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春风》湖盼

8、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的困意上头，脑袋一点一点打盹，不知不觉倚着墙睡过去。听见吴俊英小猫似的呜咽两声，一睁眼就见他整个人像发面馒头似的肿胀起来，紧闭着眼，只有压抑的哼哼低声时不时从牙关里流泻出来。
　　“俊英，吴俊英！你醒醒！”吴俊英肿胀的眼皮向上掀了掀，勉强打开道眼缝。
　　他还有意识，他还有意识！

　　“——吵、吵，”对不起，吵醒你，是不是要吓到你了？

　　张熙真一个哆嗦，眼眶灼热，喋喋不休的问他，“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还能说话吗，哪里难受。”

　　“......确实、不一样，”吴俊英喘了喘，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里的气血上涌欲呕，心口火燎火炙的痛，“熙真......你要小心，”老鼠，不、也许不止老鼠，还有其他苟活的动物——猫、狗、鸟......往深想想就感觉这个世界无药可救了。怎么办，熙真要怎么幸福的活下去。

　　张熙真突然想起吴俊英的伤，扒开包扎，只见豁开的疮口肿胀发亮，亮得发紫，她不敢细想那是皮下淤血还是肌肉组织坏死，颤着手轻轻用力，居然挤出一泡发黄的液体，皮肤按下去就是一个坑，几乎不见回弹，那显眼的紫色顺着皮肤往上蔓延，想了想，干脆先撩开他的衬衣。

　　小腹、腰侧、胸口......能入眼的地方都是黑黑紫紫的颜色。

　　她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浑身毛孔都渗着凉气。病毒，难道一直在变异更迭？孝山高中爆发的是原始病毒，早期爆发是为了更易传播，所以传染之快，一旦咬伤冲破免疫防线，迅速成为新的传染源。现在是为了攫取生命活动所需能量，突变产生新变异株，以便有充足的时间吸收进化。

　　吴俊英向她张开手，渴望的看着她。张熙真呆呆的看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把捞起他无力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握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吴俊英依然看着她，眼里痛苦、眷恋、不忍和期盼交织成复杂的情绪：为什么要醒过来，就这样静静睡在我身边，就让我静悄悄死去，就不会看到我痛苦狰狞无比丑陋的模样，你知不知道，当你的眼瞳里倒映出扭曲的我，便再也无法抑制卑劣的渴望——记住我，谁都不可以替代我。

　　“帮帮我，熙真。”

　　张熙真大脑轰鸣一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迸发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要求我！

　　“求......”你。

　　熙真的手抖得厉害，缓缓地靠近他的脸颊，靠的越近，俊英眼里的感激越浓，依旧死死的盯着她。她深深吸了口气，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说不出一个字来。

　　“喜......”

　　脖颈断裂的那一刻，熙真仿佛看到那双眼眸中弥漫的痛苦。

　　结束了。
　　下意识的，熙真轻轻触及他的脸颊——上午，吴俊英还对她露出个带着酒窝的笑容，还不到入夜，便什么都结束了。

　　张熙真怔怔的呆滞在原地，时间好似没有了意义，黑夜悄悄降临。

　　那黑得无边无际的夜褪去，刺眼的白在一片尖叫里炸开，熙真恍惚抬头，还未看清，被背后袭来的冲撞力带歪，她没有看是谁边尖叫边推开自己，目光炯炯的看着面前的走廊。前方有人横在地上，手脚仍在挣扎抽搐，身躯血肉模糊，几个穿着制式校服的人围着他撕咬，血流满地。那几人被尖叫惊动，扭转头，猩红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张熙真。

　　一刹那，整个走廊里，撕咬着的僵尸放下手中的残骸，挤在教室门口捶门的僵尸纷纷回头，争先恐后扑上来。

　　是僵尸！是孝山高中的僵尸！
　　我怎么会在这里?张熙真嘴巴一张一合，脑海混乱不堪。她以为是背后的尖叫引动僵尸疯狂反扑，可是奔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僵尸直直挤到她的面前。脑袋蒙的一下，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倒在地上，感觉脸上先是痛，马上有热热的溅在脸面、脖颈上，然后才是钻心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
　　张熙真撕心裂肺的惨叫，伸出去推搡的手被抓住，踹开僵尸的腿被扳住，脸颊扭开避过血盆大口却送上了更脆弱的脖颈，叠在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咫尺之际皆是僵尸的牙。

　　好痛啊！原来死亡是相当漫长痛苦的煎熬。

　　寒冷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张熙真眼前逐渐变黑，然后便没了知觉。远远的还传来了渐曳渐细的说话声,袅袅地在空中回旋。

　　“好像都走了。”
　　“你干嘛，白痴，快关上门！”
　　“警察会过来吗？”
　　“他们说会出动。”
　　“他们会信你吗，要是他们以为是恶作剧，不出动的话怎么办。”
　　...
　　......

　　“......熙真！张熙真！”
　　是什么在吵？她的意识虽是清醒了，但眼皮却睁不开，好似长了根，任凭怎么使唤就是不听，好不容易睁开眼，却见浓重的黑暗，四周投进一点微光，下意识地缩手，脑门便啪一下撞到桌面。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熙真啊，你怎么回事，不舒服？”

　　张熙真傻眼，茫然的看着眼前，老师见她整个人好似丢了魂，面无血色，关切的问她：“不舒服的话，叫同学送你去保健室可以吗......素英，你扶一下。”

　　熙真怔愣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顺着同桌的搀扶慢慢走着，四肢八骸好似充斥着死前的麻木酸痛，她意识自己复活，活于再次回溯的时间里。

　　“痛得厉害么？”

　　张熙真应声看向陌生的同桌，素英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担忧的神色缓和几分，语气更关切些，“来那个？我们可怜的熙真一直冒冷汗，一会喝些热水贴生理贴，没事的哦。”

　　张熙真没有理会，视线越过她看向脚步纷踏小跑过来的人— —李秀赫背着一位女同学，这个人眼睛充血，大张的嘴露出红肿流血的牙龈。他们穿梭过走廊直奔保健室而去。

　　“哇塞，谁啊这是，狂犬病？”
　　“不知道，我们去看看！”熙真脑补出几百字来龙去脉，表情变得有些怪异，拉着素英跟上。

　　“科学老师在我身上打了奇怪的针。”
　　“打针？李炳灿老师在你身上打针？贤珠？”
　　“他要杀我......我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贤珠？她就是第一个感染者贤珠？原来现在的节点是病毒爆发之前，以传染速度而言，这点微小的时间差异几乎可以忽略。趁现在，在全面爆发前抢先一步离开地狱。

　　张熙真站在门口观看，此时拿定主意调头就走。

　　“熙真？熙真你不进去吗，至少拿粒药吧，”素英围观得正起劲，感觉比黄金档的狗血连续剧刺激多了，这会不敢一个人站门口八卦，依依不舍的拉着熙真，激动的分享猜测，“你听到她说什么吗，李炳灿老师给她打针了，打针！天哪，他是什么科学怪人吗，拿学生做实验之类的，好可怕啊，除了她还有没有其他人被打针。”

　　“我想回家，素英，你可以送我出去吗。”
　　“出学校？那要班主任批假条，不然保安不肯放学生出去哦。”素英被拉着小跑。

　　正上课的老师余光见俩人大步流星穿过走廊，满心疑惑跑出来拦下她们，“喂！熙真！素英！你们去哪里？”

　　半路冒出个程咬金，熙真暗骂一句，“老师，我想请假回去。”

　　女老师不由自主皱眉，打量张熙真恢复血色的脸蛋，思及刚才健步如飞的姿态，以为熙真装病逃课，神色上就带出几分生气，“保健老师有开证明吗。”

　　“没。”
　　素英一见老师眉毛高高挑起，怒火中烧，赶紧帮忙描补解释，“不是不是，是保健老师在忙，有个学生病的很严重，老师又要打针又要叫救护车，忙不过来。我们就没进去打搅。”

　　见状老师态度和缓些，“你去保健室休息，需要请假就去开证明，好了让素英拿给我批假。”

　　去保健室和僵尸零距离起舞吗？我拒绝！张熙真咬着唇，心想现在多费口舌没用，就想不管不顾先跑为上，然后，就被女老师追上逮到办公室接受批评教育。

　　张熙真愤愤的想，跑不赢也就罢了，老师甚至穿着高跟鞋！

　　“我没见过这么不像话的学生！当着老师的面装病逃课，一点反省检讨的样子都没有，” 熙真静默中，女老师一甩马尾，不掩得意的说，“跑什么劲，哪个学生能逃过五指山，我可是要应聘体育老师的女人！”

　　一顿疾风骤雨的批评点的熙真整个人焉了，磨着后槽牙，忍着反驳的冲动，骂吧，赶紧叨完放我离开，再拖下去就要赶上病毒爆发。

　　就在这时门被敲了两下，打断老师一声更比一声高的说教，只见吴俊英抱着一沓本子，停顿片刻，“老师，我来送作业。”

　　猝不及防见到吴俊英，视线相对忍不住模糊了双眼，熙真闭上眼睛，恨不得把头深深埋进胸膛里。

　　吴俊英放下作业本，脚步微顿，抬头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已经是午休时间，老师还不去用餐么？”

　　优等生向来是老师的偏爱，女老师对着“宠儿”语气那叫个和风细雨，和颜悦色的说一会就去附加一顿关心云云，转头对着张熙真便是风霜刀剑，最后以熙真交一篇检讨为终点。

　　写什么写，这辈子都不可能写！张熙真板着脸踏出教务处。

　　“俊、吴俊英！”

　　“嗯？”缓慢走在前方的吴俊英倏忽回身，或是觉得自己动作太快，不太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镜，视线点点熙真转而看向她身后，接着又移回视线看着她。

　　张熙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怒火中烧出现错觉的缘故，她发现自己盯着吴俊英看的瞬间，他的神情竟然不可思议的眼神变得更明亮了些。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错觉呢，这个时间吴俊英还不认识自己，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出去。话音刚落，楼上突然炸裂尖叫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玻璃摔碎声，两条人影纠缠一起从上跃下，紧跟着又有几个人惨叫着跳下。

　　“什么？！”吴俊英扶了扶下滑的镜框，来不及探出玻璃窗看楼下的情况，因为三楼的同学像突然沸腾的岩浆，夹裹着尖叫咒骂疯狂涌下来。

　　“快走！”

　　“等下？别去挤！去教室！”吴俊英反手拉住想下楼的张熙真，疯了么！挤进人群发生踩踏事件怎么办。

　　张熙真急得直冒汗，晚了！这时不走，再想出学校就不容易了。去一楼，去学校大门，但话说回来……大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