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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回国后神经绷得太紧,霍诤行这晚又做了噩梦。梦中情节颠来倒去、光怪陆离,幼小的阮宇穿梭其中,一会儿从墙头跳到他怀里,一会儿在黑夜中伸着细瘦手臂,无声呐喊。

      睡梦中的霍诤行不安至极,额上冷汗顺鬓角流下,凌晨三点半,猛然惊醒。

      夜深人静,不知名的野鸟咕咕夜啼,风声大作,窗框与墙体连接处被吹得时而劈啪作响,人躺在床上,不禁生出摇摇欲坠之感。

      霍诤行睁眼到天明。

      早上六点半,陈哲来送早饭,在餐厅久等不见人下楼,上楼去瞧,只见被褥凌乱,窗户大开,凉风灌了满室,而自家老板不知所踪。

      半城之隔。

      霍诤行在秋风里静静伫立,背靠车窗,面对阮家老宅的荒败外墙,吸着第三支烟。

      他站了足有半个钟头,仍然弄不清自己来此的意义。

      阮宇早已不在,远近邻居搬得差不多空了,说一句物是人非不为过。斯人已逝,阮岘还在疗养院里,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他不如按计划去国外。

      明知时机不对,他还是来了,不仅如此,烟灰落地的一瞬,他居然真的动了进去看一眼的心思。

      刘熠说阮宇的遗像就在里面。得知阮宇的死讯后,他始终在逃避与阮宇见面,任何意义上的,遗像或者梦中,他都排斥至极。他无数次想要忘记生命中的那场夏日相遇,因为自那以后,他的生命只剩寒冬。

      事实的最可怕之处在于,不可改变。他逃避不了,只要他活着,就得面对阮宇死了的事实。

      他和阮宇只在那年暑假有过一段孩童间的友谊,但阮宇用死亡,瓜分了他的余生。霍诤行一时痛恨起来。

      可阮宇毕竟死了,死得极其可怜委屈,如今只剩遗像挂在家中。是他自己要背负罪恶活着,如果他像他的母亲一样,他会活得自在,良心也不会痛,更不会打着治愈阮岘的旗号,走上探险这条九死一生的道路。

      这么多年,他一直赌着一口气,阮岘的靠近像一只柔软的手,缓慢地揉弄他的心口,让他这口气不上不下。

      阮岘弱小到他只能怜悯,这些烦心事,从始至终,只属于他自己。

      “霍诤行?”

      来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霍诤行偏头看去,目光落在不速之客身上。

      孟林是来找阮岘的,昨天他去医院,医生说阮岘出院有阵子了,于是他过来看看。

      阮家大门被一把铜锁锁住,给了霍诤行不进去的理由。

      他盯着孟林,探究他的身份与来意。

      被人盯着是很不爽的事情,孟林嗤了声,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绕到后门。

      霍诤行犹豫着跟上去。

      孟林在拿石子砸三楼的窄窗,隔这么远,他却能砸中,看得出手法老到。

      霍诤行没再抽烟,看他砸。

      一枚又一枚小石子划着线条飞向三楼,没有换来一声回应。

      始料未及的孟林拧着眉,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单纯不开心,又砸了一颗石子,终于在把窗砸坏后,收了手。

      玻璃碎掉的声音尖锐刺耳,霍诤行终于找回一点儿交流的欲望,叫住正要离开的孟林。

      “你找阮岘?”

      孟林回身,双臂抱在胸前,扬起下巴,明明身高不如霍诤行,倒是一副居高临下打量人的姿态。

      霍诤行任由他打量,也看回去,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人也是寸头,他们有着一样的发型。

      “我是找阮岘,”孟林往前跨一步,像是看到有意思的事,嘴角勾着意味深长的笑,“你找谁?”

      霍诤行无法坦诚回答,甚至觉得自己今天的所有行为都透着滑稽。

      他避而不谈,转移话题,“如果你是阮岘的朋友,那你不必担心,他正在接受治疗,过得还算不错。”

      孟林并不惊讶。从安排阮岘参加霍诤行生日会那天起,他盼着的就是这一天,但也是从那天起,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涩和嫉妒令他时常寝食难安。

      这一刻也是,霍诤行的话只令他欣慰了一瞬,紧接着,熟悉的不悦情绪控制了他的大脑。

      “那我真的要替小岘谢谢您这位大好人。”孟林皱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屁话,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破嘴,“我这人没本事,帮不了他,既然他有你了,那我以后少露面,免得大家不自在。”

      霍诤行对他的敌意感到稀奇,“不自在?”

      “是啊,不自在。”孟林用相看货物的眼神打量他一遭,“你没发现我们有点儿像吗?”

      霍诤行当然发现了,对方的态度令他警惕。

      孟林又往前跨一步,离得更近,若有人打远处看,会觉得他们除了身高差异,看上去十分相似。

      他拍拍霍诤行的肩膀,“正好我最近忙得脱不了身,既然小岘喜欢,那就让你替我陪陪他吧。”

      霍诤行没动,“你和阮岘……”

      “我们?”孟林为此迟疑了片刻,“在他看来,我们算是朋友吧。”

      说完,自嘲一笑,像是言不由衷地告诉霍诤行,他和阮岘之间,不止是朋友。

      豁然开朗的感觉不期而至,似乎一切不合理之处,因为孟林的话,变得合理起来。

      初见时的自来熟,那一晚的挽留与缠绵,之后的依赖与放纵……看起来都像是认错了人。

      就像面前的男人所言,他很凑巧地做了所谓替身。

      霍诤行忍不住又掏出一支烟。也对,他和阮岘从未有过交集,阮岘凭什么对他一见如故?

      孟林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霍诤行抽了一支又一支烟,甚至没再因为要不要进去看看阮宇纠结,只一味排遣着心头的滑稽与郁闷。

      ·

      隔日,飞机在大洋彼岸的A国机场降落,ISRA秘书长威尔逊的助手前来接机,一路上按捺着兴奋,委婉地对霍诤行透露,他们倾注所有心力和资源的“精神领袖”计划终于有了新进展。

      威尔逊毕业于医学名校,执业超三十年,退休后被ISRA聘为秘书长也热情不改,时常混迹于科研人员团队中。

      霍诤行换好蓝灰色制服,刷脸进入研究院,看到威尔逊站在院长劳伦斯旁边嘀嘀咕咕。

      与霍诤行身上代表“精神领袖”的蓝灰色制服不同,身处行政岗位的威尔逊的制服是黑金色的,而以劳伦斯为首的科研人员则身着常见的白色大褂。以上三类人群构成ISRA的成员主体。

      多日未见,霍诤行很想听听所谓的进展究竟是什么。但愿威尔逊别再让他失望,毕竟最近他的精神受了不少摧残,再稳定的精神系统也需要些提振剂。

      研究院内的布置带有浓厚的理性主义色彩,霍诤行顺着充满逻辑性的数字走廊往前走,直到与威尔逊和劳伦斯面对面。

      “天大的好消息!”威尔逊热情拥抱霍诤行,在他后背杵了两下,“你上次提供给我们的脑部动态终于被解析出来了,只要顺利模拟出正向精神因子的活动轨迹,有关精神疾病的治疗会获得历史性的推进!”

      距离第一次佩戴脑动态仪参加探险,已有十一年之久,霍诤行始终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然而在一次又一次期待落空的瞬间,他的信心和耐心都在不断消减,这也是他最近选择和HC合作的主要原因。

      ISRA和威尔逊的确给了他太大的惊喜,夸张到他一时无法做出合适的表情,以面对这件天大的好事。

      威尔逊反倒很是欣慰,霍诤行毕竟是他们费尽辛苦挑选和培养出来的“精神领袖”,云淡风轻才是他的常态。

      威尔逊的内心不比任何人平静。人类大脑精密至极,如同宇宙一样神秘,人类诞生以来,精神疾病就像原罪一般挥之不去,而有效治疗手段却寥寥无几……如果这次研究能够成功,他们立下的功勋值得彪炳史册。

      退休后还能绽放事业第二春,威尔逊不禁老泪纵横,又在霍诤行身上重重一拍,“无论成不成功,你都是最大的功臣。”

      他的情绪终于感染了霍诤行。霍诤行能听到心中传来一道声音,是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要滚落悬崖,放他一条生路了。而他此刻便立在悬崖边缘,需要做的是奋力一推,哪怕巨石跌落的同时将他裹挟而下,也在所不惜。

      探险如同本能深入骨髓,霍诤行抬起左手食指,用充满危险意味的比枪手势在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他脸上少见的笑容令身旁的人充满信心与斗志。

      “把它取出来,立刻。”

      ·

      脑动态芯片被取出的时候,霍诤行正在麻醉状态下昏睡。研究人员接过染着血腥气的芯片,马不停蹄地从中抽取足够完整的动态信息。

      像是知道自己帮不上更多的忙,霍诤行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陈哲以为手术出现失误,他老板不幸成为植物人。

      好在第三天上午,霍诤行终于肯睁开双眼。他醒时阳光正好,少许灰尘漂浮在充斥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与阳光叠在一起,令才醒来的人也能发觉光阴的痕迹。

      陈哲才汇报完毕这三天的大事小情,听到消息的威尔逊便已经来到病房探望。他摊开一张波动异常的动态图,戏谑且惊奇地对霍诤行这段时间的精神活动展开联想。

      “这条线简直比你的鼻梁还要陡峭,直觉告诉我,你回国不久便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瞧瞧这峡谷般的波动,是什么人或者事让你如此大起大落……一般来讲,男人只有在那种时刻脑部才会产生这么剧烈的……”

      霍诤行用一声轻咳打断了他,很突兀又很合理。他欲盖弥彰地端起水杯,眼睫微垂,不肯泄露任何情绪。

      但在威尔逊看来,以上举动相当于变相承认他的猜测是无比正确的。于是他更加惊异,眼珠瞪得快要掉到地上。

      立在一旁的陈哲宁愿自己听不懂这番对话,但是他想不懂都难,霍诤行回国后的踪迹,他太过了解,因此立刻便猜到了霍诤行的“那种时刻”是与谁共度的。

      而他刚刚接到一条来自刘熠的消息,需要向老板汇报,汇报的内容涉及阮岘——还有比这更令人兴奋与尴尬的吗?

      “咳……”陈哲尽量平和地请示,“老板,刘医生说阮先生想要学习,问我认不认识合适的中学老师,您看需要安排吗?”

      “中学老师?”威尔逊充分发挥话痨本事,什么话题都要掺和一脚,“可怜的小白兔笨蛋到连中学知识都需要补习吗?”

      霍诤行放下水杯,被他们吵得头隐隐作痛。他扶了扶额,回想起刘熠说过,阮岘没有读过初中的事。

      随着这一记忆的复苏,头部的痛感莫名其妙地转移到心头。霍诤行迟疑着将这种触动归于怜悯,就像在街头看到淋雨的流浪猫一样,同情心泛滥。

      “安排最好的给他。”他说道,下一秒反应过来这一要求并不合理,改口道,“找几个有耐心、脾气好、教学经验丰富的女老师。”

      陈哲很少从他口中听到有这么多前提条件的嘱咐,顿了下才点头答应。

      说完正事,霍诤行借口威尔逊的香水味道刺鼻,将他们两个一齐赶了出去。病房恢复安静,他拿起手机翻看邮箱。

      霍构发给他一份节目企划,是中心台新打造的户外探险节目《无敌探险王》,提供的策划方案是他领着几个明星到世界各地作秀,霍诤行看个大概就倍感无聊,直接删除。

      威尔逊坏透了,居然发来一份完整的脑动态数据,不死心地追问:“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好吗?”

      对方的八卦程度令霍诤行失笑,却也不可避免地令他想起那一晚的某些细节。

      太瘦了,骨头硌人,特别是胯部,顶上去会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左腿摸上去有道疤,在内侧动脉的位置,靠近……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霍诤行一跳,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真实的心惊肉跳的感觉了,而当他看向来显,发现来电人是阮岘时,心惊肉跳化为了有口难言的尴尬与心虚。

      他故作镇定地接起电话。

      “霍诤行,我是阮岘。”

      “嗯。”霍诤行眼神游离在病房的某些角落,“我知道。”

      阮岘的语速已经接近正常人,听上去令人开心,“我没有别的事,就是想谢谢你。”

      霍诤行嗯一声,表示知道了,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他感谢的好事。

      阮岘独自雀跃着,声音像只快乐的小鸟,笃笃地啄着霍诤行的耳膜,“谢谢你,霍诤行,我好喜欢学习,语文、数学都很有意思,英语不太好学,但是我也好喜欢。”

      从他比以前流畅不少的表达来看,在疗养院的治疗确实起到了作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能是因为刚才就在想他,霍诤行听着阮岘没有多少营养的重复道谢,几乎可以描绘出他捧着手机,说话的同时咧嘴傻乐的蠢样儿。

      幼稚。

      霍诤行腹诽着,嘴上却很给面子的回应道:“加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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