不吃,还得嫌弃地躲你八丈远。

      角落里,孟林眼看着公子哥大小姐们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忍不住勾起唇角。

      阮岘还挺能治他们。

      原本冷清的角落成为热门打卡景点,贾彬身为始作俑者也忘记了生日会的初衷,只顾围在阮岘身边看他一会儿冷漠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发蒙的小样子,心想这可比电影院里的烂片儿强多了。

      他甚至脑子发癫地想以后可以自掏腰包造星,他当导演,阮岘当主角,拍黑白默片,致敬喜剧大师卓别林!

      霍诤行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被人当成动物园小猩猩一样围观的阮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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