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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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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压500百帕,气温35℃,心率71。”
专业人员操控精密仪器模拟出不同难度的生存环境,观察并记录实验对象的身体数据。
沈石立在数据台前,明明被测试的是霍诤行,他这个旁观者反而先出了一身热汗。
这座城市正遭遇夏季最后一波高温,户外作业全部叫停,柏油路烫得可以直接煎蛋。无论开车还是坐办公室,沈石都将空调打到最低,即便如此,出门超过一分钟,还是会被热浪和低气压折磨得浑身大汗、心虚气短。
玻璃幕墙将实验室与数据台分隔成两个独立空间,明明互不影响,沈石却心慌得紧。
实验室里的气压已经低到人体能够承受的极限,温度也已升高至四十度,难受程度远超室外的高温环境。身处其中的霍诤行坐在测试椅上,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毫无反应。
“时间到,测试结束。”
为防意外,实验室内的气压和温度需要缓慢恢复到正常值。
沈石不敢松气,咬着后槽牙走到出口处,不断提醒等在外面的医护人员做好准备。
二十分钟后,霍诤行离开测试椅,来到出口。
沈石胆战心惊地盯着他发白的脸色,生怕他炸肺、脑梗、心脏骤停。
在一众人担忧至极的注视下,霍诤行接过氧气罩,几个呼吸过后,脸色恢复正常。
实验人员不约而同起立鼓掌。
沈石后悔没有准备一束花,走在霍诤行身侧想要搀扶又觉得多此一举,只能老气横秋地朝霍诤行不断竖大拇指,“真棒啊霍先生,叹为观止!”
对于他人的惊叹,霍诤行早已习惯,并不在意。他随手接过一个冰袋,捏在手里,按到仍在乱跳的太阳穴上。
刺骨的寒意令他更快清醒,一直守在外面的陈哲见他出来,赶紧递过手机。
“老板,刘医生和霍台长分别给您打了两个电话。”
自动忽略霍构,霍诤行划到未接来电,拇指悬空在刘熠的号码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陈哲和沈石乖巧地保持安静,对看一眼,都不太能读懂霍诤行高深莫测的神色。
犹豫间,霍构再次来电,霍诤行按下接听键。
霍构先是不尴不尬地清清嗓子,咳嗽两声才道:“听说你今天去HC录数据?”
霍诤行走到露台上,低声说:“嗯,已经结束了。”
“那就好。”霍构说,“你回国后还未正式露过面,你妈妈特意准备了洗尘宴,记得来。”
HC集团的高楼建在郊外,从露台望出去,四周空旷,宽阔的柏油路在烈日下晒化了似的,热浪滚滚而上。霍诤行将冰袋捏碎,没有出声。
霍构叹息,“她毕竟是你母亲。”
刚才在实验室里遭受百般折磨都没有过多反应的人,听到这话,额头青筋暴起,生出难忍的恶心。
“许梦易也是阮宇的母亲,可阮宇死了。”
“阿行!”霍构严厉地驳斥他,“阮宇的死是坏人作恶多端,与你,与你母亲,与我们,没有丝毫关系!”
当真没有吗?自欺欺人!
霍诤行挂断电话,阻止自己去想那折磨他十七年的心结,靠在露台边缘难耐地沉重呼吸。
陈哲跑过来送上更多的冰袋,霍诤行将冰袋一股脑按在眼睛上,闭上眼的前一秒,记忆中那个安静乖巧的男孩子坐在墙头朝他伸出双手的画面,第无数次重演。
“接住我。”
霍诤行浑身一颤,从噩梦中惊醒,血红在视网膜上迟迟不退,令他恍然以为自己被血淹没。
超常实验的确消耗精力,他居然破天荒地睡了一整个下午。
虽然他没提要不要去洗尘宴,陈哲依然尽职尽责地准备好西装和皮鞋,就挂在视线可及的衣帽间里。
默然地在床上放空片刻,霍诤行起身洗漱,换好衣服。
“老板您还好吗?”等在楼下的陈哲担心地跟上去,“霍台长说您露个面就行,不必喝酒应酬,当然,我个人认为您完全可以不去,毕竟您今天太累……”
霍诤行扔给他车钥匙,率先坐到后座,陈哲自觉地闭上嘴,专心做司机。
轿车停在酒店楼下,周唯瑾出手大方,将酒店包了。
酒店经理是霍诤行的粉丝,见到偶像后笑得合不拢嘴,引着霍诤行往宴会厅走去,顺便小声请求一个亲笔签名。
霍诤行冷脸接过笔。
贾彬也被邀请参加洗尘宴,正和一帮狐朋狗友凑在厅外抽烟吹牛,一抬眼,看到西装革履的霍诤行在给人签名。
他使个眼色,众人会意,一齐凑上前,挤开酒店经理,围着霍诤行一口一个霍少爷地恭维。
“霍诤行,今天咱们不醉不归。”贾彬叼着烟,阴阳怪气地冲霍诤行冷笑。
“阿行,来了怎么不快点儿过来。”
一听这爽利清朗的一声唤,众人立刻散开,给周唯瑾留出路来。
周唯瑾今夜装扮得极为郑重,身着暗红色嵌金丝的法绒长裙,佩戴整套蓝宝石首饰,沉着大气的妆容衬着通身气派,施施然走到霍诤行跟前。
她身后跟着一票看热闹的阔太太,全都倚在宴会厅门口,颇感兴趣地打量这对传言中极度不和的母子。
周唯瑾旁若无人地挽住霍诤行的手臂,轻拍他的后背,推着他往厅里走,嗔怪地说:“请你可比请佛难,霍少爷今晚给我好大面子。”
霍诤行面无表情地被她推入中年妇女堆里。
“阿瑾啊,你家阿行乖得很呢,被你做妈妈的揶揄也不生气,换我儿子,早和我吵得头疼了。”
“是啊是啊,阿行小时候就比普通孩子听话懂事,我还记得他很黏妈妈的,放暑假不出去玩,只晓得和妈妈在家学琴。”
“说起这个才可惜呢,阿行钢琴弹得多棒,偏偏十二岁时生了病,好端端非要去国外探险,虽说世界第一探险家的名头也不错,可总归没有世界第一钢琴家来得高雅嘛。”
周唯瑾笑着应付这些难缠的太太,“是啦是啦,我家阿行小时候安静,长大了爱动,左右脑总要协调发展才好,不然像那个谁和那个谁,一个书读不好,一个跑两步就哮喘,我们做父母的才是操心呢。”
那个谁和那个谁的母亲是太太们共同的取乐对象,不用明说也能意会。于是阔太太们哄然大笑,话题自然过渡到可怜那两位没到场的太太又在家里管教没出息的孩子,气氛正好。
霍诤行借口去换一杯酒,离开人群。
周唯瑾见他擎着香槟去了后面的花园,便收回视线,与阔太太们继续谈笑风生。
“老板别喝了,您今天在实验室里那么遭罪,喝了酒准得难受。”
操心的陈哲亦步亦趋地跟着霍诤行,没完没了地劝说。
霍诤行松开领带,并不反驳,将酒杯递给他。
陈哲利索地接过来,“我去给您换杯果汁。”
“好。”霍诤行随口应着,顺小路往前走。
这晚的月亮极大极圆,挂在天际暗洒清辉。花园里种着许多丁香,开得正盛,香气扑面。
霍诤行走到正中央的许愿池前,坐到一旁的长椅上。
曼妙的音乐飘荡在中心广场上方,许愿池中间那位负责喷水的光屁股小天使嬉笑地看着长椅上的人,仿佛在嘲笑他为何在如此盛大的庆典中,不合时宜地故作深沉。
霍诤行闭上眼,感到一阵迟来的疲倦。
自从那晚在酒吧外遇见阮岘,他接连失眠,至今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阮宇、阮岘,两个人的名字和面孔在他脑海颠簸旋转,挤压他的平静,剥夺他的睡意。上一次如此难受,还是在十二岁。
刘熠要他与阮岘保持联系,霍诤行也努力尝试接近那个苍白瘦削的青年,可换来的却是一晚又一晚的噩梦缠身。
他猜得到,今天刘熠来电,很大可能是想他再去看阮岘一次。
如果真心想接近,这十七年间他有无数机会主动靠近阮岘,但他没有。
他可以成为ISRA的数据库,可以为了获得稳定的精神力去挑战无数不可能,但他做不到直面阮家的任何一个人。
任何人,包括阮岘,不,应该说,特别是阮岘。他不想面对。
可面对阮宇唯一的弟弟,他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原则,也总是在迟来的后悔。
手机再次震动,霍诤行仍旧闭着眼,不予理睬。
“霍诤行?”贾彬看到霍诤行往花园来便跟上了,此时却故作惊讶,“真是霍大少爷您啊,这不巧了吗?”
霍诤行睁开眼,眼神里的冷意和隐约的怒气令贾彬后退一步。
贾彬堪堪按住想要逃跑的自己。上次霍诤行在生日会上叫他难堪,不能就这么算了。探险家又如何?他又不是山啊树啊鱼啊豹啊的,霍诤行敢动他一个试试!
贾彬坐到霍诤行身边,晃晃手里的红酒瓶,毫无底气地运用激将法,“敢不敢炫一个?”
身为跟随霍诤行十一年的老助理,陈哲自诩最懂他家老板的心情和习惯。今晚老板明显心情不好,按照常理,适合借酒消愁,但老板不宜喝酒,于是陈助理专门勾兑一杯葡萄苏打气泡水,试图冒充红酒加啤酒,端给老板解闷儿。
小心翼翼地捧着饮料,陈哲沿小路寻觅老板的身影。以他对老板的了解——陈哲环视四周,看到不远处喷水的光屁股小孩儿雕像,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
然后他便看到——老板和贾彬一人一瓶红酒,搁那儿狂炫。
贾彬真没想到,霍诤行如此禁不住激,说炫就炫。
明明这人冷硬的脸上毫无波澜,看他就像看个傻逼,结果却是二话不说接过酒瓶。
霍诤行炫之前,冷静提问:“什么是炫。”
贾彬一愣一愣地答:“就是吹一瓶。”
霍诤行开瓶的手势是贾彬见过最利落洒脱的,喝酒姿势也是,对瓶吹,眉头不皱一下,一整个豪气干云。
两人十多年不见,联系也少,贾彬不知道霍诤行如何从活泼开朗富有爱心的小朋友成长为左眼留疤的装逼硬汉,但他不能认输!
于是他也炫,边炫边想,幸亏老子提前吃了解酒药,喝不死你!
陈哲头疼地拆开两位大爷,贾彬一百个不服,和他推推搡搡:“起开,这是爷们儿之间的对决!”
“爷们儿您先消停吧。”陈哲高声喊来服务生,让人扶住想要继续战斗的贾彬,自己搀着自家老板去后门等车。
虽然不打招呼就走不太妥当,但他家老板和家里的关系本身就僵硬得很不妥当了,陈哲毫无心理负担地将霍诤行扶进后座,一踩油门离开了这场与接风洗尘关系不大的宴会。
霍诤行看上去还好,不像贾彬那样醉得大舌头撒酒疯,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时不时按下眉心,看上去只是有些不舒服。
陈哲小心翼翼地提醒:“老板,刘医生刚才打到我这里了,您看要不要回一个?”
话音才落,霍诤行用一把被酒精泡过的喑哑嗓音说:“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