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死一生》我是阿念

1、一

　　我到达并盛的时候，天正下着大雨。

　　夏季的热气被雨云一压，空气像蒸笼一样黏稠闷热，人没走几步，就热得脑门上起了一层薄汗。

　　街上的人被雨驱逐着逃离并躲进屋内，偶有几个步履匆匆的上班族也是迅速从我身边路过，提着裙角躲开他们溅起的水花，我独自享受着整个世界的寂静。

　　我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商店，内心默默评判着那对于我的世界而言过于老旧古朴的装修，手里的雨伞随我的想法转动，上面的水滴呈离心状态飞溅出去。水滴在水洼里溅出的不大不小的涟漪，来人的身影被涟漪模糊成单纯的色块，我抬头看向他。

　　灰白的短发，干练的和服，以及一张被眼镜遮住的平平无奇的脸。

　　川平。

　　家庭教师世界的守护者与众多惨剧的创造者，最后一个纯种人类，以及，三次元灵魂的筛选者。

　　我歪头敬个不伦不类的礼，笑道:“按照你们的习惯，这时候我该说一句「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吗？”

　　“不，不用。”川平摆弄一下眼镜，我只能看见他嘴角挑起的弧度以及眼睛上的反光，“太多的感情色彩会让我难办。”

　　我恍然大悟，没想到他是那种所谓的「感情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的男人。也是，一场交易，还是冷淡一点的好。

　　我点头表示赞同。

　　他应该是对我目前为止表现出的乖顺感到满意，没有再说什么来浪费我的时间，而是示意我跟着他，然后走在前面为我带路。

　　街上的人更少了。

　　我故意踩着水前进，任由水洼里的污水高高扬起浸入我的鞋，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白袜上的灰黑，我对川平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呢，川平先生。”

　　川平没说话，我猜测他应该是在想，怎么现在才发现我的脑子和常人不同。我“噗嗤”地笑出声，仍旧踩着水，像个小孩子一样故意将水弄到川平的和服衣摆和裤脚，期待也不期待他的反应。

　　“请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洗衣服是很麻烦的。”

　　嘴角的弧度扩大，“不要。”我拒绝了他的抱怨。

　　他深深地叹口气，又不说话了。

　　我哈哈大笑，像是看见笼子里被恶意逗弄却无法张口反击的家犬，但说不准他才觉得我是那个站在悬崖边上挑衅雄鹰的蠢猴子。

　　有点不愉快。

　　然而很开心。

　　我继续笑着。

　　闹剧没进行多久，目的地到了，一栋矗立在并盛居民区外的商业用小楼，两层高。

　　川平在前面掏出钥匙开门，我跟在他后面脱下脏兮兮的袜子和鞋，随手扔在未装修的玄关地面上，赤脚踩在积灰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住的地方啊，条件真不错。”我打量着房子的内部结构，快乐地转圈圈。

　　川平站在一边看我发疯，表情不变，问:“你还有什么要求提出来，今天一过，我不会再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当然当然。”我点头，报上我思考许久的条件:“请给我一支华尔街最有分量的股票。”

　　他像是惊讶，手扶了一下眼镜后才点头应允，“没有问题，明天股权证书就会送到你手上。只是我比较好奇，你要股票的原因。”

　　是的、是的，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估计在我之前来的人、那些同样正处花季但甜美又天真的女孩子们，被愿望实现的梦幻击倒，哪里还能想起除生存以外的其他事？

　　比起一旦开口确定数值就终有一天会用光的资金，或者距离愿望对象更近的房屋，当然是一支不论折现、还是升值或者可以用于交换其他事物的股票更加划算。而且现在还没到2008年，哪怕是镀了金的破铜烂铁，华尔街的招牌放在日本，也足够用了。

　　我伸手扇去脸庞的燥热，假装没有听见他后面的话，“啊呀，那就多谢了。”

　　川平不再追问，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请你谨记、并遵守交易内容。”

　　“明白，「剧情」开始前可以随意，「剧情」开始后就不得与纲吉君接触，对吧？”

　　“你清楚就好。”他警告我，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像一出精彩的戏剧的演员，他严肃地念着台词，“我诚挚地感谢着你在这个时间许愿来到这里，为这个世界做出的牺牲，我不想探究你许愿的原因。但是你要牢记你的愿望，一旦迷失其中、产生想要影响世界支柱的命运的想法，就不要妄想逃脱惩罚。你不会想知道我的手段。”

　　我“哇哦”一声，感觉这事和我关系不大，“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川平看着我，眼神渐冷。

　　“嘛，不要这么严肃。”我转着圈坐到后面被防尘布罩起来的椅子上，“砰”的一声，飞起好大一片灰尘，我透过灰尘注视他冰冷的眼睛，“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孩子，约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实在不行，你可以再把系统叫出来，让它再为我们做一个保证，如何？”吹飞眼前的浮尘，我愉快道。

　　川平拒绝了我的提议，“不必。”

　　也是，如非必要，太多的外来力量进入这个脆弱的世界会让这个世界摇摇欲坠。

　　他向我扔来一个小物件，我抬手抓住，甫一接触，寒冰一样的温度和阴冷的气息让我不自觉皱眉，直觉像坏了的灯一样疯狂闪烁，让我丢掉、远离这个东西。这种危险的感觉按照我闺蜜的话说，妥妥是出自那种死了很多人的恐怖片，沾染了许多死气。

　　低头打量这个道具，是一个纯黑的看不出具体材质的戒指，放在幽暗的天光下，戒指上青色的宝石反射出像水一样流动的波光，我眯起眼打量川平，他的表情自始至终没什么变化。

　　我把戒指戴上，感觉灵魂在一瞬间的刺痛后，我看到漆黑幽深的水流从戒指上迸出，宛如藤蔓从上到下将我层层围绕，我被黑暗吞噬，冰冷的温度从戒指传出覆盖全身，我狠狠地打了个激灵，一眨眼，世界并未改变，我的皮肤还是温热，川平仍旧站在我的面前。

　　是错觉吗？

　　我不这么认为。

　　记下戒指的奇怪之处后，我装作没发现一样问川平其他事情，“这个戒指能使用吗？”

　　“当然。”

　　我长长地“诶——”一声，“我以为你会千方百计阻止我接触到这种「特殊」的戒指才对。”

　　“这是必要的措施。”川平推回下滑的眼镜，“希望你能够谨言慎行。”

　　“要走了？”我挥挥手，“好走不送。”

　　男人像雾气一样散去，连带着那些留在房子里的痕迹、可能出现的气味也消失个一干二净。现在找条狗都闻不出这里有第二个人的味道。

　　从一开始就是幻术。

　　“真是谨慎。”我笑着说。

　　就这么谈话的一会儿时间，雨慢慢变小，我不准备睡在充满灰尘的房间，那么就要去购买一些必要的东西。双脚踩进门口的水坑，把脚底糊成一片的灰泥勉强洗净，又翘着脚等屋檐滴落的水冲刷干净残留的泥水，我单手别扭地穿上湿淋淋的袜子和鞋，在片刻的不适后，我舒展眉眼，淋着雨往我之前见到的商场去。

　　偌大的三层商场放上了平时很少会放的舒缓音乐，除了在店里休息的导购人员，看不到几个人。进入到地下一层的超市，人更少了，连导购人员都见不到几个。

　　显然，没人想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或者傻呆呆地站在没有人的超市里，除了我。

　　在惊叹完霓虹国超市里5元（人民币）一袋的西瓜皮和十几元一个的水果后，我推着推车买完需要的东西，提着两大袋子东西站在商场门口望着又变大的雨势，无奈地叹口气，走入雨中。

　　没办法，就这么走回去吧。

　　我还在这么想着，结果头上落下一片阴影，深蓝的雨伞替我挡住了雨，我回头，那位年轻的、棕色长发的女性挎着菜篮将我纳入伞下，“这么大的雨淋着回去的话，会感冒哦。”

　　我感受到我手指的颤动，不可名状的兴奋像深渊一样想要把我吞噬，还好陷入掌心的购物袋提手用疼痛帮我摆脱难言的眩晕，我咽下不合时宜的喘息向她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您，我也没想到我会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

　　“女孩子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是沢田奈奈，就住在前面的三丁目。”她不赞同地摇摇头，表情严肃而担忧，“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看你面生的样子，是刚搬来并盛吗？”

　　我乖巧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巾，擦去我脸上的雨水，嘴里背诵着川平替我设定的背景资料，“嗯，刚从□□搬过来不久，准备在这边定居。我是月见，我的家也在前面，和您顺路呢。”

　　背后传来急促的奔跑声，我微微侧头一瞥，是一个表情焦急的上班族。我拉着沢田奈奈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男人跑步溅起来的污水，扭头装作提醒沢田奈奈的样子躲开上班族擦身而过时那道隐晦的视线，“沢田阿姨，小心。”

　　是谁的人呢？

　　我在心里自问自答。

　　是彭格列的人呢。

　　这样一来，从刚才沢田奈奈和我说话开始就有的窥视感来源得到了解释。

　　之后又有几个人陆陆续续路过我们身边:戴着耳机、冷漠的年轻人，在雨天遛狗的老人，跑业务的销售员……

　　我冷眼瞧着，装作一无所知。

　　她没注意身边突发的情况，兀自思索着我的话，恍然大悟道，“是原来森川家的那栋小楼吗？自从森川家搬走后，很久不见有人住进去，还以为荒废了。”这种放在其他人身上格格不入的表情被她做出来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天真，“之前看到搬家公司的员工在里面进出，还猜测过会是什么人搬进去，没想到是月见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脸上飘出红晕，我佯装害羞地低头，“您过奖了。”

　　“啊，我到了。”

　　“诶——”

　　不顾沢田奈奈的制止，我快走两步跑到屋檐下，“谢谢沢田阿姨送我回来，等过段时间我把家里收拾好了，请让我上门拜访表达谢意。”

　　“我很期待月见可以上我家做客，那下次见。”

　　“再见。”

　　等看不见沢田奈奈的背影，我转身开门进屋后放松地脱下鞋袜，哼着歌拿出购物袋里的工具开始打扫卫生。

　　歌声掩盖我不正常的呼吸声，兴奋、激动，这些情绪像费洛蒙一样晕眩我的身体，我的手脚不听使唤地发软，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明晰。

　　现在这幢房屋的周围一定隐藏着一个我看不见的人，他会观察我、怀疑我，害怕我是对沢田家不利的人，而我的资料一定已经在送往沢田家光办公桌的路上，那个男人或许会怀疑，或许会困惑，但因为川平那历史悠长的情报网编织的完美资料，哪怕他直觉不对，依然不会阻止我之后和沢田家的接触。

　　啊啊啊——第一天真的是……太幸运了！

　　想到屋外的监视网，想到沢田家光可能出现的表情，想到那个两天后就能见到的孩子，我的心戴着镣铐翩翩起舞，无声地大笑。